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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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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落花流水锦’,通常会以梅花、桃花或其他的单朵花儿作为素材,图纹会并排组合成漩涡宛转、像落花漂浮的模样,你瞧瞧这锦儿是用了什么花?”

    绢绫轩内,澄霜正教导着刚进丝绸庄上工的小丫环。

    “嗯!”小姑娘有点紧张的咬了咬唇,抬眼望向澄霜那溢满眸中的鼓励之情,她犹豫了片刻。“是是梅花。”怯怯的回答道,她好怕自己会说错。

    “对啊,真聪明!”温柔地微笑着,澄霜轻声赞扬,又转身拿出另一匹锦缎。“这是‘方方锦’,在单一的底色下,以彩色的经纬线配成几个不同色彩的等边方形,又以水波纹、万字纹作暗地花纹”澄霜细心教授着,清澈的眸子不经意抬起望向小姑娘明绢,却赫然发现她稍显苍白的小脸尽是一片紧绷惶恐之色。“怎么了?”放下锦缎,她关切的走上前。

    “我我记不住”弱小的声音害怕地颤抖着。

    “别急,要慢慢来,记不清楚就不要勉强。”牵着明绢坐下,澄霜给她倒了杯水。“来,先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再回来。”安慰的拍了拍明绢的手,她起身步出轩外,打算让明绢自个儿休息一下。

    明绢只有十三岁,因为家里穷,她家人便把她送进来打工,这里的总管看她年纪小,便要她学会辨别绸缎,本来都是阿封子在教她的,可阿封子今天要跟着曾烙勋到杭州去,因此夫人就派她代替阿封子,前来教授明绢。

    “没想到你那么懂丝绸。”

    熟悉且惹她讨厌的低沉嗓音响起,她错愕的转过头,只见曾烙勋正靠在窗棂边,英挺的俊颜冲着她笑。

    他身旁敞开的窗门,显示了他刚才正在“偷窥”轩内情况。

    不去思索他怎么还不起程到杭州,她只是厌恶的蹙起眉,不屑再多瞧他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紧张的叫住她,他一个箭步赶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此刻澄霜已是火冒三丈,重重地抑压着满腔怒气,她冷冷的抬起眼,清冷的眸子闪着浓郁的恨意。

    她不会忘掉昨晚他带给自己的巨大侮辱!她恨死了这个卑鄙下流的小人!

    她仇恨的目光惹得他心口倏地一窒——

    生平头一回,他这样为别人的目光而感到难堪和不知所措。

    忿然别开脸,她气冲冲的越过他高大的身躯,不愿再看他一眼,她绝不让这无耻之徒玷污了自己的眼!

    “对不起!”抱歉之言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蓦地止住脚步,她不禁被他的话吓着了。

    这自以为是的大少爷跟她道歉?

    他马上跨步走到她身前,深邃的眸里闪过一丝在乎。“昨晚我醉了,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可不管怎样也好,事情确实是我不对。我绝对不是故意的,请你别误会。”

    深深地看进她那充满着疑惑的眸瞳,他放下身段,收起一切的傲气向她解释致歉,为的只是想得到她的原谅。

    有点吞吞吐吐的语句随着他眸中深切的歉意,悄悄打进了澄霜的心房,本来怒气冲天的她,似乎被他这认真的道歉与诚恳的态度动摇了愤慨的心。

    清滢聪慧的眸静静地观看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她不禁猜想这人该是作了多番挣扎,才会如此“纡尊降贵”的前来说抱歉吧。

