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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怀里揣着那张李曦写的年庚里籍帖,出了门就直奔崇德坊老裴家的府邸。
不过走到半路,眼看前边已经是老裴家所在巷子了,他左思右想,却又突然掉回头去,拐了个弯儿,钻进了隔壁巷子的老柳家。
他肚子里的一本帐算的极是清白。
李曦到自己那堂妹家里做账房先生的事情,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老裴家早晚都会知道,而且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话,现在这裴杨府里不会没有老裴家的老人儿,可以说很有可能昨天下午那个李曦刚一过来应聘,人家老裴家转脚儿的就知道了,自己拿着这字帖到他们家去献宝,却是捞不着什么好处的,说不好还会被人嘲笑。
再说了,老裴家本来就不想让自己那位堂妹那么如意的找到账房,李曦这么个大才子去了,他们正自愤怒呢,自己拿着字帖去,把李曦的丑倒是揭开了,人家老裴家倒是可以一下子就放心了,但是却根本就没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啊。
这样可不行。
而顺着告密这个路子反回来一推,事情顿时就会有趣多了。
如果拿到这张帖子的是柳家,那么,不管是为了顾忌着他们柳家自己的颜面,还是想要维护他们那个未来的东床快婿,他们都不可能不用到自己,再怎么说,至少也得给个闭口的钱吧?而且说不好还能借此搭上老柳家这边,为以后寻摸个出路。
而且,据说老柳家很看好李曦这个未来的东床,所以估计着他们拿到这张纸之后,一边会想着给李曦遮丑,一边也肯定会向李曦施加压力,让他辞工。
这样一来,不但自己刚才拿到的这张纸有了价值了,甚至捎带着连答应老何的事儿也给办成了,这才叫两全其美。
对,就该这么办!
杨钊心里想清楚了,便美滋滋地来到柳家门前,远远的看见那轩敞壮丽的大牌坊,先就羡慕不已,心说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住上这等宅邸可就美了。
到了门前看那门头那么高大,雕梁画栋的,他下意识的就塌了腰,又见几个膀大腰圆的门房正自笑谈呢,他远远地打个躬,口中道:“门上的老爷们安好,烦请您诸位帮忙往里给通禀一声,就说小人杨钊有要事要求见司马大人,有极机密之事需要当面禀告!”
门口两个挺胸腆肚的汉子正自嘻嘻哈哈地说话呢,闻言有个人扭过头来瞥了杨钊一眼,斥道:“司马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他老人家衙里处理公务呢,还没回来,要是公事,就到衙门里找去,要事私事,先拿了名帖了,没有名帖,一概不见!”
杨钊吃了个硬钉子,却也并不着闹,他在街面上厮混的人物,素来便是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门神都是不好惹的,当下闻言,他那脸上陪出的笑脸顿时又灿烂了几分,恭敬地道:“私事,私事,呵呵,若是司马大人无暇相见,那么,便是见见府上的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哦,对了,这里有书柬一封,烦请诸位老爷帮忙递进去,贵府大公子肯定会见我的。”
门上的几个人闻言就有些吃不准,当下几个人对视一眼,便站出来一个接过杨钊手里那张纸去,也不曾打开,只是又瞥了杨钊一眼,道:“这里老实的等着,爷给你通报去!”
于是杨钊就在门口等着,不过他并不老实。
说来他倒真不愧是在街面上厮混出来的,很是有一番套近乎的本事,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和门口的几个汉子互通了姓名,大家聊得倒是投机之极。
过了也没多大会儿,刚才拿了东西进去的那个门房就已经空着手回来了,说是大公子就在前堂等着见他呢,于是杨钊便殷切地与几位门房告了辞,讲好了择日他请客,大家一处吃酒,这才由那个门房带着往柳府里去。
柳博老爷子一般是上午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中午就在那里用饭,下午申时初刻(作者注:即下午三点二十分)才会回家,而柳荣是州学的学生,一个月就只有一天正常的假期,所以即便杨钊求见的不是柳蓝,最后见的肯定也是他。
只不过看到那张上面署着名的年庚里籍帖之后,柳蓝那张本来就缺乏什么表情的脸顿时就变得更加阴沉了,门房把杨钊带进来之后,他也只是让了座,随后又命人人上茶,然后便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闷头喝茶。
不过杨钊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隐隐有些高兴。
柳家大公子柳蓝的脸色越难看,就说明他把这件事看得越重要,那么随之而来的,自己这个居中活动的也就越有价值,哪怕是只给闭口钱,也肯定的少不了!
