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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矜从车上下来后不久,唐季迟亦是在司机的帮助下,坐着轮椅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他是客人,而且是Town家来的贵客,虽说眼下江家和Town家在生意上小有摩擦,但听说他来了,江逢礼还是不敢怠慢,匆匆赶来。今早大哥有事出门,来访的客人只好由他代为招待。
可是,江逢礼却没想到,他刚踏出正厅的大门,一眼便看到了自己那一夜未归的侄儿,还有侄儿五天前带回来的那个、同样是一夜未归的女人段子矜。
这个气氛有点微妙。
Leopold家的小姐站在江临身边,段子矜静立于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前。
Town家的下人推着唐季迟的轮椅往前走,走到段子矜身后的位置时,轮椅上的男人微抬了下手示意。
于是轮椅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段子矜侧后方。
像是无形之间,给了她强势有力的靠山,同时又能让所有人看清他的脸。
江逢礼眯了眯眼眸,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在国内时,他的侄儿第一次发怒,第一次有求于江家,都是为了这个姓段的女人,也都和Town家那小子有关。
他们之间比起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倒更像另一种层面的敌人。
现在可好,Nancy和江临站在一起,段子矜身后则是唐季迟在保护。
这一幕,只差一个凳子两盒干果了。
江逢礼忍着笑,表情严肃得滴水不漏,江姗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正厅的门前,下巴都快要磕掉地上了,“爸,这干嘛呢?”
明明几个人都没动,怎么就能莫名让人感觉到两股浑然的气势从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身上压向中央,狠狠撞击在一起。
段子矜的目光从江临身上挪开,看向了那边的女人。
她的眉心凝然,表情未有半分波澜,可是唐季迟平视着前方的视线里,却刚好看到她轻微颤抖的手指。
Nancy,是她的噩梦,是她这六年来所有不幸的源泉。
可段子矜却偏偏连恨都不能恨。
因为江临的命,是Nancy救回来的。
这种情绪很复杂,一时间让她有些无力招架,而且她此时并不能确定,Nancy是不是已经查清楚她的身份了。
段子矜记得,五天前江临抱着她离开玫园时,Nancy曾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像是看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可是她这两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进入江家以来,除了她和江临私下里说话之外,没有人提到与段悠有关的一丝一毫。多数时间他们都称呼她为“子衿小姐”,叫出她的姓氏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她与六年前相比,容貌也有所改变。连邵玉城这种曾经与她打过不少交道的人都没能一眼认出她来,更何况她和Nancy连面都没见过一次。
六年前以黎南希的身份出现在段子矜面前的,根本不是她本人。
那么……她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段子矜想着,心不由自主地在沉默中揪紧了许多。
这时,耳畔却陡然响起淡漠而寒凛的嗓音:“还不过来?”
她涣散的眸光微微凝了凝,看向说话的男人,脚尖刚要往前挪,却又触上了Nancy含笑的眉眼。
Nancy应该是听不懂江临在说什么的,可她脸上这种优雅而雍容的笑,让段子矜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好像永远都只会这样笑,又好像这种笑容已经成了习惯,不具有任何意义。
段子矜的踟蹰被男人看在眼里,他原本疏淡的眉峰遽然一蹙,怒意随之而来,“段子矜,别让我说第二遍。”
说着,江临又冷冷瞥了唐季迟一眼。
段子矜真的和这个男人在酒店待了一个晚上?
即使他比谁都确定,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仍是压抑不住心里那股蹭蹭往上冒的火气。
尤其是他知道唐季迟也对他的女人存了些异样的心思。
曾经和贝儿在一起的时候,看她拍过性感的写真,也出演过各种尺度的影视作品,后来夺得影后的桂冠,亦被不少男人奉为女神,但江临从来没有对此表达过任何不满,更不会横加干涉。
那时,他以为这叫做信任和理解。可是事到如今,看到唐季迟站在段子矜身后,他才懂得,曾经的信任和理解,是因为他不爱姚贝儿。
这世间,唯有眼前的女人,他容不得任何男人对她有半分觊觎!
