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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台北
“小姐!董事长现在很忙”雷盛办公室外的总线小姐紧紧追着若欢。
若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这间办公室她小时候来过,该怎么走她还记得。她明白这些小职员的做事态度,不敢奢望他们会为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引见雷盛,就算是拨通电话,恐怕也是不屑的。
不一会儿,她人已站在办公室前。
叩叩叩——
一个身着黑色紧身洋装的年轻女人前来开门。“小姐,请问和董事长约了时间吗?据我所知,他今天下午并没有安排会客。”趾高气扬的态度,很是盛气凌人。
“我用不着和他约时间。”若欢不吃她这一套,这种排场,她见得可多了。
“那非常抱歉,我们董事长并不接见没有事先预约的人。”她口气傲慢。
里面传来一阵不耐烦的男声:“方秘书,是谁在那里穷嚷嚷?”
若欢趁她回头不注意时推了她一把,迳自往雷盛的办公桌走去。
雷盛抬起头来,脸刷地白了起来——十二年不见,她出落得愈发像是当年的紫菱了。
“欢欢,你终于回来了。”他颤抖地说道,不相信他辛苦找了十二年的人,竟如此轻易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雷盛不解地看着那张巨额支票。
“是你十二年来汇到我户头里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年一百万,十二年一共是一千两百万,一毛不少!”
“这本来就是你的,供你生活、念书是我应尽的责任。”
若欢冷笑一声。“你竟然还对我谈责任?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会让妻子为他自杀吗?”
“欢欢,事情已经过去,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
“你以为事情过去了,就不再有责任?”她凛然说道,眼中除了仇视;并不带有丝毫感情。
连雷盛这种叱咤商场半生的猛海蚊龙,也不免为她的气势所震慑。“他用双手揉搓着太阳穴,痛苦地说:“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尽力补偿你可是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若欢抓起那张支票,冷冷地逼视他。“你补偿的就是这些?”
“不够是不是?”他拉开抽屉,抽出一本支票簿,递到若欢面前。“你要多少尽管填!”
一直站在雷盛背后的方秘书,此时眼中隐约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你以为我是来勒索的?”若欢的嘴角浮现鄙夷的冷
“这不是你回台湾的目的吗?要不是嫌一千两百万太少,你还回雷氏做什么?”一直静默的方秘书,终于开口。
“方秘书!”雷盛对她使了个眼色。
若欢的目光随即转向方秘书,发现她像座冰山似的杵在雷盛身后,精明干练的脸上鲜少有其他表情出现,而眉眼之间却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媚气;包裹在紧身洋装里的丰满曲线呼之欲出,看得出来是个既明艳又聪明的女人。
若欢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
“不关方秘书的事。”雷盛忙说。
“我知道有很多人对你的钱很感兴趣,但是那不关我的事。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把这一千两百万还你;若是你不领情,随便把它捐给哪一个慈善机构都行,顺便也替你自己积点阴德。”她狠狠地转向他,把话说完。
“欢欢!”他重拍桌面,霍地站起来。“我还没有沦落到让女儿来教训的地步!”他青筋直冒。
“是的,是没有人有资格教训你,因为这里是你的独裁世界!”
“你这是什么口气?别忘了你是我雷盛的女儿!”雷盛大吼。若欢不禁狂笑起来。“你真的还以为我是你的女儿?告诉你,打从妈妈死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了。”
“别嘴硬!在法律上,你始终是我的女儿!”他气得全身发抖。
“是吗?紫绢阿姨已经在办理领养手续了。”她挑衅地望着他。
“作梦!我绝不会在同意书上签名的!”他的脸因为愤怒而胀红。
“那只是形式上的问题,就算你不签又怎样?你赢得的不过是一个法律上的名词而已,终究还是赢不回我的心!”若欢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事实。
“若欢,你——”他握紧拳头,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的放肆。
“不必赶!我自己会走!”她不是个留恋的人,反正目的已达成,她也没有必要再同他周旋。走了两步之后,她又倏地回头“还有,我向来是个自食其力的人,你不必再汇钱给我。”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想不到经过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肯原谅我”雷盛气喘吁吁,无力地坐回皮椅上。
方秘书忙不迭端杯茶迎了上来,娇声娇气地说:“雷董事长,喝杯水,消消气。”接着,她用手轻拍着他厚实的背部,安慰道:“你对女儿这么体贴,她竟然还不领情,现在的父亲可真是愈来愈难当了。”
“方婕,”雷盛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这个时候只有你了!”
