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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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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乔迁之喜,自己却不能留在家里招待客人,老爷子这事儿弄得让李曦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以他的聪明,即便不知道内情,却也明白老爷子那边肯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否则的话这样重要的日子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便是不亲自留下来喝几杯酒,也断断不该把自己这个主人拉走,却单把客人撇在家里。

    而且奇怪的是,身为关系相对最为疏远的客人,听见柳博径直的要拉自己去别处赴宴,李逸风老爷子脸上却是丝毫都没有作为客人被冷落的表情,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曦一下子就想起这李逸风前前后后的那些奇怪表现来,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心有所悟,因此上了马车之后,他便表现的极为平静。

    柳博老爷子见他一脸的镇静,被自己这样子突然拉出来,却是连去哪里都不问,不由得就点了点头,然后便干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一直到马车停下之后,李曦就要躬身起来先下车,老爷子这才淡淡地道:“待会儿可能有些让你吃惊的事情,嗯,定下心来,别慌,想清楚。”

    李曦闻言顿了一下,缓缓点头。

    下了马车才发现,两人此行的目的地居然是刺史大人周邛的府邸。

    李曦顿时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马车刚停下,府中就已经有位管家打扮的人迎了出来,李曦搀了柳博老爷子下车时,老爷子脸上已经丝毫不见刚才的端谨,倒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虽然那管家躬身请安,柳博却是摆摆手,一脸的不快“你个老家伙,你这把胡子,白的比我都多,请的哪门子安!可是得找个人把你那胡子给你拔下来才好?”

    说罢更是拉起他的手亲热的说话,不几句两人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俗话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这周邛身为本州刺史,他的管家自然也不能以等闲人家的管家来论,更何况据说这位名叫张善的老管家是随着周邛的夫人过来的老家人,原来在张九龄大人的家里也是一位管事,这地位就更是非同一般了,因此便连柳博这等蜀州司马的高官,也是从来都不敢只拿他做一个管家看待。

    李曦向来乖巧,当下看见柳博老爷子与他言语熟络,心里便很快就明白了该对这位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管家做什么定位。因此一等两人客套完,李曦立刻便躬身作揖,口中道:“竖子李曦拜见张管家。”

    柳博见状微微点头微笑,那张善却是赶紧拦住李曦,笑道:“侄少爷折煞老奴了,蜀州第一才子的大名,老奴可是久仰矣,今日还是托了司马大人的福气才得一见哪!司马大人,侄少爷,快府里请吧,酒菜已经备齐,我们家老爷就等着你们两位啦。”

    柳博闻言微笑着点头称是,道了句“不可让刺史大人久候”然后便由张善前头带路,两人一路进了周府的大门,一路往前堂去。

    因为是官配的宅邸,所以这周府的建筑格局并不大,便是建筑式样也极其普通,不过收拾倒是极有几分匠心,尤其是前堂两侧遍植翠竹,据说就是他住进来之后才有的改变。时当春末夏初,青竹杆杆挺拔而碧绿,顿时就让这建筑式样极为普通的堂庑显得雅致写意了许多。显然这周邛毕竟是进士出身,自身又是极有诗才的,便对屋舍住所也极是有些讲究。

    虽然周邛是本地首员,官居三品,柳博却只是他治下的一员属官,品级也低了许多,但周邛毕竟是外来就官,因此对待柳博这样的本地大佬,他也是从来都不敢怠慢。当下里邀他过府小宴,虽然只是派了府中老管家到门口迎候,听见下人通禀之后,自己却还是亲自起身迎到堂前来,而且大老远的就打招呼“仲翼兄,快来,新鲜焙炙的全羊腿,长安的吃法儿,就等你来下第一刀了!”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着道了声好之后,却是转首对老管家张善道:“蜀地之人嫌羊肉腥膻,故大多不喜欢吃,某却偏偏就喜欢这个东西,上次一处吃酒时也不过略提了一句,不想你家大人就记住了,也罢,今天老柳就在刺史大人这里尝尝这长安的吃法儿!”

    当下几个人闻言都是呵呵地笑了起来,等到柳博与周邛把臂叙话已毕,李曦这才上前问了安,周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转首对柳博道:“司马大人寻的好女婿呀!”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李曦却是连称过奖。

    当下几人谈笑着转身进了前堂,果然就见满满一席的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中便有三只烤成金黄颜色的羊腿就摆在三个座位前面,显然柳博要带李曦过来赴宴并不是自己起意,而是双方早就议定的事情,因此李曦那原本始终提在半空的心便又放下了一些。

    而且他的眼睛够尖,一眼就看见了那摆在酒席旁边的,正是昨天自己才托柳蓝送过来的几坛新酒中的一坛。

    谈笑之间三人依次落座,周邛主座,柳博客座,李曦末座。

    三个丫鬟站在身后执壶。

    端起酒杯来,周邛笑顾李曦,道:“你酿的好酒,只是太烈了些,我虽自诩善饮,却也只敢浅酌啊!”李曦是个眉眼挑通的,闻言笑笑“这新酒初制,却是连名字都还没有呢,学生虽然也想了几个,却总觉自己才力不逮,刺史大人素来便以才学著称,学生一向更是仰慕非常,若是大人不弃,便请为这新酒赐个名字如何?”