好不容易,柳蓝总算是放下了茶盏,想要开口,却又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眼,攒着眉头,一脸的无奈,最后把那张纸放到一边,看了杨钊一眼,道:“杨先生是吧,早就久闻大名了,在下柳蓝,听家中门房说,今天先生登门是有极机密的事情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杨钊闻言赶紧站起来,恭敬地道:“贱名不敢辱大公子尊听,小人对大公子才是真正的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可见大公子,今日呢,呵呵,小人家中妹妹,呃,裴杨氏,呵呵,她新近搬出去另立门户的事情,想必大公子也是知道的,今日小人到她府中去,才得知她府上新近雇了一位账房先生,刚才门房上传进来的,就是那位账房先生的自叙帖。”
说到这里,他瞥见柳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便又继续笑道:“其实也不劳大公子吩咐,小人也自知道,为了府上和那位李公子的清誉着想,这东西留着,自然不如干脆毁掉的好,当时小人看到这个就想把它烧了的,不过小人又一想,这件事情小人又不该擅自做主,须是要禀报给这边府上,到底是烧了还是怎样,还是要等大公子和贵府的老大人才决定才是,是以,这就过来拜望大公子来了,冒昧之处,请大公子勿怪,勿怪!”
柳蓝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了这番话,虽然心中不喜这个杨钊身上那份似乎是来自骨子里的谄媚,不过他的话听着倒是让人蛮受用,因此这心里先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却还是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先是怕是来错了地方了,先不说这字帖是真是假,未必就是那李曦亲笔所写,即便这就是李曦的亲笔,先生也不该来我们家,该去直接找那李曦才是,我们府上虽一向与李曦的家里颇有渊源,但这种事情,在下和家父一样,怕都是不太好过问的。”
杨钊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慢慢地回过味道来,这个柳家的大公子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与他们无关,还有不好过问之类,但是在这前头,他却是先质疑了真假的,这也就说明,他当下这个态度其实只是想先撇清罢了,并不是真的对此事不关心不在意。
再说了,如果真的不关心不在意,刚才他皱的哪门子眉头嘛!
要说起来,只要是当官的人家出来的,不管老的小的,可真真都是鬼精鬼精的人尖子,话里的埋伏可真多,反倒不如市井人物,虽然粗野,到底直来直去的爽利受用,不用让人费了心思去琢磨他一句话后面到底还藏着几层意思。
不过呢市井这么些年下来,他杨钊是真的是穷怕了,也被人蔑视的烦了,当下这个调调,他还真是感兴趣的紧。
想明白了这些,当下杨钊顿时便喜得眉开眼笑,连声应是地道:“大公子说的对,是小人鲁莽了,这种事情,自然与贵府是无关的,都怪小人,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呀!”
柳蓝闻言点点头,端起茶盏来轻轻地抿了一口,才又道:“不过既然先生费了心把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了,我自然不敢推诿,该说的该劝的,柳某自然是心中有数,毕竟大家还是颇有渊源的嘛!至于先生么以后少不得有什么消息与寒家相关的,还请杨先生多多留心了。到时候知会一声,柳某自不会亏待先生。”
说着,他便冲外边喊道:“来人哪,传我的话,账房上支三千钱去给这位杨先生。”
然后又冲杨钊道:“在下也是杂事缠身,就不能请先生吃酒了,说起来也是无礼的很,这些钱权且拿回去买些果脯酒菜,先生自用,倒也方便。在下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勿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多谢大公子赏酒!”