他最后一次对她说:“过来。”
段子矜的眉尖轻轻颦着,看上去却没他那么煞气浓厚,“江临,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吗?”
她说着,眼神似有若无地瞥了下男人身边倾城而优雅的女人,Nancy。
江临的眸光暗了暗,嗓音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我说过了,她只是我叔叔家的女儿。”
段子矜声色未动,菱唇轻抿着,安静得像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她的瞳孔中浮动着阳光也照不亮的一抹幽色,直直地望着江临的脸,好像男人英俊的面孔上写着字,而她要从中读出什么来。
她该把这种欺骗当安慰吗?
“我也说过,我和唐季迟是清白无染的。并且我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
她说的是斗舞结束后,被他带回家的那个晚上,在他粗暴地将她扔在床上之前,曾经问过她能否做到永远不和唐季迟见面。
而她却回答,她不会主动去招惹唐季迟,但唐季迟若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找她,她问心无愧,亦不会拒绝。
见段子矜没有丝毫要到自己身边来的意思,反而还一脸理直气壮的和自己对峙,江临心底的怒火更是节节攀升。
他冷声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整夜共处,怎么都说不过去!”
段子矜还未开口,轮椅上的男人倒是淡淡开腔:“彼此彼此。”
江临眉眼一厉,唐季迟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刀锋般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若是你没有莫名其妙地消失,昨晚我带她走的时候,你有的是机会拦下。江教授,一心二用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发火之前……也好好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在看热闹。”
他深沉的视线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似不经意扫过江姗和江逢礼二人的脸。
江姗饶有兴趣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就被他抓了个正着。她心里一哆嗦,赶紧右手握了个空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故作掩饰般地看向一旁。
看起来,这个男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即使坐在轮椅上,他的气势也不会输给在场所有站着的人。
江临冷峻的面容纹丝不动,却在无形中露出些许藐视一切的霸道来,他对他的讽刺全然视而不见,反倒冷笑着问道:“唐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就算他不记得了,江临也不会忘记。
那天晚上唐季迟在他的女人的唇上落下那一个吻,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不管段子矜当时是醒着还是醉着……
这个男人,他不可能原谅。
看到江临慢慢攥紧的手指,段子矜的心狠狠一颤,她下意识挡在了唐季迟的轮椅前面,眉目生寒,“江临,你又要动手?”
他凭什么总是这样伤害她身边的人?
段子矜的褐眸里明明燃着几丝怒火,却偏又冷得像结了层霜。
她身后,唐季迟却淡声道:“子衿,你让开,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
他没有叫她“悠悠”,因为顾及到Nancy在场。
段子矜听到这一声唤,心里对他的感激和愧疚又深了不少……
她转过头来,低声道:“唐季迟,你先走吧。”
这里是江家,无论如何,他都占不了便宜。
唐季迟摇了下头,嘴角挂上一丝不是笑的弧度,“我是该高兴你为我担心,还是该遗憾,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和决心?”
段子矜眸光冷了些,斥道:“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你坐了将近两个星期的轮椅,难道还没够?”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人的身体便被人用力一扯,重重跌入一尊结实而伟岸的胸膛,清冷的薄荷香从环住她的人的衣袖间散出来,带着不知名的阴沉。
男人的嗓音沉沉压入她的耳膜,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别在我面前表演你有多关心别的男人,我会生气。”
她先是一怔,而后侧头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余光里,因为男人上前两步而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的Nancy,还在对她微笑着……
那笑容让段子矜整个人有如踩空了楼梯,身体迅速下沉。
她下意识抱紧了江临精健有力的腰身。
隔着衬衫亦能感觉到有汲汲热量从他身上传递到她的手上,段子矜心里这才安稳了些,忙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那个奇怪的女人。
她微小的靠近让男人心尖一颤,发梢的香气更是他所钟爱熟悉的味道,在男人沉稳无澜的心海里撩开了浅浅的风浪。
怒意在顷刻间就散了不少,男人的身体也不似最开始那么僵硬,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箍住。
江临感觉到了怀里的女人有些不对劲,可刚刚她一直都在和他对视,突然看到什么东西的可能性很小。
那她……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江临俊眉微蹙,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目光亦经过了Nancy脸上,可他一时间没察觉出什么,毕竟,她的微笑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最终,他还是选择先解决眼前的事。段子矜感到了男人臂膀间那股近乎要把她嵌进身体中的力道,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呼道:“江临,疼……”
男人却没有松开,声音落在她耳畔,“知道疼,以后就长点记性。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只要你再和这个人纠-缠不清,后果一定比你想象中严重。”
段子矜挣脱不开,索性不动了,“你说过,不会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男人的眉目霎时间沉了下来,“和唐季迟去酒店开-房是你喜欢的事?”