    两人对视久久,她看着他眸中的火意,他凝视着她逐渐放柔的眸光

    暗叹口气,澄霜终究还是软了心肠。既然他不是故意,她又何必去恨?况且她该明了酒后的人会乱性、会糊涂,也许他当时也是身不由己的。

    收起愤懑的目光,她决定选择当个君子,要自己像赵成岗那样怀有宽大的心胸,懂得分辨真正的是非黑白。

    “我已经忘了不懂得你在说些什么。”淡然一笑,她还是原谅他罢了,他这副紧张不安的样子与平日潇洒慵懒的他格格不入的她看得好不舒服,觉得怪怪的。

    紧绷的俊颜立时泛出轻松的笑。“那我也忘了。”依照她的处事方式,他非常“识趣”地附和她的话。

    微妙的情愫刹那间流窜于他们之间,昔日的针锋相对似乎已被刚才那相视一笑化为乌有了,直觉告诉她,他们应该不会再有吵嘴的日子了。

    轻轻越过了他,她返回轩内,继续教授的工作。

    掩上的大门隔绝了他那驻留于她身上的视线,他的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他能感受到澄霜的体贴与善良,整件事是他理亏在先,其实她大可以一状告到老娘那边去,讨回她应得的公道;但她没这么做,只是独自气个半死,对他更加不理不睬了事,而在听过他的道歉和解释后,她宽厚地选择了遗忘,说的话更不教他有丝毫的难堪。

    如此贴心善良的她,竟让他心底泛起阵阵暖意

    不知从几时开始,曾烙勋的心底多了一份牵挂。

    原以为那晚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带走,被他繁忙的公事掠过掩盖,然而,一切仍在他的心里,依旧被好好的保留、收藏着。

    忘不了那晚的芳香,忘不了那晚的糊涂,更忘不了她颈间那一道道由他铸烙而成的红痕

    这是为什么!他不解。

    他并不是生涩无知的童男,对于女人香,他早就尝遍了,只是没想到那次浅淡的醉吻,竟能带给他如此强烈的震撼,比过去那些放荡的激情来得更深刻,更教他难以忘怀

    他是怎么了?不是已经事过境迁了吗?他还耿耿于怀做什么?

    有时候,他会突然想起那些与她唇枪舌剑的片段,想起她那双写着慧黠的清澈眸子、倔强的小脸与从不对他客气过的伶牙利齿

    想着想着,他会傻优地笑起来,为她而笑得好高兴。

    最近,他老爱往芷园跑,几乎改掉了从前风花雪月、夜夜笙歌的生活习惯。

    不到酉时,他已从丝绸庄回来,每回返家的心情竟是归心似箭的。

    “喏!咱家的贵客又到了呵!”啃着瓜子,曾夫人高声调侃突然出现于门前的男人。

    “贵客?”走进大厅,曾烙勋惊奇的挑高剑眉。“娘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抬举我了?”慵懒低沉的嗓音好笑的问道。

    “抬举?那是稀奇好不好?以前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要难几倍,现在你却拼命的往我这儿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勤,你做什么呀?”含笑的眸子定定地瞧着恬适自在的曾烙勋,曾夫人索性把话挑明,语带玄机的反问他。

    看似没心眼的问话惹得曾烙勋胸口倏地一乱,匆促闪避曾夫人那世故且清明的眸子,他不想让她窥视到自己的心思。“没做什么啊,难道当儿子的不能孝顺孝顺娘吗?”说话同时,他竟然感到有丝心虚。

    “好哇,你这不肖子终于良心发现了啊?为娘是否该庆祝庆祝我儿子的浪子回头呢?”

    他皱起眉,终于看到他老娘眸中促狭的笑意,她的话听来别有一番深意,他这老娘向来鬼主意最多!

    “夫人。”

    清脆柔软的喊声吸引了厅中二人的注目,曾烙勋闻声马上转过头来。

    “是霜丫头的‘白玉糖糕’呢!”与澄霜一同步进大厅,张妈笑着向曾夫人报告。

    “啊?又弄了一道啦?这么快?”瞠地刷亮双目,曾夫人定眼瞧着面前雪白晶莹的糕点,只差没掉下口水。

    “对呀,霜丫头做事利落嘛!”张妈把糖糕递到夫人面前,并与她一同品尝。

    看着两老馋嘴的样子,澄霜一径微笑着,眼角蓦然瞥见旁边的曾烙勋,她不禁偏头一望。

    注视伊人已久的深邃眸子直直地与她对视,善意的笑痕从他嘴边徐徐掀起。

    向他礼貌一笑,澄霜拿来碗筷,把糖糕盛起并放到他面前。

    自那回后,他的态度已不像以前那般恶劣了,因此她便把他的名字从黑名单上删除掉。

    澄霜体贴的举动让曾烙勋大有受宠若惊之感,有点愕然的瞪视着她递来的糖糕,他的眸底有着藏不住的悸动

    在旁的曾夫人和张妈见此不禁相视一笑。“你不是不碰甜食的吗?”

