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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升旗仪式上又一次见到张怿。

    是校长亲自颁奖的殊荣——全省外语竞赛一等奖。刚刚出院的冠军脸上仍然是缺少血色的白。他瘦了许多,在初春的风里站着的时候,我奇怪地想到他可能很容易就会被风吹走。

    田佳佳在我耳边不停地絮叨:“陶滢你没看见,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尹国栋衣服上全是血,张怿倒下去的时候前排女生几乎全吓晕了”

    事情过去十几天,田佳佳的复述仍然因为极度惊吓而显得语无伦次。

    我扭过头看别的地方——过了一个寒假,学校好象重新整修了操场,噢食堂的外墙也被刷过了,还有国旗似乎换了一面新的

    田佳佳见了,不开心地嘟囔:“陶滢你怎么那么冷血?”

    我还是看着远处,我不解释,什么都不说。我在心里想: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反复重复这一点,重复得次数多了,似乎也就确信这件事真的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操场上终于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把头转回来,却正巧看见张怿迎面走过来。他的脸色带着少见的苍白,嘴唇紧紧抿着,目光稍稍有点茫然,然而却在走近我身边的刹那,一扭头,聚焦。

    我的目光甚至来不及扭转,直直地便撞上那双眼睛,那双少了点清亮、爽利,却透着点负气与软弱的眼睛。

    只是一瞬间,他擦肩而过。

    也不过是那一刹那里,我的心脏被重重打击,锤出不可抑制的胀与疼。我下意识地咬住嘴唇,依赖一种清新犀利的疼来掩盖内心隐忍的痛。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当我有了新的生活与目标,我以为我早已遗忘过去。可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胃出血”却让我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弱者、病患易于承受同情。可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掩耳盗铃,算不算用最堂皇的姿态暗示一些东西的难以磨灭。

    比如曾经那些多么单纯美好的信任与依赖。

    或许也有喜欢。

    这样的喜欢,就是全心全意,就是一抬头可以看见他的笑容,低下头却仍走不出他的笑声。是单纯清澈的情感,只是认定了一种好。

    是幼稚青涩的心情,却也是一个女孩子成长的路途上,一段绝无仅有、至情至性的惦念。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因为失去这些信任与依赖,命运拐了一个弯,奇妙地令我找到梦想。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怨恨,还是应该感激?

    也是从那以后,张怿的身体状况始终不是太好。

    开始的时候他还少食多餐,渐渐地,因为繁琐便渐渐懈怠。有时候饿得厉害,便看见他用左手抵住胃部,皱着眉头做习题。尹国栋气急了,会从田佳佳的书包里抽一包饼干出来,狠狠甩在张怿课桌上。张怿头也不抬,随便吃三两片交差。

    班里的饮水机始终没有通电,大家都习惯了喝凉水,张怿也随众得很。田佳佳时常冲上去劈手夺下他的水杯,然后塞一只有热水的保温杯给他。他笑笑,像尹国栋一样揉揉田佳佳的头发,轻声说“谢谢”田佳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对自己并不好。

    田佳佳时常对我发牢骚:张怿不按时吃饭、张怿不听劝、张怿不知道爱惜自己

    每一句话,我耳朵里能听到的每一次词,都是“张怿”、“张怿”、“张怿”

    其实到这个时候,我们早已不再横眉冷对。时间过去一年整,我们仿佛都已长大了很多。我学会掩饰情绪和故作从容,他也渐渐恢复平静,我们只是不打招呼不说话。

    不是我狭隘,不是我小肚鸡肠忘不了那些小作弄。而是我怕一旦开口,就会想起那些丢不掉的木芙蓉、旧树洞,会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一个少年的微笑与背影。

    我只能偶尔注视那个日益单薄的背影,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打球、跑跳,在鼻尖上闪烁一层晶莹生动的汗珠,那么热切而洋溢的健康与美好。

    转眼三月。

    三月的时候班里组织捐款捐物——校艺术团要去sos儿童村演出,每个人都要为儿童村的孩子们准备一份小礼物。

    或许也是“蓄谋已久”——那个晚上,我搬出床下尘封已久的纸箱,撕掉胶袋后,就看见一个漂亮的水晶小房子,在纸箱上层璀璨精巧地放着,干净得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取出它,轻轻托在掌心。台灯下,它的每一次旋转都为房间四壁增添星星点点的光。这些光芒遍洒在四周书架外面的报纸上,好像可以产生灼热的力量,提醒我一些时光的温暖与明亮。

    我想了想,或许还有那么几分钟的迟疑,可是最终还是将它和几本书放进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扎紧了口。在失去光芒之后,水晶小房子顿时黯淡下去,与任何一块玻璃没有本质区别。那个小小的塑料袋仿佛一块巨大的布,遮蔽住那些曾经令我赖以生存的光芒。

    我知道是我小心眼,可是,我也知道我无法做到真正的大度和宽容。

    第二天,团支书在讲台旁边准备了大大的纸箱,每个同学都从讲台上走过去,将手里的捐赠品放进那个大纸箱里。我最后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水晶小房子,有点不舍,可是又有点烫手。我从讲台上走过的时候故意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侧着身子弯下腰,轻轻把它放进纸箱的角落里,当我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它。

    我只是没有想到,我那么小心翼翼的保护与遮挡,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张怿的眼睛。

    是啊,我居然忘记了,他是班长,他要负责所有物品的清点。

    可是,就算我早点想到了,我猜我依然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