    周邛闻言一笑,对于李曦的恭维坦然收下,凝眉略思片刻,便道:“此酒产自剑南道,又如此劲烈,嗯,依本官看来,便叫它个[剑南烧春],倒也算恰切。”又扭头看着柳博,问:“司马大人意下如何?”

    柳博闻言抚掌称善“好名字,恰切的很,此酒得刺史大人赐了这般美名,将来美名遍天下亦是不问可知了,曦儿,还不敬你周世叔一杯!”

    乍闻柳博转变称呼,李曦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果然,重头戏竟是一开始就来了。

    当下他举杯道:“世叔,小侄敬您一杯,多谢您为新酒赐名。”言罢便是举杯满饮。

    周邛见状颌首微笑,也端起杯子喝了一杯。

    一旁侍候的丫鬟过来给两人满了杯子之后,李曦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等周邛开口,谁知这时候周邛却居然是扭头同柳博说起话来,而且两人这一聊起来就好像是忘了现场还有一个人似的,从头到尾,两个人只是相对笑谈,竟是谁都没有再跟李曦说一句话。

    原本以为重头戏就要登场的李曦便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记重拳击出,却正正的打在了空处,空荡荡的无处着力,真是好不难受。

    一直到周邛和柳博两人看上去已经吃了有五六分醉意,酒席也行将结束,周邛这才笑着扭过头来看看李曦,道:“说起来你治财倒是很有一套,嗯,我府中管家张善,这些年也是一直代我料理家中生计,说不得你们之间定是有些东西可谈,改日我命他到你门上拜访去,也向你讨教讨教这新酒的学问。”

    听他特意提到新酒两个字,李曦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别的意思,当下闻言便不由得扭头看看柳博,正好老爷子丢过来一个眼色,当下李曦心领神会,便笑道:“张管家是理财的老手,说起来该是小侄过来拜访请教才是,哪里敢劳动他老人家,若大人不怪,小侄改天就过来拜访,这新酒之事,张管家但有所命,小子定是不敢藏私的。”

    周邛闻言点头微笑,只是说了句“自家人,不必这般客套,有空了就过来坐坐。”之后,便又扭头同柳博谈笑起来,竟是再也不提其他。

    眼见目的达到,柳博老爷子在又和周邛对饮了几杯之后,便起身告辞,周邛也不挽留,只是送到堂前,目送两人远去之后才返身回去。

    然后就见刚才一直都不见踪影的老管家张善端了一盏茶过来奉上,笑着问道:“老爷见这李曦,觉得如何?”

    周邛薄饮了一口茶汤之后沉吟片刻,才道:“可造之材!”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马蹄得得之中离开了周府,柳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转首看着李曦,笑道:“做的不错,很镇定。”

    李曦想了想,问:“那新酒的份子,刺史大人想要几成?”

    柳博闻言伸出两根手指来,李曦看见了就是不由得一阵肉疼。

    好家伙,一桌酒席,还对老子爱答不理的,居然一张嘴就要走了两成,可真是够狠的啊!而且几乎是不用说的,刺史大人入股,那肯定是干股,绝对不会真金白银的给你入股的!

    看见李曦一副倒吸凉气的模样,柳博反倒是笑了笑“咱们今天过来,就是送礼来了嘛,别心疼,这也就是你,若是换了蓝儿和荣儿来,这份大礼咱们想送人家都不敢接。”

    李曦闻言抬头看着他,问:“您的意思是?”

    “过两天,周大人将亲自上书吏部和剑南道,以才名远播和善于理财为名,保举你这个本地宿学为晋原县主簿,正九品下,也就算是用来换你这两成的份子吧。如何,值不值?”

    值不值?

    当然值,而且是超值。

    一个进士出身的,到各部学习半年之后,也才不过就是县令的前程,顶尖的三两个才能留在翰林院端个清闲饭碗,跟人家那些名扬天下的进士们相比,他李曦又算哪根葱?

