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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长乐,你说我同父皇说,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如何?”
王珺耳听着身边传来的这句话,脚步微顿,好一会,她才皱着眉扭头朝身侧看去。先前她为了躲个清净,寻得是一条僻静的路,此时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段九曲长廊并不算宽阔,两人如今又是并排的模样。
她身上那抹胭脂色的红随风吹摆的时候,正好与他身上那抹月白色缠绕在一道,让她不自觉便往旁边移了一步。
可长廊统共就这么点大,即便离得远,她也能够清晰得闻见独属于萧无珏的味道。
那是一种沾有书香气的墨水味。
以前常常有人觉得,这位魏王殿下不似其他的天潢贵胄,倒像是江南烟雨里的文人墨客,他倒也担得起这个好名声,那一身文采在几个兄弟里是拔尖的,因此也很受朝中文臣的拥戴。
前世……
王珺也觉得自己的夫君温文尔雅,很有文人风骨。
可如今……
她却厌透了他这样的做派。
什么文人风骨?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前世的结局、表哥的坠马,或许还有许多她尚且还不知道的事,都让她想不管不顾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不行,为了这样的人,丢了自己的命,还要牵扯到自己的家族,不值得。
所以她只是这样扭着头,望着他,眼中没什么情绪。
她可以察觉出今日萧无珏的心情不好,即便他的神色看起来如常,就连脸上的那抹笑意也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可她却能够透过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和这张常年没什么变化的面容,望进他眼底深处的阴郁。
萧无珏此时的心情的确不算好。
他很少有这样无力的时候,以往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他都有着十足的把控,可以轻轻松松得掌控着他们。
可如今,很多事都好似变了,比如这次太仆寺卿的事……
太仆寺卿的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了些,他可以说是没有得到丝毫风声。
萧无珏想起昨日上朝的时候,王祈亲自上折状告太仆寺卿蓄意谋害太子一事,那个时候,整个朝堂哗然,他亦是如此。
不是惊讶太仆寺卿谋害太子。
而是震惊这一件早已经结束的事情竟然被旧事重提。
当日他布置巧妙,根本无需他亲自出手,只要萧无瑕骑上那匹马就直接进入了他布置的锦绣局中,虽然遗憾萧无瑕没有死,不过一个没了双腿的男人,自然也注定无缘再成为储君。
后来他又让太仆寺卿亲自出手,把那几个人伪装成意外身亡的模样,不过是些最下等的小吏,即便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去探究他们死亡的真相。
只是他没想到。
那个在家乡意外身故的小吏竟然是假死,更没想到他会联想到太子坠马的真相,还被王祈找到。
只是此事真得只是王祈一人所为吗?萧无珏惯来擅长谋算也最会看人眼色,当日太子坠马后,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着人检查无果后便也认定是一桩意外,所以绝不可能是他的父皇指使王祈再去彻查的。
而王祈直属于父皇,平日办的事都是受父皇差遣。
此次他能瞒住父皇先彻查此事,绝对是有人在身旁提点了他,若不然他不会旧事重提。
只是究竟是谁提醒了王祈?又是谁陪着他一道再彻查此事?萧无珏可不觉得,区区一个王祈竟然能躲过他所有的耳目,把人证物证搜罗一通。
他的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名字。
想着那人冷峻的面容、淡漠的凤目,难不成……会是他?
可若真得是他,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又为何不把这样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若是由他揭发,别说是未央宫和东宫的那两位,就连王家只怕也要对他感激涕零。
萧无珏不知道。
他很少有看不懂的人,萧无珩是其中一个,或许还应该算上如今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够察觉出王珺身上那有意无意的怨恨,有时候望着她的眼睛时,他甚至能够清晰得看到那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明明以前还好好的,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难道她知道太子坠马的幕后主使是谁?萧无珏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他压了下去。
不可能。
就连王祈都查不出个究竟,她又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究竟?
