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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知正要发话,却被曹治抢先,只见曹治声声夺人,质疑道,“黄大人,在下有一问,此时我华兴郡已经秋卷落叶、寒天冻土。本官瞧了瞧这小图,老头山西侧距离决口处,约莫也有七八里,在山侧开凿一条不能太窄又不能太深的土沟,恐需一月之功啊!”
曹治一口将野山茶喝尽,“恐怕,那时已经满城冰野,水冻成冰,难以疏导喽。”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这次,连茶水滴答的声音都没有了!
片刻,三笼屉蛮头和几碟子爽口素菜,被仆人从后厨端了上来,三大碗白糖,一大捆嫩葱随后也被摆在了案上。蛮头就葱或蛮头蘸糖,白配绿或白配白,在今年这个多灾多难的光景,已是‘锦衣玉食’啦。
在应知的招呼下,诸官顾不得体面,或坐或站,各自默默用餐。
微月生地‘海’,幽阳褪秋风。就在诸位官员百无头绪之际,当值的门下书佐蹚着冰水,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拱手拜道,“郡守人,学经师刘权生求见,说是想起来一段故事,想说与大人听。”
对于刘权生,应知始终将其视作编外之人,当年拜其为学经师,也是看重了刘权生‘曲州三杰之首’的响亮名头,在应知心里,刘权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书呆子,不然也不会从光禄少卿的位置上主动退下,同曲州三杰的‘杰’字相比,他的情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应知听到门下书佐禀报,心中想到:刘权生啊刘权生,你平日里谈谈风月也就罢了,今日我等议论一郡死生之大事,你刘权生居然敢来讲学问?哼哼!刘兴这三个儿子,生得真是妙啊!
应知心中作此感想,却面不漏色。
其余官员听到刘权生的名字,也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他们觉得,这么多年,刘权生窝居在凌源城,毫无建树,这种状态,与他‘曲州三杰之首’的名号,十分不匹配。
而与刘权生在望北楼有过一字之交的曹治,倒显得有些兴奋,自一年前望北楼刺杀不成后,曹治对刘权生的才学和智计,十分认可,他十分期待刘权生的这段故事,能带给众人破局之法。
应知与刘权生曾同在朝中议事,那个时候,刘权生任职光禄寺光禄少卿,是十二卿中光禄勋的左膀右臂,那时的刘权生,已经是仅次于朝廷‘五公十二卿’的朝廷大员,年轻有为,意气风发,而那时的应知,还只是一个跟在刘彦身侧服侍起居的小黄门,光阴似箭,倏忽十年已过,风水轮流转,应知和刘权生的身份地位发生天旋地转,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呐。
此刻的应知,正急于处理水患,本来无心接见刘权生,不过,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他还是耐着性子,准备请进刘权生。
随后,应知嘿嘿一笑,道,“既然来了,便请进来顺便吃一口吧!”
门下书佐领命而去。
也就五六息的功夫,刘权生踏水而来,见他柳眉配大眼、玄袍吊酒壶,洒然走入,显然一副隐士高人的做派,但与在场的诸官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应知起身,诸官随后,在侧室门口互行礼仪后,共同入内。
“哈哈!刘学经,此刻已近戌时,天近昏黑,怎有这般兴致,来找我等研讨学问啊?我等正在议事,刘学经博学多才,正好给出出主意。”
应知的话,一语双关,既提点了刘权生‘这个时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又提醒了刘权生‘我等正在讨论政事,你没什么事不要耽搁我等时间’。
进屋后,刘权生同应知对坐于一草席上,听完应知此话,他温声一笑,客套了一句,“下官不知诸位大人在此议事,多有叨扰!还望大人们体谅。”
诸官员分坐他地,沉寂不语,很多人对刘权生的冒昧打扰和此刻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深感不满。
应知倒显得很是亲和,他拿起一个肥嘟嘟、软膨膨的白面儿蛮头,递到了刘权生身前,“无妨,无妨,恰赶我等夕食,刘学经,你若不嫌弃,一起凑合一口?”
“多谢大人!”刘权生双手捧过蛮头,大快朵颐,他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大人心系华兴百姓,带领各位贤达连夜议事,实乃朝廷之福气,华兴百姓之福气啊。”
这个不轻不重的马屁,大大缓解了屋内略显沉重的气氛。
应知爽朗笑道,“哈哈,刘学经说笑了,这是为官者应尽之本分,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不知刘学经今日前来,有何见教啊?我等一直忙于事务,读书不多,正好听听我们这位大才子的高论,饭后清谈,岂不快哉!”
如应知这般修养极佳之人,言语中却也带了些催促之意。
“哈哈!大人高雅,小吏便知无不言了!”