方婕粲然一笑,顺势把他的头贴近了自己的胸怀。
十一月的北台湾,气候已明显转凉。
若欢捧着一束鲜花,踏过漫漫荒草,来到紫菱坟前。
坟冢年久失修,周围长满野草。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堂堂台湾富商的夫人,竟然连安眠之地也如此凄凉。
她先拂净墓碑上的尘土,然后,恭恭谨谨地把向日葵安放在坟前。
“妈,我知道你生前最爱向日葵,这就在你面前了”若欢说着,不禁泪盈于睫,紫菱那张因丈夫长年在外拈花惹草而郁郁寡欢的脸,随之浮现。
紫菱喜欢向日葵,无非是希望她也能像向日葵那般明朗;而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若欢”也不过是希望女儿欢欢喜喜的过一生;然而,她自己却抑郁而终
背后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若欢立刻抹干脸上的泪,机警地回头。
只见雷盛、赵如眉和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正朝紫菱的坟走来。
“你来做什么?”若欢的脸倏地崩紧。
“今天是紫菱的忌日,我来看看她。”雷盛说着,从容接过如眉手中的鲜花,放到紫菱坟前。
“带赵如眉来看她?向她展示你们过得多么幸福和欢乐?”若欢讥讽道,冷眼瞟向赵如眉。
如眉惭愧地低下了头。“若欢,别再刺激你父亲了,是我央求他带我来的——紫菱的死,我也很内疚。”
“你少假惺惺了!要是你真有良心,当初就不该踏进雷家大门,搞得我们鸡犬不宁、家破人亡!”要不是看在她有小孩在身边,若欢真恨不得掴她一巴掌。
如眉的目光黯淡,神情憔悴,虽然仍保持着稼纤合度的身材,穿着也极富品味,但是显然已不若十二年前那般趾高气扬、明艳动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就像是个寻常的中年妇女。
真扫兴!本来有许多话准备好好对紫菱说的,现在让他们一搞,兴致全没了。
雷盛把如眉和小男孩拉到一旁,缓缓走向若欢。“欢欢,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我没兴趣!”若欢转身就走,横竖气氛已被他们破坏殆尽,不如一走了之。
雷盛连忙抓住她的手臂。“你还没听,怎么知道没兴趣?”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足以吸引我的。”若欢冷冷说道,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听着,这是一项大计划——我要你回到雷氏企业来,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加上十二年来的欧洲的生活经验,一定可以轻易为雷氏打通欧洲市场”雷盛滔滔不绝,十分满意这个构想。
“你休想!”她一口回绝。
“为什么?我给你的待遇会比你现在高出二十倍”
“你留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吧!我宁愿回法国过我自由自在的拍照生活!”
若欢挣开他的手,毅然朝山下走去。
雷盛茫然伫立在野风里,望着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心中猛然抽紧——他明白自己势必会再次失去她,然而,他还有多少个十二年可以等待呢?
法国。巴黎
“欢欢,你可回来了!”紫绢围着一条红格子羊毛披肩,连忙把她迎入客厅。紫绢随即扔给她一条毛毯。
“出远门也不带几件厚衣服!”紫绢咕哝着,已从厨房端出一杯热咖啡。
“去的是热带国家嘛!”若欢双手捧着杯子,啜了几口咖啡,身体已逐渐暖和起来。“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十一月了。”
“对了,唐莉已经回来好几天了,这些日子她找你找得很急,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她低头织着枕头套上的图案,边织边说。
“先别告诉她我回来了,否则公司肯定会马上叫我上工!”若欢双膝一屈,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我得好好休息一阵子。”
“什么?难道你休息得还不够啊?上次你打电话回来,不是说正在普吉岛度假码?”
“呃,我——”该死!什么事都逃不过紫绢的眼睛。
“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你还是从实招来吧!”紫绢风韵犹存的脸上,浮出一朵自信满满的笑。
“姨,不瞒你说,我去了台湾。”她把腿伤那一段省略,因为紫绢要是知道她为了工作而受伤,那么以后要趁出差之便顺道旅行度假的美梦可就要粉碎了。
“你去见了那只老狐狸?”紫绢蓦然放下织针,一脸惊愕。
“嗯,为了把那一千两百万还给他。”她又喝了一口咖啡。
“干么和那些钱过不去呢?不要白不要嘛!你不收他还不是照样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那是他的事,我早已把他当成陌生人,自然没有理由再拿他的钱。”她头也不抬地说。
“其实,仔细想想,两不相欠也好,这样他以后就再也没有理由要求你回雷氏了。”虽然挺心疼那笔钱,但难得若欢这样有骨气,紫绢当然全力支持她。
“咦?怎么不见皮耶姨丈?我特地买了上好的龙井要给他呢!”若欢四下张望。
“他又被派到北非去了,唉!真受不了他的工作,每次出差都得三、五个月,我简直就像是在‘守活寡’嘛!哼,到今天我还生不出个一子半女来,他可要负绝大部分责任”一提起皮耶,紫绢就牢骚满腹。
若欢真后悔提了“皮耶”这两字,连忙转称话题。“阿姨呀,你织得这个图案好别致,手工又细”
紫绢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果然中计。
若欢乐得清闲地重新躺回沙发上。
半晌,紫绢突然开口道:“对了,最近有一个男人老是打电话找你,还天天遣人送花来,真是殷勤啊!我受不了那些花粉,所以统统把它们摆到你房间去了。”
若欢不禁暗自咒骂着——这个赵嫒,没想到他竟然会追到法国来了!