可如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是因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当日萧无琢和崔静闲的事?不,不止……她对他的恨意,明明在这件事前便已经在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萧无珏的眼中带了些探究和打量,似是想透过这一层美丽的皮囊,窥一窥她的灵魂,只是无论他怎么看,身边人却一直是抬着一张清凌凌的脸,无情无绪得望着她。
好似无惧他的窥视,甚至脸上还挂了没有掩饰的厌恶。
就是因为她这幅与常人不同的面容,先前让他止住了步子,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只是先前,他是生气和愤怒的。
他的身后的确是有许多拥护者,可那些拥护者大多都是文臣,而太仆寺分属兵部又统管大燕所有马匹,可以说是只要掌控了太仆寺,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大燕的战马。他结交太仆寺卿多年,未免旁人察觉,甚至从来不曾亲自交涉。
这是他手中的一张底牌,就等着有朝一日可以用上。
可如今这张底牌没有了。
虽然太仆寺卿碍于他的身份和他家族的结局,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可他这么多年的安排和心血却是白费了。
何况这些日子他和秦王明争暗斗,手上已经损失了不少势力。
太仆寺卿一事的措手不及加上这些日子面对秦王时的疲劳,已让他十分不耐烦,没想到他随便在宫里闲逛就遇见了王珺,偏偏还让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屑一顾。
这样的神情若是在别人身上,他根本就不会理会。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却十分不喜欢在王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所以他也不知怎得,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就说出了先前那么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可说出来之后,他却突然不想收回了。
甚至于……
在看到这会她皱着眉望着他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些烦闷逐渐消散,竟然还带了些少有的趣味。
眼看着她往后退去,萧无珏便又朝人走近几步,一边走,一边又同人笑着说道:“你不说话,可是同意了?”
若是先前的话,让王珺记得错愕,那么如今他这幅模样,就更加让她不解了,她看着萧无珏越走越近,却没有再往后退,只是立在原地,神色莫名得看着他。
记忆中的萧无珏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该有的风范,让她生出一种假面皮戴久了,或许让那张假面皮的主人都以为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了。
可如今的萧无珏,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理会他想什么,王珺只是冷冷得,拧着眉望着他:“萧无珏,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如若不是吃错药,萧无珏怎么可能与她说这样的话?
耳听着这样胆大包天又粗俗不堪的话,萧无珏竟不知为何,突然哑然失笑起来。他无论什么时候,这张脸上都是挂着笑的,那是一种完美至极的笑容,温润如玉、清隽温雅,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只是他却不喜欢自己的那种笑。
别人看不出,可他却能够清晰得透过镜子,看到那一副完美面容里掺着的冷冽。
可如今……
即便没有镜子,萧无珏却还是能够察觉出自己此时的笑一定是不同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他低着头,弯着眉,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
他眼前的这个丫头,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端庄自持,犹如下凡的九天仙女一般,不可侵犯。可此时在他的身前,就像一只时时都在炸毛的奶猫,梗着脖子,瞪着眼,一副随时都在战斗的模样。
好似他再多说一句,便会上前抓花他的脸。
萧无珏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她如今这幅样子,这些日子一直阴郁着的心情竟然破天荒得好了许多。
而心中对于他先前所说的话,竟然也多了些情真意切。
他……是真得想娶她了。
萧无珏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他想娶王珺,单纯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以及她身后所带有的利益,可如今,他想娶她,却是因为她这个人。即便明知道眼前这个人讨厌他,甚至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可他却还是想把她拢在怀中。
若是以前,说起这些男女之情,他一定是嗤之以鼻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相爱的男女?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合在一起。
他无需什么男女情爱,也无需什么海誓山盟,他的妻子只要能替他打理好他的内宅,让他可以在前朝无后顾之忧就足够了。
可如今,他却头一次生出往日从未有过的念头。
倘若这以后的日子里,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倒也不错,看着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想去逗逗她。
萧无珏想到这,眼中的笑意也深了许多,他仍旧低着头望着她,声音温和,面容含笑,不同以往的虚假,是带着些认真的样子:“长乐,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得想娶你。”
王珺耳听着这话,迟迟未曾作答。
她只是抬着脸,冷冰冰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看着他这张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模样,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不管他到底是真吃错了药,还是怎么了,只要想到他做得那些事,她就恨不得杀了他,让她嫁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眼看着男人眼中仍旧未消的笑意,王珺一步步朝人走近,等走到人身前的时候,便与他说道:“你若是敢娶我,我就敢杀了你。”
她说话的时候,无论是那双桃花目还是牡丹面都是冷清清的样子,就连吐出来的话语也透着些彻骨的寒意。
等这话说完……
王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笑了下。
她笑得时候,那双桃花目是微微勾起的模样,里头带着些狡黠的样子,看起来灵巧而又动人,或许是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萧无珏此时看着她这幅神情,一时竟有些微怔。
而王珺眼看着萧无珏这幅少见的怔忡模样,突然又放柔了些嗓音:“萧无珏,你惯来是个会谋算的,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
而后,她抬了手,状若无意得轻轻拍了拍萧无珏那镶着金边的衣襟,王珺做这番动作的时候,看似随意,却又好像是做过了千百回一样顺其自然。
萧无珏怔怔得看着她。
看着她那柔弱无骨的手拂向他的衣襟时,就如四月的春风拂过他的心尖。
他就这样,神情微怔得望着王珺。
她的脸上含着温柔至极的笑容,只是吐出来的话语却如深冬的风雪一般彻骨寒冷:“你若娶了我,难道真不担心哪一日我知道你什么秘密,告诉陛下?”