若不是段子矜此刻动弹不得,她真想踹他一脚,“江临,感情是相互的,你给我定下一大堆条条框框,是不是自己也该遵守?只许你半夜和你‘叔叔家的女儿’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同样的事我来做,就要接受你的惩罚?”
男人长眉一拧,“我什么时候和她看雪看……月亮了?”
她脑子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段子矜噎住,“那不是重点!”
“我说过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我就是回来听你解释的。”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心里的伤疤像溃烂了,渐渐不知道疼了,“而且很遗憾,江教授,在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我也不打算解释昨晚我和唐季迟做了什么。”
男人被她一句话轻易激怒,压抑着半天才寒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和他,做了什么?”
段子矜闭上嘴不说话,褐眸里依旧黯淡无光。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望着紧紧相拥的男人和女人。
他们明明在吵架,却都紧抱着对方不肯松手。
周围很多人在看,离得也并不远。两步之遥,伸手就能触到,可他们周围却像竖起了一道隐形的墙,无形间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爱情从来就是两个人事,无论是喜还是悲,都与旁人无关。
这种充满了隔阂的感觉让Nancy不自觉地收敛起了笑容。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面颊僵硬到笑不出来了。
不,不是第一次……
同样的感觉,六年前也有过一次,那时,也是因为江临这样旁若无人、不把全世界放在眼里地爱着一个女人。
她曾以为他会沉浸在那段感情里很久很久。
原来他的时间也会继续走,原来他也会爱上别人。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她?
……
就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后花园的小径上,一个擦拭着猎枪的年轻男子疾步走来,他的动作像是惊醒了这沉睡的一幕,无数道目光同时朝他看了过去。
江南的步子猛地顿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瞧了瞧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一对男女,在男人覆盖着阴霾的眸光的逼视下,小跑着到了江姗身后,“姐,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江姗面无表情,“不知道。”说完,她睨了眼自家弟弟,看到他手上的猎枪,皱眉道,“你拿着枪来这里做什么?”
江南嘴角一翘,从江姗身后走出来,声音也扬高了不少,“这是猎场新送来的好东西。听说去年放养的小家伙们,今年都差不多可以收成了……”
四周人闻言皆是一惊,仿佛想起了什么。
就连江临俊朗的眉头也不禁轻轻蹙起。
五月,是他们狩猎的季节。
这个传统从很早很早之前流传下来,时至今日也没有作废。
届时各家都会派些打猎的好手参加,说是切磋,其实就是一场暗中的较量。
八年前他还未离家出走时,蝉联过几届冠军。
如今想想,竟不由得生出些许怀念。
一片沉默中,江南转了下眼珠,忽然看到了轮椅上的唐季迟。
“家里来客人了?”他问,“要不要一起热闹热闹?”
山上的猎物肉质肥美,打完猎最好的消遣,便是一场篝火晚会。他本想请客人来参加篝火晚会,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季迟竟眯了下眼眸,扬眉而笑:“我确实很久没有打猎,手都生了,能受到三少爷的邀请,是我的荣幸。”说着,他又看向一旁高大挺拔的男人,“早听说江教授枪法卓绝,希望到时候,能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