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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与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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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是本区的灵岩山半山寺的开光大典,居士以及信男信女好事者四面蜂拥而至。据说女信徒为了沾得老和尚金钵里洒出的圣水和触摸百纳袈衫,不惜满脸溅朱,相互推拉牵引,事后又不免后悔疯狂失态。我听得此事先是觉滑稽,继而不禁沉思,也不免对和尚与女色的话题产生了些许联想。

    我们这里的丧事每每要请和尚做法事,念经为亡者超度。和尚也不是职业和尚,只是由一个承头,聚集一处,披起袈裟,嘧嘧嘛嘛地念金刚经。我曾经问和尚这金刚经的经文内涵,和尚支吾一番,说只是照书上的文字来念便有功效,至于这梵文的经意则不甚清楚。

    还有一次听朋友说,某个和尚唱经时在讨女主人的便宜,唱着经文的腔调,实则窜改了经文,满口淫秽的言语,被细心的家主听了出来,而招来一顿臭骂。

    其实我们这里真正信佛懂佛的人并不多,但人都喜欢凑热闹,应个景。死者是否真的能超度,也只有天知道。

    大家对和尚并没有多少好感。这里真正的和尚没有几个,大多是并未出家,家里自然有老婆儿女,也有自己的职业,当和尚只是第二职业。谁家有丧事,他们便乌合一处,给人家念念经。啊,有吃有喝,还有一把钞票,又何乐不为呢。也听得人们说起,某某和尚有了钱还养起小来了。总之民间的舆论对和尚并不有利。

    其实不唯如此,在古典作品中和尚也每每成为嘲弄的对象。像三言、二拍一类的作品里,和尚大多跟淫和恶联系在一起,这类作品也很能激发起人们的阅读兴趣。在世俗人们那素朴的认知里和尚都应是禁欲者。而连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一个人要用坚强的理智克服冲动的情欲不免令人怀疑。人们便也以女色作为判断真假和尚的试金石。能经得起女色的诱惑,便是真和尚,令人敬仰;而经不住女色的诱惑犯了色戒的便是个假和尚,令人不齿。“三言”中的那个老僧最终经不起妓女红莲的诱惑破了金身,所谓“可怜几滴菩提水,滴入红莲两瓣中”一生的修行抵挡不住情欲的冲动,事后不但苦闷不已、懊恼不迭,而更是遭到令世俗舆论鄙夷与嘲讽,最终郁闷羞愧而终。

    其实,人时常受情与理的煎熬。人体上部分由大脑主持理性,下部分由性器官诱发激情。而这两者犹如水火,不能相容。一个发育正常的人怎会没有情欲的冲动?和尚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也是受太阳光热熏陶激发的,尽管深处高山密林,远离人烟,没有诱惑的环境。但应四时感化也就不免有欲望的折磨。

    那明代志明和尚就曾被猫儿的叫声所感发,情不自禁地口占一绝:“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得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且不论这歪诗有无艺术的价值,但却能真实的判断和尚和常人一样的有情欲。但“不敢人前叫一声”是出于职业的特点,和尚本来“四大皆空”犯戒便没有了和尚的资格,而且被人耻笑,即使还了俗,也终身抬不起头来。

    当然,我们都会佩服这位老和尚的坦诚,也同情和尚们深受欲海的煎熬。但却不能够容忍和尚作出犯色戒这样的丑事,那是有伤风化的,因为每个中国人在公众场合向来都乐意充当道德家和社会风化的监督员。是啊,既然你当了和尚、穿了袈纱、烫了戒疤,就要牢记禅堂受戒的誓言“不淫欲”故而,和尚一旦犯了色戒,人人得以捉拿之,人人得以惩罚之。

    这种情绪在古典笔记里总会感受到,人们先是看其中的穿墙逾垣、偷鸡摸狗的相关情节,砰然心跳,血液沸涌,甚是快意。而最后总是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比这恶僧高尚的多。

    这类描写和尚犯淫的作品很多,大概是多半是打着所谓道德提升的幌子,来满足人们的某种某种情感需求,而据说这类作品更刺激,因为这是干柴与烈火的故事。就像水浒传里的杨雄的妻子潘巧云就是与和尚私通,被石秀看破而遭尸首异处,人们大多喜欢看和和尚偷情的过程,而不喜欢看被杀的结果。而古代淫秽小说灯草和尚更是满足人们在过程的快意,尽管留着劝善的尾巴。甚至连女皇帝武则天一度和那和尚冯小宝缱绻缠绵的故事也被变成很多版本的故事。

    和尚是禁欲的,也就总给人产生怀疑,看到和提到和尚也就不免引领人的思维朝者欲望这方面去联想。尤其是古代那些不能与外界联系的深宅大院里的寂寞女人,总借着上山还愿的名义,心理却怀着那不可告人的念头。正如挂枝儿里面的小调唱及的“小和尚就把女菩萨来叫。你孤单,我独自,两下难熬。难道是有了华盖星便没有红鸾照。禅床做合欢帐,佛面前把花烛烧。做一对不结发的夫妻也,和你光头直到老。”

    也正如“三言”里的故事,女人不育进山中寺庙还愿,回来就怀上身孕,其实女人心理最清楚,肚里的孩儿原是和尚的种。这和尚练就的菩提水原来成了送子的圣水了。

    对于犯戒的和尚,通常被主持逐出佛门,不能再进佛门,只能蒙受耻辱,永不超升。官府对犯戒的和尚每每总是重打大板,纳令还俗。比如袁枚在溧水为官时就断了和尚慧显和邻女汪氏风流案。判词却是讥诮“西方乐土,乃和尚无忧之地;观音禅院,本苦僧修道之堂。梵音朗朗,唤不醒苦海冤家;木鱼声声,竟奏起桑中之曲。色界三千,和尚最能领悟;地狱十八,秃驴该居底层。淫僧重打八百;荡妇薄责五十,交回管束。此判。”

    李鸿章在天津也受理妖僧一案,判词也很诙谐“释迦本是苦行僧,盲鞋薄钵;这厮却是花和尚,华服轻裘。身入空门,仍不能忘情色相;萧寺禅院锁不住意马心猿。淡泊自甘,才是出家人的正路;诲淫乱俗,哪是禅和子之所为。勒令还俗,还你本来面目;逐出萧寺,不许借此招摇。此批。”

    可见对和尚的犯戒,官府总是主动干涉的,自然维护社会风化。从两则判词里也看出,除了重责,还要奚落一番,最终是强行扒掉袈衫,吊销和尚的执照。

    也可见过去社会和尚是不易做得的,没有坚如如磐石的意志、没有诚心向佛的愿望,自然做不得和尚的。正如弘一法师在南普陀寺对青年佛徒所说“受了戒之后,所犯的罪,比不受戒的人要加倍的大,所以我时常劝人不要随便受戒。最好还是随自己的力量去受戒,万不可敷衍门面,自寻苦恼。”弘一法师的话字字见诚,和蔼的多,开明的多。

    当然,存佛理灭情欲是对人性的摧残,当今社会的舆论比以往宽容的多,社会也比以往人道的多。和尚也逐渐变得和教师、记者、医生、歌手一样,成了一种职业,娶妻生子无人干涉。不是吗,大小舞台上总有少林寺的和尚嚯哈助阵,而佛学院的和尚总手拿着话机高步阔视。

    现在,面对和尚的种种事体,我们凡俗自然也见怪不怪,也没有冒充道德家的必要,社会本来变得更人性、更和谐。求仁得仁,又何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