“若是让咱们那位九五至尊起了疑心,那么他会怎么对付你呢?”王珺这话说得很轻,可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尤其是看见萧无珏那张完美的面容呈现出龟裂的模样,更是开怀不已。
早在王珺这话说完的时候,萧无珏脸上的笑意便都没了,眼前人依旧含着娇媚的笑,声音也犹如情人间的呢喃耳语一般,可这个情人却是个手拿屠刀悬在他头顶,时时刻刻要他命的情人。
他的心下是有些愠怒的,连带着目光也有些微沉,好半响的功夫,他却突然笑开了:“长乐如今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等这话说完,眼看着仍旧覆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
他的心下微动,只是还不等他握住便见眼前人已经施施然抽回了手。
萧无珏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负在身后,好一会,他才看着她,说道:“你三番两次拒绝我,难道是因为萧无珩?”
这话起初只是猜测,只是此时看着她眼神微动,萧无珏心下的恼怒更甚,就连吐出来的话语也多了些阴沉:“长乐,你别忘了,以萧无珩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娶你。一个宫女产下的皇子,一个被父皇弃之如敝履的皇子,你觉得他有资格娶你吗?”
这话说完,看着王珺突然阴沉的面容,他却笑了。
萧无珏仍旧低头望着她,目光温润,一如最初,只是说出来的话语也有些冰凉,像是让她认清现实一般:“你以为你的祖母和父亲会同意?就算他们同意,未央宫的那位呢?你可别忘记,如今的王家早已不是以前的王家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话中的冷清,萧无珏便又放柔了些嗓音:“长乐,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天真的,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王珺的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啊,对外从来都是冷漠的,只有面对她的时候,眼神是炙热而又专注的,那个人就像一团火一样,燃烧着她,让她这颗千疮百孔冰冷至极的心也忍不住活了过来。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再相信这世上真得存在没有丝毫利益的情爱,所以从金陵重新睁开眼的那刹那,她想了许多,却没有再把情爱放在心上。
而今……
她重新立于这天地之间,对这世道仍旧不喜,可她却愿意相信他。
她愿意相信萧无珩的真心,即便那个男人嘴笨又不会说话,可每当她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让她知道,即便这世道不公,他也愿意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披荆斩棘,砍出一条光明大道供她前行。
想到这些,王珺的脸上竟忍不住露出一抹很浅的笑容,只是在面向萧无珏的时候,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又重新化作冰冷。
她仰着头看着他,神色冰凉得说道:“萧无珏,这和你无关。”
等这话说完……
王珺也未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步子刚迈出几步,她想起先前他问得那个问题,突然停下步子,说道:“有一句话,我忘记同你说了,我三番两次拒绝你,不是因为他。”
“那你……”
身后传来萧无珏的声音。
王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可是,我是真得喜欢他。纵然他是宫婢所生,纵然他不得帝宠,可在我眼里,他也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说完这句,王珺刚想重新往前走去,只是才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低低得轻笑声,那是不同萧无珏的,带着慵懒和愉悦,让她熟悉至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