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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风来迟,冰花知深冬。
问计寻来路,万象难觅踪。
两日前的那场瑞雪,真真正正地将凌源带入了银装素裹的冬季。瑞雪兆丰年,无雪要遭殃,古人迷信的很,顺时而来的雪和顺势而来的少年,街坊邻里在茶前饭后议论纷纷,一致认为:明年定会是个好年头儿啊!
事有缓急,那日,刘懿在望南楼与众人饮酒后,改变了既定计划,隔了一日才从凌源出发,只因他忘了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和一位最重要的人去说。
对于平田之巨细,刘权生已对刘懿详加指点,可平田之过程,刘权生却对其子刘懿直言‘不会多做过问’。若事事帮带,恐失了刘权生当日‘锻炼能力’的本意,此举也正合了性情自由洒脱的刘懿的心思。
不过在第二日,刘懿还是强拉硬拽着刘权生,再一次叩开了郡守府的大门,这一次,刘懿没有隐匿行踪,挂配五郡平田印,直从正门而入。
在长宽四丈的小侧室内,双鸟朝阳正和着野茶,散发缕缕清香,刘权生父子递交拜帖之前,应知特意换上了朝服以显庄重,思虑一番,又脱了下来,仅身着一身素袄,配印绶,与那刘家父子二人,对坐清饮。
没聊上几句,刘懿便在刘权生的引导之下,步入正题。
刘懿起身,真诚地向应知拱了拱手,“应叔,小子初出茅庐,几日前还未上任,便向您借人请教,今日来此的第一层意思,便是向深明大义的应叔,道一声谢,谢谢应叔鼎力支持,才让我摆脱了无兵无将的尴尬局面。此大恩,如同女娲造人、盘古开天呐!”
“呸!”应知勉勉强强将口中茶水咽了下去,张口既骂,“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你爹这个致物境的文人,还不够?我看你当日是以借人之机,非要拉老夫下水不可!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比你爹还多。放眼凌源,除了你俩,我现在都不烦别人!哼!赶紧的,喝完茶,赶紧走。”
刘权生父子对视了一眼,报颜一笑,刘权生身体前倾,拍了拍应知的肩膀,“应大人莫要动怒,都是为国担当任事,何分你我呢?”
刘懿心思灵通,看到应知茶杯已空,刘懿赶忙起身为应知斟茶,恭恭敬敬地端到应知身前,应知瞥了一眼刘懿,端起茶泯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消了这不知是真是假的火气。
应知心中明镜,两人此来必有要事相商,遂开门见山问道,“今天又有啥事?赶紧说,年关甫至,老夫忙得很。”
刘懿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应叔,实不相瞒,翌日,小子便要旄麾南指,直奔宣怀赵家,特有一事未予说明,关乎大局,遂特来拜访。”
“哦?我想想!当日你我二人已经商量妥当,你小子负责平定大门大户,我负责将所得之土地按《五谷民令》中的要求,平分给无土之百姓。当日你我还盟定,若遇强硬抵抗者,老夫定鼎力相助。除此,还有何事用得着老夫啊?难不成,又来要人了?”
应知犯起了嘀咕,生怕着了这对父子的道儿。
“应叔,的确还差两事,一公一私。公者,此番既为平五郡之田,懿欲联五郡郡守之手,共发五郡平田之要旨,以震慑不轨之徒。”刘懿起身,从怀中一卷黄纸,恭谨小心地递到应知面前,“应叔,此书已被小子拟好,请应叔斧正,若无问题,还请应叔盖上华兴大印,以正视听。”
“咋地!空口无凭,来找老夫签字画押了?”几番见面,应知对刘懿再没有了看待稚子的那种轻松心态,对少年刘懿的心思和学识由衷的赞赏,对私下的那点小动作和小心思,却也是提防厌恶得很。
想罢,应知从刘懿手中取过黄卷,平铺开来,‘五郡平田训’五个楷书大字落入眼帘,整篇文章行云流水、朴实无华,字里行间文气贯注、笔力强劲,读完之后让人拍案叫绝。
应知扫把眉一挑,习惯性地捏了捏八字胡,从腰间去下大印,‘咣’的一声盖了上去,单手拿起黄卷,头向另一侧不看刘懿,嘴间却露着笑意。
‘五郡平田训’虽然仅是一纸文书,加盖了五郡郡守的大印,意义可就不痛了,这意味着五位郡守对刘懿的认可,也意味着五位郡守对平田一事的认同,自然意味着五位郡守对天子平田一事的全力支持。这两点,在这个朝局变幻、风雨飘摇的年代,很重要啊!
