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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之上,潮平岸阔,十里明月,一点灯火稀。
夏晴对刘懿的说教,是对的。
江湖如庙堂,蛇蟒蛰居,鱼龙混杂,一步不慎,误入了哪座大神的庙,便是万丈深渊。
在凌源城,城里的人都说:夏晴将刘懿视若己出,刘懿所有的事,他都关怀备至,刘懿所有的问题,他都苦口婆心,说他是刘懿的义父,也不为过。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
“哎呦,我的夏老大,真当我傻啊?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能对别人说么?”刘懿挣脱了夏晴的手,用身子拱了拱夏晴,俏皮地道,“也就对你说说吧!”
讲到这里,刘懿忽然有些落寞,低头道,“毕竟,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之人,如果连至亲之人都不能掏心掏肺地说一些知心话,那人生该有多寂寞啊!”
天涯寒尽,寂落星河孤雁飞。
夏晴强行拽过刘懿,照着脑袋打了一下,而后又搂着少年并不算宽的肩膀,压低了嗓子,岔开了话题,“哼!忘了你在望北楼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大爷我讨要工钱的时候了么?那个时候,老子少给你一个铜子,你都视我如杀父仇人,这时候你倒是把我当你家人了,嗯?”
刘懿立刻笑呵呵地向夏晴讨饶,道,“哎呀!懿儿这不是长大了,懂事了嘛!谁还没有个犯混的时候呢,对不对?”
夏晴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苍穹辽阔,这对‘
父子’,安静了看了一小会儿星星。
稍顷,天愈渐冷,刘懿为火堆填了一些干柴,转对夏晴阙疑问道,“夏老大,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高人,既然得了大神通,做事为何仍要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有朝一日,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夏晴嘿嘿一笑,“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家大业大,越要谨小慎微。你这个年纪,理解不了这个道理,就好像少年时总爱酒、中年时总爱茶、老年时总爱白水一样,什么样的年纪,悟什么样的道理,你呀,路还远着呢!”
刘懿直截了当,认真说了句,“不懂!”
没到那个年纪,自然体悟不了那个年纪该有的感悟,夏晴对此,倒也不做苛责,他试着从另一种角度为刘懿解释问题,沉思片刻,道,“广义的讲,一些武人以力破境,自然没那么多计较。大多数的人嘛,就有许多的说法了,什么道心啊、剑心啊、忌讳啊、隐疾啊,等等等等,这些因果,导致了修行之人总有自己的条条框框,也导致了许多人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夏晴顿了一顿,继续道,“要知道,向上修行,如逆水行舟,向下跌境,可如顺水架船。谁都不愿意因为一时冲动破戒,坏了辛辛苦苦得来的修行。”
见刘懿半知半懂,夏晴索性耐心解释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修行一途,并无定式,
信佛、崇儒、拜道、入魔,从农、从术、从医、从工,抚琴、玩牌、炼丹、书画,心之所至,功夫所指,天道所开,都可入境。”
这是刘懿为数不多的了解修行一事,他有些吃惊,“那世上之人,岂不是都在修行?”
“哈哈,对!人间万事皆修行,小子,你此番五郡平田,又何尝不是一场修行呢?”夏晴朗笑道,“修行的渠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过,大多数武人选择以力证道,大多数文人选择以书入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世人的误区。”
“嗯...,就好像你每天早上都只喝粥,别人就以为你早上只会喝粥一样!对吧,夏老大。”
刘懿的比喻可谓恰到好处,深得夏晴中肯。
此时的夏晴,不再是蜗居一隅的一个酒楼掌柜,仿佛一位博学多才的老师,将自己毕生所见所闻,倾囊相授,道,“小子,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夫,在入境之后,更需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有跌境之危。”
刘懿好学好悟,立刻追问道,“夏老大,什么情况会导致致物境界以上的文人和武夫跌境呢?”
夏晴神色淡然,面如平湖,解释道,“跌境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信佛之人,杀人或可跌境;爱琴之人,琴毁或可跌境;中正之人,动邪或可跌境;嗜血之人,行善或可跌境;习武之人,从文或可跌境。修行修行,说白了,就是修炼行为,而‘行
为’二字,说白了,就是隐藏在自己心中的人生信条,违反了自己的信仰,自然就会跌境了。”
夏晴向池中扔了一块儿石子,石子在偌大的天池上,泛起一丝涟漪,天池很快重归于寂静。
夏晴对刘懿笑道,“况且,江湖世道,一些人最讲一个‘名’字,善也好,恶也罢,他们不屑放下身姿去欺负与自己实力不符的人,这样做往往会遭人唾骂不齿,对自己的心境,也是个不小的影响。当然,这话,并不绝对!就好比棋局胜负,到最后才有定论,哪有开局知结尾的呢?”