    这句疑问止住了正要执起双筷的曾烙勋。

    惊闻曾烙勋不碰甜食,澄霜赶紧上前把糖糕拿开,却被他突然伸出的大掌格开。

    “不必收回。”他抬头平静地对她说,阴鸷的眸随即望向笑得狡猾的曾夫人。“谁说我不碰甜食?我爱得很!”敏感的听出老娘语气中那似有若无的挑衅,他不高兴起来了。

    狐疑地蹙起眉心,曾夫人眸中尽是一片诡然的笑意。“可是我记得你从不碰甜的,你一向讨厌那甜腻腻的味儿。”恶作剧似的揭穿他的谎话,她装作没看见他那瞬间转黑的脸色。

    “以前是讨厌,现在是喜欢,不行吗?”他忿然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宣告的意味。

    看着他那执拗的样子,曾夫人心底乐得开怀。“那当然行,现在终于懂得欣赏了?”扬扬眉,她语带双关的问道。

    他眯起眼,锐利如刀的视线迅速审察他老娘脸上那隐然的欣喜之色,一向善于观察人心的他,此刻终于明了她的那些话中话。

    斜睨着脸色忽地一愕的曾烙勋,曾夫人暗自窃笑,她这儿子真是呆得很!

    “需要我的帮忙吗?”利落吃完了碗中的白玉糖糕,她拿起手绢轻拭嘴角,悠然地问道,她索性把话摊开来讨论。

    “不必。”有点不屑的回答道,他不认为自己会逊得要老娘的帮忙,才能抱得美人归。

    “有了我的帮忙,你办事会轻松点儿。”毫不怕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曾夫人率直的提点他。毕竟人家霜丫头已有心上人,而且对他的感情还死忠得很,她能预见儿子将打之仗会是如何艰钜辛苦。

    “老娘几时开始质疑我的能力?自我正式接管丝绸庄以来,我有向你吭过一句声吗?”逸出僵硬的笑,他试着从容面对老娘的多管闲事。

    “罢!不希罕我的帮忙就算了,日后你别向我求救。”无所谓的道,曾夫人决定放他自个儿去碰碰钉子,她懒得去管他了。

    面对曾夫人和曾烙勋打哑谜似的对话,澄霜只是安静地伫立一旁,一脸不解。

    “姨娘!”

    忽地,充满着活力的叫喊声传进了大厅,一名红衣少女踏着轻快的步伐,蹦跳着跑到曾夫人身旁,她精致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可人的笑容。

    “哎呀!小丫环终于过来看我了?”乍见少女,曾夫人惊喜的笑着。

    “好想你喔!姨娘,人家快得相思病了!”纪家二小姐纪碧瑶热情地跑到曾夫人身旁撒娇。

    “姨娘也想你啊!最近怎么都不上这儿来呢?”曾夫人温柔的笑问道,眸里有一丝怜惜之情。

    纪家有两位千金,一位是偏房所出的纪碧棠,一位是正室所出的纪碧瑶,纪弦一向偏爱着二夫人,加上碧棠生性温婉娴雅,又生得貌美如花,纪老爷自然就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更几乎把他所有的父爱都投放在碧棠身上。而碧瑶的性子却是热情活泼、任性贪玩,相较之下,他对碧瑶的疼爱就削减了一大半?br/

    而碧瑶的母亲是曾夫人义给金兰的妹子,可怜自纪夫人逝世后,碧瑶在家中就失去了所有的疼爱,因此,她向来把碧瑶看成是自己的女儿般宠爱。

    “都是因为大铁头啦!”碧瑶噘起唇,指着那正要步进门槛的铁正埋怨。

    紧抿着唇,冷峻的眸无视碧瑶那无礼的举止,铁正径自上前向曾夫人问安。

    铁正的视若无睹惹得碧瑶心生怒气。“姨娘,这块铁头经常欺负我!你快来为碧瑶主持公道!”摇着曾夫人的手臂,她扁着唇要求,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难过。

    这人总是这样子对她不理不睬的,教她好难受。

    “我几时欺负过你!纪碧瑶小姐请注意你现在身处何方!这里不是你家,不容你在这儿胡闹!”气恼的拧起眉,铁正终于受不了她那无中生有的指控。

    “哼,谁说这里不是我家?告诉你吧!我可是姨娘的命根子,姨娘疼我疼得要命,我爱胡闹又怎样?你管得着吗?”碧瑶一脸得意的表情看得教人生气。

    沉着气,铁正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竟忘了这丫环是著名的厚脸皮,跟她讲道理简直是白费心力!