应知脑袋歪在另一侧,心中感慨: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忠臣,缺的是如刘权生和刘懿你这样既有脑子,又有本事的忠臣呐!
刘懿害怕应知反悔,立即抽走了黄卷,小心翼翼地收好,仍然拱手立于应知身侧。
应知转头,见到此景,顿时哭笑不得,咧嘴苦笑,“私事儿是啥?赶紧说!当初真后悔来华兴混日子,遇到你们父子俩,把老夫这半生英明和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儿,都被你们给混没喽!”
刘权生儒雅笑道,“我和我儿子可没抢,是你心甘情愿给的。”
应知哑口无言。
刘懿也没多做过渡,脱口而出,“晚辈要带上应成游一游江湖,还请刘叔准允。”
“哎哎哎?咋的,还想留个人质?我可告诉你,你小子可别太过分。”应知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对着刘懿张牙舞爪,“成儿是什么性格,我太知道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真以为他能成为世人讴歌传颂的剑神?别扯啦!不准不准。”
应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父亲,我要去,一剑惊鸿的大侠,哪有不行走江湖的道理,等我学成,开宗立派,光耀门楣,岂不快哉。”
应知差点没气死!
......
原来,干粮吃没的应成,听到进山砍柴的农户们说道刘懿即将南下,三日前从凌源山脉赶了回来,说什么‘兄弟一心其利断金’,硬要和刘懿出去闯一闯,刘懿一时脑热,应允了下来,才有了今日这件私事。
不过,应成此行收获不小,据他所说,几日前,天降大雪,他乘雪练剑,当是时,宇宙皆白,万物死寂,一种失意愁春与孤单天地之感涌上心头,一剑斜出,剑力竟将一棵百年老松刺破了皮儿,算是入了破风境界。
这几日他常夸耀,“若不是一只傻狍子顶了自己的屁股,凭借自己的悟性,自己怕已是地上剑仙了!”
而后,免不了被杨柳、乔妙卿、王大力轮番‘说教’。
乔妙卿更是嘴上不积德,无情嘲讽,“三品十二境,应成,你距离通玄神境,还有十个境界哦!”
......
兄弟相求,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刘懿自会答应,而此刻,刘懿却犯了大难。
应知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肯让其以身犯险!
应成与刘懿同应知一番唇枪舌战,怎奈老姜生猛,两个少年终于败阵。
应知冲着应成屁股不轻不重的来了一脚,煞有其事地说,“江湖上,破风境界的武夫,就像凌源山脉里的野草,数不胜数,一个不小心,你就要翻船。等你到了致物境,老子再放你出去。”
应成辩驳道,“父亲,此一行有六十名甲士和斥虎帮的高手坐镇,肯定不会出现问题。况且,刘懿是五郡平田令,是朝廷命官,我和他同行,谁敢造次?”
应知大声斥责道,“呸!你真以为朝廷命官在江湖上人人敬畏?这些年死在深山野庙里的官员,还少么?弄死你一个毛头小子,人家都不需要露面。”
应成顿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偷偷地瞄着刘懿,希望刘懿能够再使使劲儿。
刘懿又想说辞,却被应成硬声打断,这位‘老奸巨猾’的郡守大人眼中精光闪烁,尖声道,“小子,你给我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我便让我儿子陪你走一遭,不然,想都别想!”