人家话说的漂亮,其实这就是打赏了,杨钊自然是喜得眉开眼笑。
关键的倒不是这点钱,而是通过这么一件事,似乎自己已经可以跟柳家挂上那么一点半点的干系了,而且还接到了一个帮忙打听消息的重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机缘!
于是杨钊谦卑地道了谢之后,便笑眯眯地随着府中的下人去支领赏钱去了。
他走之后,柳蓝的脸色却是更加的冷了下来。
又摸起那张纸来看了一眼,他愤怒地一把丢开,恨恨拍案!
“不好啦,不好啦,小姐,老爷发脾气了!”
萸儿一路小喘着跑进绣楼,见自家小姐正在做绣活儿,便跑到她跟前,一把夺过那绣架子,急急地道:“小姐,别绣了,您快过去听听吧!”
柳婠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了她一眼,又把绣架子抢回去,仔细地拿针挑着一根线,刚才让萸儿那一夺,这精美的绿水鸳鸯可就落偏了一针,难看死了。
“看把你急的,阿爹为什么发脾气?”
“为哎呀,您就别问了,自己过去听吧,反正是跟您相关的,老爷的脾气可大了,正在训斥大公子呢!”说着,萸儿竟是不由分说地再次把那绣架子给夺走了,拉起柳婠儿的手就往外跑。
柳婠儿无奈,只好跟着她一路来到前堂。
离了远远的,就听见那边正传来一通咆哮。
正是天近酉时(下午五点,作者注),府里也算是个清闲的时候,听见这边动静那么大,自然少不了想看热闹的,因此前堂后面的一处廊子底下,不少丫鬟婆子便聚在那里窃窃私语地往前面看,直到有人看见小姐和萸儿过来了,大家问安后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去,却仍是不肯走远,一见两个人走进堂去了,这里便很快又聚到了一处,四下里传着有的没的的八卦消息。
说起来这几年老爷可是少见的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了,下人们自然心中好奇。
柳婠儿走进堂去的时候,前堂内却已经安静了下来。
老爷子犹自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地生气,大哥柳蓝则低着头满脸通红,不过看表情,他很是不忿,至于二哥柳荣不管出了天大的事情,他总是一贯的没正行的,这会子瞧见自己进来了,正扭头偷笑呢。
来的路上,萸儿已经大略的跟他说了老爷子发怒的过程,当下她走进堂去先怯怯地看了阿爹一眼,然后就立刻瞥见了他面前书案上的那张字纸。
走过去拿到手里,愣愣地看了半晌,柳婠儿扑哧就笑了出来。
老爷子显然心绪不佳的很,即便是面对自己最心疼的宝贝女儿,那口气里也满是呛人的火气“笑什么,还嫌不够丢脸的!”
言罢他转头看着大公子柳蓝,道:“这不,你妹妹来了,你把你那个话给她说说,冲她也喊一嗓子,吓唬吓唬她,看她怎么说,她要是同意,阿爹就听你的,咱们跟李家退婚!”
老爷子这个话可是够重的,柳婠儿闻言不由得就转首,妙目落在大哥柳蓝身上。
萸儿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聪明如柳婠儿,便已经大致的推测出原因为何了,虽然她心里也有些嫌大哥多事,不过她倒也明白,大哥之所以多事,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打算,只不过这世上很多糟糕的事情,都是出自一片好心罢了。
柳蓝见状有些尴尬,却是扭头看着柳博老爷子,虽然照旧梗着脖子,却还是低了头“阿爹,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太过着急了,不该顶撞您老人家,儿子给您赔罪了。”
说着,他撩起下摆就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柳博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扭开了头,道:“你们兄弟姐妹的,这两年倒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更大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也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也当爹了,所以就敢反过来冲着自己的老爹大吼大叫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愤愤地一拍案几,大吼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学来的王法!”