刘权生随后起身,摇晃着酒葫芦,悠哉悠哉,张口道,“诸位大人饱读诗书,五百年前秦国的武安君白起,诸位大人想必都不陌生,此人一生征战六国,攻城拔地,杀人无数,世称‘人屠’。”
刘权生潇洒地走到屋檐下,拎着葫芦把儿,垂眉挽袖,把葫芦按在满布地面的清寒水中,葫芦咕嘟咕嘟,很快灌满了凌河水,刘权生长袖大舞,身如游龙般起身,抬头对月便是一通豪饮,饮罢,他哈哈大笑,背对诸官,朗声说道,“公元前278年,白起攻楚一战,水淹鄢城、攻陷郢都,这一战,彻底攻灭了楚国意图北上攻秦的意图,楚国从此一蹶不振。从一头蛮牛,变成了一块儿肥肉。”
诸官员各自心事缭绕,开始有些不耐,奈何应知已经奠下基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狠狠咬着馒头,耐着性子听刘权生继续说下去。
刘权生可不管那些,他相信,只要众人听完自己一番言语,定会觉得物超所值,于是,他继续说道,“史料曾记,白起率军堆石阻河,挖渠囤水,夜半而放,平地起水三尺深,鄢城不攻自破,死者数十万。”
饱读史书的曹治开口应和,“史书中的确记录了白起攻城之法,不过,这与今日华兴郡的困局,有何干系?”
刘权生潇洒转身,对曹治微微一笑,随后坐回到席子上,将一张羊皮破图放在桌子上,一双大眼温和的看着应知,道,“下昼读书,小吏却发现一件野史趣事。”
刘权生不是兜兜转转的人,他定睛地图,说道,“这武安君白起,引的乃是低处之水。”
话说到这里,应知已经猜出了刘权生深夜来访的意思,他并不是来讨论学文的,而是来出谋划策的。
基于此,应知心中对刘权生的态度,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对刘权生的态度,也变得真诚起来,见他亲自为刘权生斟茶,柔声问道,“是何趣事啊?”
在场官员都不是傻子,他们从刘权生的故事和应知的言语中,品出了两人的心思和意思,于是,他们纷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期待着刘权生说出他们心中期待的那番话。
刘权生继续说道,“当年,精通水事的蜀郡太守李冰携子二郎,受邀前来相助,通过烧山筑堰之法,快速筑起堤坝,一夜之间引水鄢城,实在是精哉妙哉!此虽为野史,但先人显学,我等还需倍加学习呀!”
说完,刘权生起身拱手,“小吏便不多做叨扰了,告辞!”
裹玄袍而来,逐夜月而走,赠千金之方,只取一蛮头。
应知第一个回过神儿来,他也顾不得礼仪,光脚便追了出去,地面扑腾扑腾溅起一片水花。应知直直追到郡守府门口,那刘权生已将行至稻麦街,门下书佐将一枚围棋黑子递到了应知手中,说是刘权生所赠。
应知抬头,见刘权生正待转弯之际,向其微微点了点头。
应知顿时恍然大悟!
白子为名,黑子为暗,原来,刘权僧便是那枚深埋了十二年的,陛下为其留下的,暗子!
应知是个又风骨的人,见到心中如大潮涌动:陛下待我不薄啊!竟然用如此大才襄助于我,此等恩情,若不能廓清华兴世族,何以为报啊!
他的心弦,胡蹦乱撞,难以自控,但见到身后诸官员已经追出,便强忍悸动,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走了回去。
刘兴这三个儿子,生得,真是妙啊!
回到侧室,刘权生留下的羊皮破图,已被缓缓展开,古朴雄浑的大篆,密密麻麻地铺在卷上。卷首“金石烧山法”五个大字,在诸官的眼中,正熠熠生辉,犹如救世良方。
“大人,这,这这这!”手拿羊皮破图的丁昕山,斜侧到应知身旁,有些语无伦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应知亦十分激动,但他还是保持了作为封疆大吏的矜持,问道,“怎么了?”
丁昕山双手颤抖,激动说道,“大人,此乃秦宫遗卷,卷上记载了当年李冰父子烧山筑堰之事,如何部署排阵,如何扎栏屯石,详细明了,甚至连用以开山的金石之物的配方,都有详细记录。哈哈!古人之智慧,我等尚不及其一二啊!”
众人唏嘘感叹,亦激动不已。
奏事掾郭修兴奋地说道,“今日之华兴,与当日之鄢城地理相近。与当日之秦军相比,我等面临之困难却又可谓不值一提,此番引水北去,只需依古人之法,将老头山炸开一角,按华兴南高北低的地势,水流自然便会向北流去,到时候,我等趁机修补水闸,七日内应可平息水患。”
曹治抚掌大笑,“彩!依黄大人之计,再辅以此法,五日之内,便可将水患消除,使百姓恢复生计。”
诸官中最年轻的曹治,十分激动,差点要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