刘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涨红着脸,强词夺理道,“因为他喜欢,喜欢就要去做。年轻,就应该仗剑走天涯。”
应知使劲摇头,显然,他对刘懿给出的答案,很不满意。
一直坐在一旁观而不语的刘权生,饮尽盏中山茶,起身拍了拍刘懿的肩膀,随后看向应知,“应答人,懿儿才十二岁啊!”
应知忽然愣住,看似与今日之事两不相关的一句话,却在应知心中乍起一道惊雷。
刘权生见状微微一笑,便搂着欲言又止的刘懿,走出了侧室,走出了郡守府。
只留下一脸呆滞的郡守应知,还有一脸茫然的少年应成。
......
出了门后,刘懿思索一番,最后不明所以的问向刘权生,“父亲,方才您对应郡守所言,究竟是何用意啊?”
刘权生淡淡笑道,“你没猜到?”
刘懿诚实回答,“没猜到!还请父亲答疑解惑。”
刘权生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刘懿的额头,笑道,“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自己置身事中的时候,怎么也变得呆滞了!”
刘懿挠了挠脑袋,嘿嘿憨笑。
刘权生面如秋水,“懿儿,你从小读遍诸子百家经典,记得有一次,你曾对我说,百家之中,你最崇尚法家,对么?”
刘懿轻轻点头,“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甚和我心。”
刘权生问道,“法家的核心要义是什么?”
刘懿张口既来,“法、术、势合一,威临天下。”
刘权生温声一笑,耐心地道,“以法为纲,以术驭人,以势压人,三者合一,无往而不利也。孩子,你在小小年纪便出任五郡平田令,这对于你来说,就是莫大的优势啊!”
刘懿一点就通,立刻赞道,“父亲高明啊!”
刘权生笑道,“走吧,父亲做两个拿手菜,给你和乔妙卿那丫头践行!”
刘懿呲牙一笑,“好!”
......
刘权生这对儿父子走后,屋内仅剩应氏父子。
短暂的思考后,应知读懂了刘权生的言外之意,随后看着在一边百无聊赖的儿子,内心轻叹了一声。
自己年事已高,精力衰退,加之能力有限,在仕途上根本不可能更进一步。这一点,从自己立下铲除刘氏大功却有赏无封便可以看出,再过几年,陛下恐怕便要自己归老凌源了。
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自己这儿子若想出人头地,自然要报团取暖,有所依附,刘懿小小年纪便受封五郡平田令,与郡守平起平坐,再加上与陛下那一层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隐晦联系,背后还有‘曲州三杰’和斥虎帮辅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可是,平定世族之路,艰难又艰险,世族如洪水猛兽,尽是吃人不吐骨头之辈,成儿是我的儿子,身份特殊,此一去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必会采取针对性的行动,届时,失去了自己的羽翼,成儿能保护好自己么?
应知坐在那里,想了又想,随后眼中透出一丝决绝。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这孩子的前途,那就赌一局吧!
但见应知眯起了三角眼,问道,“儿,你当真想走走江湖?”
应成见此事有戏,赶忙凑上前去,给应知捶腿捶背,撒娇说道,“爹,您就让儿去吧,我虽然是个雏儿,但也不能总在巢穴.里缩着,雄鹰总要翱翔天际的嘛。”
应知拍了拍应成的肩膀,笑道,“你这小子,去吧去吧,万事小心!”
应成害怕应知突然反悔,连道谢都来不及,便跑出了郡守府。
应知独自一人坐在侧室,小声嘀咕,“雪月相宜,梅雪清绝。可天上的月和地上的雪,还是有些差别的。成儿,你将来的成就有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为父能做的,便是在家焚一炷香,祈求列祖列宗,护佑你一路顺风啦。”
随后,这位其貌不扬的郡守大人,拄在门侧,扶手深思。
刘懿,刘懿!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上九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