老爷子的话刚说完,还不等柳蓝开口,柳荣就已经叫开了冤枉,他一脸坏笑地道:“阿爹,你别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呀,您是知道的,儿子我最乖了,从来都不惹您生气的!”
柳博闻言转头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滚,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柳婠儿闻言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由得就扭头白了二哥柳荣一眼,柳荣闻言也是嘿嘿地笑了起来。
有了这句话他就知道,哪怕刚才老爷子有天大的气,也已经是过去了。
柳婠儿手里掂着书信,笑嘻嘻地走过去放下,又转到身后乖巧地给老爷子捏着肩膀,趴在他肩头问:“阿爹,您知道奴奴刚才看见这个东西,为什么会笑吗?”
老爷子一副我烦你们的表情,不过闻言还是接了话“为什么?”
柳婠儿伸出手来翻开书信,就摊在柳博面前的案几上,指着道:“奴奴一眼看见他,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时州学县学的那帮子学生们要开诗会,二哥死活的非把奴奴拉去了,当时那诗会上有两个题目,其中一个就是琵琶,但是呢,他他愣是交了张白纸!可是一转眼到了您的寿宴上,您出的题目,是箜篌,他却偏偏做出了一首好诗。”
柳荣闻言又是叫屈“我哪里拉你了,分明是你非要去嘛!”
柳博闻言咳嗽了一声打断他,自己皱眉想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宝贝女儿话里的意思——敢情李曦这小子跌了一跤之后大家都说他失忆了,其实他并不是失忆了,根本就是废了一条胳膊,根本写不了字了!
想明白这一节,老爷子顿时就摸起了胡子,摇头晃脑地赞道:“还是我家婠奴聪明,对,肯定就是这么回事!这小子唉,可惜了,他原本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啊!”倒不怪他嗟叹,当朝开科取士,进士科虽然是以考察诗歌的才华为主,但是一张卷子拿到手里,这字体如何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也非常关键的,历年以来卷子做的很好却偏偏因为字体难看而被黜落无缘登榜的人,可是比比皆是的。所以别的不论,单凭这一手烂字,几乎就废了李曦的大半功力,也足以就此判他科考无望了。
老爷子一连叹了几口气,这才转头瞥了犹自跪在地上的柳蓝一眼,拿脚踢踢案几的腿,斥道:“逆子,还要你妹妹扶你不成,还不自己爬起来!”
柳荣闻言嘿嘿地笑,问柳蓝“大哥,要不我扶你吧?”
在场所有人闻言纷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柳蓝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道:“阿爹,妹妹说的有道理,儿子也觉得李曦很可能是胳膊用不上力了,这样一来,就凭他这手字,将来的前途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这可关系到妹妹的一生啊,前些日子就连鲜于家都上门来求婚了,我妹妹又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咱们何苦非要”
“放屁!”
老爷子柳博怒斥一声拍案而起,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上好的茶盏一下子就让他给摔了个粉粉碎。
他指着柳蓝的脑门呵斥道:“你老子还没老糊涂呢,我女儿的婚事轮不到你替我操心!”
说完了,老爷子气得背着手在房里转了几个圈才停下,却又叹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李曦那小子是费了一条手臂不假,但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能再练出来?再说了,就算是他练不出来考不了进士了,难道他就废物一个了?”
“一个人只要脑子好使,你以为就只有进士科这一条路?你老子我就不是进士,倒退回二十年前,斗大的字也就识得一箩筐,你老子还不照样做了本州司马?”
“鲜于家?你说的是鲜于向鲜于仲通那个老货?哼,那个老夯货,除了跟他的主子章仇兼琼一样马屁拍的精熟,别的他会什么?章仇兼琼虽蠢笨,到底还是个能做事的,他,哼,他纯粹就是一个狗腿子!他的儿子,又能比李曦强到哪里去?亏你这个当哥哥的还有脸张嘴闭嘴就是为你妹妹的一生考虑,老子呸你一脸!”