    “姨娘你看吧!这块铁头就爱欺负我!”碧瑶可怜兮兮的对着曾夫人说道,她不怕死的继续用话来气他,就是想看他那副为她发怒而专注着自己的眼神与模样。

    “是吗?正儿,碧瑶好歹是你将来的小姨,你就让让她,别净是欺负她啊。”曾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慈祥,但回头看着碧瑶的眼神却别有一番深长的意味。

    乍听“小姨”二字,碧瑶脸上的笑容忽地崩塌下来

    “干娘,您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从未欺负过她——”

    “撒谎!”尖叫着打断铁正的辩解,碧瑶咬着牙,狠狠瞅视着面前这教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你刚才已经在欺负我了,还骂我呢!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的!你就只会撒谎!大坏蛋!”任性的吼叫着,她试图用怒火来驱赶眸中逐渐凝聚冒出的迷水气。

    “你——”碧瑶的娇纵刁蛮惹得铁正勃然大怒,她的指责简直就是含血喷人!

    强烈的火药味瞬间充斥于大厅,在旁的曾烙勋连忙出声打围场。“唉!你们俩是怎么了?怎么一碰起来就只会吵架呢?”他试图缓和铁正和碧瑶激动的情绪。

    “莫名其妙!”极怒的低吼着,铁正随即拂袖而去,坚稳的意志竟被碧瑶这小丫环全盘击倒。

    曾烙勋不禁为他这少见的失控而皱起眉。“我出去一下。”语毕,他马上步出大厅,欲安抚他老弟的情绪。

    眼看铁正瞬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碧瑶难过得黯下了眼,站起身,她坐在桌前,整颗小头颅泄气般埋在她交叠的双臂中。

    为什么要惹他生气呢?她压根儿不想这样的啊!可是不这么做的话,他又怎会留意到自己?她只能用这种烂到不行的方法来引起他的注意

    “碧瑶?”曾夫人不禁出声轻唤,但碧瑶依旧俯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的。

    “夫人,不如您跟张妈先回房休息吧。我留下来看着纪小姐,她不会出状况的。”瞧出夫人对碧瑶的担忧,澄霜细心安抚道。

    澄霜认为此时该给碧瑶一处清静地,让她好好的冷静一下。

    犹豫了一下,曾夫人还是点下了头,毕竟她一向不太懂得处理碧瑶的情绪她只好将碧瑶交给澄霜,与张妈一同离去。

    缓缓步上前,澄霜于碧瑶旁边安静地坐下,默默看顾着正在闹情绪的她。

    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正当澄霜不禁疑惑碧瑶是否已经睡着的时候,桌上的小头颅终于抬起。“你姨娘呢?”眨动潮湿迷的眼珠子,碧瑶不解的蹙起秀眉。

    “夫人走了。”

    “噢”失落的低喃着。“那你怎么不跟着姨娘走?”偏过头,她好奇的问。

    “不放心你!”微笑着,澄霜轻轻捧起碧瑶倦怠的容颜,拿出手绢细心为她拭净脸上未干的泪痕,卸去一脸的骄纵任性,她看起来柔弱多了。

    “别那样伏在硬邦邦的桌子上,你的脸蛋会被弄扁掉的喔!”知道碧瑶心情不佳,澄霜说笑着,试着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澄霜那关切且温柔的举动教碧瑶刹那间感动不已,哀愁的小脸勉强挤出一抹笑。“弄扁掉了喔那我是不是很丑呢?”她问得好迷茫。

    “傻瓜!哪里丑了?别胡思乱想!”澄霜心疼地安慰道。

    看着澄霜那善良的面孔,想起铁正对自己的无情,碧瑶只感到心底又是一阵刺痛咬咬牙,她不让自己再掉泪,她还要努力,加倍努力!

    她抖擞起精神来,精致如玉的脸蛋又泛起了活力充沛的笑容。“我要找铁头,你陪我去!”拉起澄霜的手,她二话不说就直拉着澄霜奔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