    再说了,当年李曦他爹也是为别人做了多年的幕僚,因为使用得力,到最后才蒙人家青眼,保举了一份晋原县主簿的前程,眼下的李曦比起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李服,又能强到哪里去?可眼下他李曦才刚刚十八岁,什么功名履历都没有,也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却居然就将要走马上任一县主簿只怕是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可问题是,李曦总觉得这里头还别有一番另外的玄机。

    虽然说给自己头上扣了一顶才名远播和善于理财的帽子,可如果说拿出两成新酒的份子就能换来一顶从九品下的官衣,那周邛这官儿也卖得太贱了些。

    只不过柳博不愿意说,李曦便也就知趣的不问,因为他知道,事后自己肯定能从柳荣那里得到全部的消息。不止他,看这几天里李逸风老爷子那股子劲头儿,指不定这个官场的老狐狸也早就已经看明白了一点什么。

    要说起来,他今天突然这样不请自来的过来道贺,倒还真未必就是冒昧了。

    果然,当马车绕到靖边坊把李曦送到家门口才又折回崇德坊之后,李曦回到自己的新家里,这才发现,虽然酒席早就已经散了,但是身为客人的李逸风老爷子却并没走,正跟三叔李肱坐在那里天南海北的闲聊呢。

    看见李曦回来,李肱很快就告辞离去,当前堂里只剩下李曦和李逸风两个人,李曦啜了茶汤之后,笑着看过去,道:“我说主簿大人,你这关子卖的可是够深的。”

    李逸风闻言笑着站起身来,拱手道:“现在该是老朽称呼您为主簿大人了,大人可千万不要弄错了身份,老朽可是当不起哇!”

    李曦笑笑,对于他突然改用了尊称倒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平静,当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只是淡淡地道:“请坐吧,说说,您老人家是怎么咂摸出味道来的。”

    李逸风闻言坐下,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别的事情不敢自夸,但要说到这官场之中揣摩事情的本事,老朽倒是不必自谦,自以为还是颇有些眼力的。”

    然后他笑着看向李曦,道:“就在老朽告病之前一个多月,青城县的县令出缺,刺史大人力主上书由本州司功参军郑爽郑大人调任,说起来由从八品下调任从六品上,虽然算是超迁了,然而若是由本地主官们一致保举,上头不管是剑南道还是长安的吏部,倒也都没有不允的道理,可是这事情却在刺史府商议时,一直无法通过。”

    顿了顿,他喝了口茶之后继续道:“以本州别驾高月高大人为首,属意的却是晋原县县丞裴俊裴大人,本州长史已经空缺了足有半年,柳司马又是闭口不言,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清楚,若是两位大人所举荐的人选不同,那么还不如不举荐,干脆就听任上头派个人下来就是了,因此这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到老朽告病之前,情况也并没有改变。”

    “可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次肯定是要由剑南道或者吏部铨选了的时候,就在四天之前,刺史府却突然传出消息,刺史大人保奏郑爽大人的奏折已经送出去了”

    他说到这里,下面不用再听李曦也已经明白了,肯定是自己那位未来的岳父柳博老爷子突然出手了,而突然获得了他这位本地大佬的支持,刺史大人周邛一举击败了别驾高月,迫使他放弃打算,改为认同了自己所举荐的人选。

    那么,自己能得以出任晋原县的主簿,想来也应该是这桩交易的一部分内容了。

    至于那什么两成的新酒份子说到底,也只是用来拉近一下自己同刺史周邛的关系罢了,在关乎到官员任命的这等大事上,却是压根儿就没什么用的。

    而今天的酒席,则就应该算是周邛对自己的考察了吧?

    想明白了这些,李曦不由得就是叹了口气,老爷子的这一番动作,倒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再仔细想想呢,也还就真是自己才最适合帮老爷子换来这份收获,毕竟自己头上好歹还顶着一个才子的光环,而相比之下,虽然柳蓝看上去好像是应该更合适一些,但是一旦被提拔的人是他,说不得柳博老爷子就要落下一个任人唯亲的名声了。反倒是自己,虽然跟柳家有亲,却毕竟还没有迎娶婠儿,这个时候站出来,却恰恰最是合适。

    只是老子要当官了么?

    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

    这时李逸风看李曦在走神,便笑了笑,道:“说起来老朽此生一直辗转各地,好歹也在别人幕中打熬了近二十年,一直到四十多岁,这才博了一个主簿的位子,眼下子日贤弟却是年纪轻轻的就得以出任本县主簿,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啊!”李曦恍然回神,看了看李逸风老爷子,心想这家伙看着倜傥洒脱的极有风度,其实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却也是早就已经炼成个老狐狸了。想必他正是从那位郑爽大人的突然胜出里嗅出了一丝味道,这才又突然决定留下来吧?

    要说起来,眼下他已经五十多岁,又是因为与儿媳通。奸的丑事传出而被迫告病辞职,这辈子除非有什么大机缘,否则怕是不太可能有什么作为了。

    而自己年纪轻轻就走马上任一县主簿,说起来起点可算是够高的,对于眼下落难的他来说,倒也算是良媒了。而自己虽然起点高,却偏偏的是连一点儿做官的经验都没有

    李曦笑了笑,看向他,道:“先生这番告病,若是不急着返回原籍消散日月的话,在下想请先生复出,为我这个新官儿预掌机谋,不知先生可允纳否?”

    李逸风闻言,笑得比他还要灿烂,当即便起身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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