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又激动起来,怒不可遏的发泄了一通,到最后愤愤地坐下,犹自怒气不息。
这下子就连柳荣也不敢嬉皮笑脸了,兄妹两个赶忙给柳蓝使眼色,叫他切不可再顶撞。
柳荣是个硬脖子,看见了他们俩的眼色,虽然也知道这会子还是给老爹请罪的好,但他性子耿得很,总又觉得自己想的并没有错,便是有一二思虑不到的地方,也绝对不至于就让老爷子冲自己发那么大的火儿,因此当下他便只是硬邦邦地又跪在柳博老爷子面前,却是低了头闷声不吭,硬是摆出了一副不服气的姿态。
柳博见状就来了脾气,恨不得站起来给他两脚让他醒醒脑子,但是转眼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到最后他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婠奴的婚事就是如此了,这件事从此谁都不许再提,你们都出去吧!”
柳荣和柳婠儿兄妹俩闻言如逢大赦,赶忙硬拉起柳蓝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柳博老爷子却是仰头一叹。
刚才有一番话,他好几次都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不过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记得当年一起共事时,那个让他以半师之礼来尊敬的主簿大人曾经说过“这个天下,太平的实在是太久了,如今虽然外面看去繁花似锦,但其实已是头重脚轻,兵备尽在四方,长安却空虚的紧,不必多,只消一个有野心的占了好位子,说不得就是一场大灾呀!”
十几年来,这个话每每想起都惊得他柳博一身冷汗。
不管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也不管那话到最后会不会真的实现,能有一个这样胸怀天下的老子,李曦这小子怎么可能差得了?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那是再不会错的。
只是可惜,这个话他却只能憋在自己的肚子里啊!
“消息确实吗?李曦?哪个李曦?是不是就是前几天那个在柳司马寿宴上做了箜篌诗的大才子李曦?”
杨钊猜得不错,他前脚离开裴杨府没多久,后脚老裴家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在崇德坊裴府的正堂内,刚从衙门里散了回来的裴老爷子裴俊得知了竟然有人敢去裴杨氏新立的那个所谓“裴杨府”去应聘了,当即就是大怒,拍案而起之后,就是一连声的怒问。
前来禀告消息的下人逐一回答了,裴老爷子顿时陷入了深思。
大公子裴颂摆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领赏,然后才转身对老爷子道:“阿爹,儿子早就说过,那荡。妇是个天生的狷狂性子,绝对是一丝儿都纵不得,一旦给她开了头,后面更加了不得,您看如何,这不是说中了?叫我说,您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给她分出去单过!”
裴老爷子闻言皱皱眉头“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起了那脏心思,偏生还叫人看出来了,跑到刺史衙门里去那样一番编排,我会给她分家?眼看着老了老了,又让你们儿子辈的给泼了一身脏水,你居然还有脸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裴颂闻言脸上就有些尴尬,他挠挠头“这不怪我,是二弟没管教好那个荡。妇,二弟才刚走,她是她勾引我的。再说了,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她那个模样儿生得,谁看了不眼馋?她又是那个招摇的性子,若是我不替老二看着她点儿,将来真的败坏了咱家的门风,那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真对不起老二呢!”
裴老爷子闻言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眉苦思半晌,才劝道:“你呀,外头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管她多少钱,家里的钱都给你,你要谁就拿钱买去,可她不行啊,那可是你的弟媳妇,就算是她再漂亮,你的主意也不该打到她身上去啊!”“再说了,只要你持身的正,她又如何能勾引你?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贪恋人家美色?这下子可好,人家一个眼神儿你就上了当,结果弄出这等丑事来,让我这张老脸都几乎没法在县衙呆下去!”
裴颂闻言又是挠头,老爷子的劝诫却是一句也没往脑子里去,甚至于当时他就忍不住反驳道:“是猫儿哪有不贪腥的,别说我,这种事儿谁家没有?不过是大家都碍着面子不往外说,只自己关起门来寻乐呵罢了!”