听完这些,刘懿对修炼一途的了解,掌握的更加深刻,他望着郎朗星辰,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哎!真羡慕你们这些入境之人啊!恃境而生,来去自在。”
夏晴打了个哈哈,“世人皆讨自在,可世间哪有自在?诸天神佛有戒法,天上哪有自在?羽化通玄、羽化通玄,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罢了!”
少年心中满腹心事,便没有理会夏晴的兀自感叹,问道,“夏老大,你说,咱们这一行,如此辛苦,有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当今世人,会知道我们的故事吗?”
“懿儿,你记着,烛火之小,当有烛火之亮;升斗微官,当散升斗微光。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誉扬天下。”
刘懿仔细品味,瞪大了眼睛,问道,“夏老大是说,公道自在人心?”
夏晴
望穿池水,幽幽微叹后,笑道,“即使他们不知道,你不是还知道么?你那座‘望南祠’,不是也知道么?”
刘懿一下便猜到了夏老大的语中深意,抬手道,“但有功绩,当拓碑树祠、著书立传,传世千古!”
刘懿心思大开,随后,笑眯眯拍起了夏晴的马屁,“今后路途艰难,还要夏老大多多照应啊!”
“呸,你小子,大走狗屎运。龙珠在手,修行势如翔龙,水绕云从;紫气在眉,更可启智开灵,福寿无量。两种福缘皆被你得,勤加感悟历练,短则五年,长则十年,定是致物境界文人,还用个屁我啊?”
夏晴扣了扣鼻子,“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将来想要入境,又能有多大作为,这与你的心善勤学和对天道的感悟,是脱不开干系的!”
刘懿挠了挠头,“懿儿的未来,还要仰仗爹和夏老大帮忙呢,哈哈哈!”
夏晴挑眉笑道,“你小子,休要阿谀奉承,你夏老大我,不吃这套!”
刘懿笑面如花,“大树底下好乘凉,这辈子,我就黏上夏老大你了。”
夏晴没好气儿地道,“去去去,要黏,将来自己在江湖上找个大人物黏去,老子没那个心情陪你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况且,你夏老大我,也就是个致物境界,黏着我你就知足了?”
刘懿坏笑道,“知足常乐嘛!”
夏晴无奈一笑,远眺巍峨耸立的雪岭银峰,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或许,你夏老大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对于亲近之人,刘懿自然万分关心,夏晴这么一说,刘懿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问道,“咋了?夏老大?身体有隐疾了?还是最近心情不好发发牢骚?有病治病,咱可不能寻短见啊!你可不要吓我哦,夏老大。”
“短见个屁!”
夏晴‘啪’的一下,给了刘懿一个清脆的脑瓜崩,疼的刘懿龇牙咧嘴,直言道,“夏老大,你这也不像个生病的样子呀!”
夏晴一声轻哼,神色严肃了起来,“小子,前些日子你答应赤松郡二山七寨十二岗父老们的两件事儿,你想如何解决?”
刘懿乍听一愣,旋即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
“没想好,对吧?”夏晴摆正身姿,坐如老松,语重心长,“对百姓,自是要讲求信义,才可收服人心,总不能说了不做,到最后承诺如屁响,误人不说,最后,反而害了自己!”
“额...,夏老大,懿儿自小起,您与父亲便教育我要言必信、行必果,这两件事,懿儿自是记得。”
刘懿揉了揉鬓角,也将身体坐直,诚然道,“翌日便是北尤皖生辰,明早,我便会用大绳子拴住北尤皖,将其泡入天池边缘,若池水真能抵挡天劫,自然是好。若不能,懿儿也没有想过该如何!用钱?给粮?我觉得,都不是最为妥帖的补救方法。”
夏晴瞪了刘懿一眼,“先不说到底是天池神水
的奇效还是轩辕大帝的结界能够帮助北尤皖躲过天劫,你夺了神龙的心头肉龙珠,把北尤皖扔进天池,就不怕天池里那头孽龙,一口把这水灵灵的姑娘生吞了?”
刘懿默然,对于白日里突发情况产生的后果,少年没有任何思考,最后,他蹩脚地说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夏晴没好气儿地道,“我呸,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刘懿吐了吐舌头。
“小子,旬月前,你在二山七寨十二岗父老面前,豪情壮志、信口雌黄,怎么样,现在尝到苦果了吧!”
瞧着刘懿左右为难的样子,夏晴开怀大笑,伸手又拍了刘懿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