然后他又闷了头自己嘟囔“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小荡。妇弄到床上去,替二弟好好管教管教她!”
裴俊老爷子闻言虽气得难受,却也只能摇头无奈地叹息。
他这辈子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一直都是当成一个的,这个长子不但人极蠢笨,且从小就不服管教,实在是不可救药的紧,还好二儿子裴顾不但为人聪明而豁达,且处事稳健,因此甚得他的喜爱,只可惜却一病死了。
时至今日,老爷子也不得不把这个蠢货捧起来慢慢培养了,谁知道前两年才刚觉得他有了些长进,好歹学了两个心眼儿了,却紧接着今年又闹出了这样的事来。
若是没有他一再的在外面惹事,勾搭人家媳妇,调戏人家姑娘,又吃酒耍钱的,风评差到了极点,就凭他裴俊做官的本事,又怎么会十年来一直蹲在一个县丞的位置上?
只可惜,前些年瞧不上他,因此疏于管教,到如今已经是狗改不了吃屎,想管也管不回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的慢慢调理了。
这时候他仔细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这个李曦,当初在司马大人的寿宴上,你我都是亲眼见了的,有风度,倒不像是等闲人物,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到那边去做个小小的账房呢?先不说他那三叔便是个商贾,家里并不缺钱,他那岳父家里又是那样的门第,就只说为了将来的前程,他也不该如此自渎啊!”裴颂闻言就插口道:“那不一样,别人的钱再多,也不如自己有钱!就像您,老说你的钱都是我的,可真到我要钱的时候,你还不是卡的死死的?真不知道你留那么些钱干嘛,又带不到地下去!”
“逆子!”老爷子闻言勃然大怒,还真是没见过儿子这么诅咒自己老爹的,不过他确实是拿这个儿子有些无可奈何,是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赢,关键是还得指望着他继承家业呢,因此便是明知道这逆子早就同自己的两个姬妾眉来眼去的,老爷子也只能假作不曾看见。
“我的就是你的,这个话到什么时候都没错,但问题是,得等我死了,那才是你的!”老爷子冷哼了一声怒道,然后思绪便又拉了回来,却是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别人再富,也终究不如自己有钱来得好!只是”
“哎呀,老爹,别只是了,你整天只是来只是去的,有什么用,叫我说,管他是李曦还是王曦呢,您老人家直接给县学里的林美玉那个老马屁精打个招呼,让他把这小子踢出县学去,给他个下马威,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咱们家的厉害了,我敢打赌,只要您前脚把他踢出县学,后脚他就得把那边的工辞了,哭鼻子抹泪的跑这边找咱们求情来!”
说到这里,他还冷哼一声,醋溜溜地道:“我估摸着,十有八九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去当什么账房的,他就是奔着那个荡。妇去的!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大才子,县学的学生,何苦跑去做个什么账房,没道理嘛!”
老爷子闻言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不妥,不妥。”
又道:“一来呢,这李曦跟司马大人柳家有极深的渊源,咱们若是对李曦下手,嗯,不妥得很,二来呢,这李曦的才子之名颇盛,前途实在是不可限量嗯,便是直接得罪他,那也是极不妥的!”
裴颂闻言一翻白眼“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荡。妇就这么站稳脚跟?”
裴俊老爷子懒得理他,自己想了片刻,便起身到正堂外叫了人来,低声地吩咐几句,命他再小心的派人到那边府里去打听消息去,务必问清李曦去做账房是为了什么,那边府里待他又是什么态度之类。
好不容易他吩咐完了,打发了那人离开,裴颂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当下便道:“他李曦不过就是刚有了点小名气嘛,你可是堂堂的县丞大人,怎么倒那么怕他,直接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不就完了,还那么麻烦!”
“你知道个屁!名声,是一把杀人利剑!”老爷子怒斥完了,干脆摆摆手,道:“你去,去吧,到外边候着些消息,等回来了,立刻来见我,到时候再决定怎么办,确实是不能让她裴杨氏太过得意了。唉,逆子啊逆子,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
裴颂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屑地摇头出门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才急慌慌的又从外边跑进来,却见老爷子正在榻上打瞌睡呢,似睡非睡的,当下赶紧摇醒他,喜道:“阿爹,人回来了!”
老爷子突然被他摇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眯着眼睛就问:“打听得如何?”
裴颂得意地道:“据那边府里的消息说,何贵那个老杀才曾跟人私下里说过,说是杨花花那个荡。妇对这个李曦的字不太满意,打定了主意要用他一个月就辞退呢,这下子咱们根本就连管都不用管了。其实我估计呀,社么字不字的,她根本就是看不上李曦那样的读书人,你想啊,读书人都瘦成那个样,虚得很,根本就不合她的胃口,像她那般的骚。货,也就是得我这样的人才能降服得住!”
说着又得意地道:“这一回倒算她有眼光!”
裴俊老爷子闻言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摇摇头叹了口气,深思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看来她是准备千金买马骨了,嗯,这李曦倒真是一块不错的马骨,只是,他的字不好吗?”
说着说着,老爷子就摸起了胡子,摇了摇头,道:“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她把这块马骨买到手里啊!嗯,刚才老夫说什么来着,名声可是一把杀人的利剑啊,只是,这把利剑不光能杀别人,也是可以杀到他自己头上的!”
说到这里,老爷子身上那股子县丞大人的味道凸显无疑,当下他转头对裴颂吩咐道:“有件事吩咐你去做,记住,要亲自去做,不许把真实的消息走漏给你在外边的那些朋友,也不许对其他任何人讲,对于他们那些人,你只能利用,而不能告诉他们真相,明白吗?”
裴颂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对于老爷子的固执很是不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老家伙的肚子里还是颇有一些鬼主意的,嗯,比自己强了不少,所以一听这个老家伙有主意,他就不知不觉的认真了起来。
“此前我不是告诉你,无论对谁,对于裴杨氏所告的那件事,一定要矢口否认嘛,你回来告诉过我,说你跟你的所有朋友都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见儿子点了点头,他才又继续道:“那么,现在你就去找你那些朋友,请他们吃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就告诉他们,就说事情的真相你终于查出来了,原来那裴杨氏之所以闹着要分家,甚至不惜往你身上泼脏水诬告你,都是因为她早就已经在外头勾搭了人,她闹着要出去另立门户,其实就是为了害怕他们的丑事被发现!”
裴颂听得直眨眼睛,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候裴俊却已经是紧接着又嘱咐道:“记住,你千万不要提裴杨氏要勾搭的人是谁,说了这些就打住,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只是别开口,只叹气就好,到最后,别人实在追问得苦了,你才能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对他们讲,就说让他们自己去查查裴杨氏府上新近招了什么人在家里就可以明白了,然后,你还要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一句,‘哼,狗屁的才子’!”
说到这里,老头子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问他:“你都记住了没有?明白了没有?记住啊,我说的这些你要照着来,一点儿都不许错!”
想了好半天,裴颂总算是转过弯来,却是突然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几乎没当场蹦起来,喜道:“行啊老爷子,还是你这点子毒!如此一来,不但她泼出来的那盆脏水咱们就算是给她还回去了,而且还倒泼了一盆更脏的,哈哈,绝,真绝!”
说着,他在老头儿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一下子几乎没把老头儿当场给拍趴下,然后他就转头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往这边喊道:“你放心吧,我都记下了,准保错不了,不就是泼脏水嘛,干这个我比那荡。妇还在行呢!”
老爷子揉揉肩膀,听见他说话却又赶紧顿足喊他“噤声,噤声!”
见他跑远了,老爷子叹了口气,一边揉着老肩膀,一边自得地又摸起了胡子,冷哼一声,得意地道:“若论到运筹千里,老夫自认可是不逊于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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