“怎么,你终于肯交男朋友了?”紫绢扬了扬眉。
“男朋友?”若欢做出一副昏倒状。“阿姨你别开玩笑了,我还想开开心心多活几年呢!”话说完,她便往二楼的卧房走去。
紫绢摇摇头,微微苦笑。多年来她不只一次告诉若欢别把紫菱的死看得太严重,但她从来就没有听进去过,唉,这孩子的恨未免也太深了
若欢一推开房门立即怔住——那满室的灿黄花瓣,竟让整间卧房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但,它们不是黄玫瑰,而是向日葵。
老天!赵媛向来只锺情于黄玫瑰,那么这些向日葵会是谁送的呢?
普吉岛上一幢栽满向日葵的白色别墅,赫然浮现在脑海中。左云天!
这三个字霎时掠过她的心田。她闭起眼睛,竟微微感到一阵晕眩,内心百感交集。他到底想干什么呢?再睁开眼看这满室灿黄时,她只觉得这一切像是场迷离的梦境,而自己已然身陷其中
若欢回到法国三天以来,花店仍每天送来一束向日葵,但左云天却不再打电话来,她不禁感到纳闷。
“阿姨,你说前阵子老是有一个姓左的人打电话给我,那他这两天有没有再打来?”若欢躺在沙发上,假装随意地翻看一本摄影杂志。
“没有呀!真是怪了,怎么你一回来,他的电话就断了?”紫绢仍旧织着枕头套。
“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若欢喃喃自语道,双眼不自觉
地瞟向矮几上的电话。这两天她老是莫名其妙盯着电话,下意识地希望它下一秒钟就会响起来。
铃铃铃——
突然,那电话像是通了灵似的,真是响了起来。
“我来接!”若欢叫道,旋即敏捷地跳过沙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持起听筒。
“哈罗?”她满怀希望。
“你回来啦?”唐莉在彼端听出了她的声音,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
若欢的心瞬时跌落谷底——完了完了,本来还希望好好休息几天的,这下美梦破碎了。
“公司一直在找你呢!上次在普吉岛拍的照片他们满意极了,现在正准备再派我们去希腊呢!”
果然不出她所料。
“什么时候出发?”她只有无奈地问。
“细节还在讨论之中,不过我想应该在半个月之后——你会去吧?”
“当然。”她不会放弃每一次出国拍照的机会,虽然每趟回来都累得半死,但她仍然乐此不疲。
“太好了,希望这次可以有段荡气回肠的艳遇,听说希腊的男人是出了名的俊俏健美呢!”唐莉兴致勃勃。
“拜托,你的老毛病澳一改好不好?”若欢忍不住啐道。
“没办法,恋爱是我的天职。”唐莉大言不惭。“不谈恋爱的我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你这个花痴!”若欢摇了摇头,每次只要唐莉搬出这套理论,她就克制不住要笑她,她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唐莉总是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谈恋爱?
“总好过你这个‘爱情残障’呀!”唐莉笑嘻嘻地反驳她。
于是,两个成年女子各自在电话两头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唐莉说道:“我这里有鲔鱼三明治,待会儿带去给你吃好不好?”
“特地带来给我的吗?我想法国的鲔鱼三明治想得都快流口水了”若欢感动得无以名状。
“少臭美了!老实说,是我今天早上吃剩下来的,因为觉得丢掉太可惜了,所以才——”
“什么?你把我当垃圾筒?”若欢大叫起来。
哼!这个死唐莉!老是不把她当人看!
二十分钟后,唐莉翩然来到,像往常一样,她直奔二楼,进到若欢的房间。
“哇噻,你开花店啊!”唐莉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室的向日葵,不禁惊叹出声。
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逐步流览室内成百上千的向日葵,半晌,她走近若欢,贼头贼脑地说道:“想不到我们的‘感情残障’竟然开窍了,说,到底是谁让你想通的?”
“呃——是”她支吾其辞,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是她不肯说实话,而是这样一来,不就太伤唐莉的心了吗?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嘛!”唐莉的好奇心已然被挑起。
“还会有谁?”若欢耸耸肩,故作轻松状。
“赵媛?”唐莉挑了挑眉。
“看吧,连你都猜得出来,可见只有他会做这种傻事!”若欢转身走向阳台,避开她的目光。
“嘿,说到他我才气呢!前一阵子老是打电话到我家问你的电话号码,我不敢随便给,他就天天打”唐莉真后悔当初软下心肠,安排他和若欢在海边会面,惹得她现在两边不是人。
“别给!千万别给!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别给!”若欢急忙转身交代。
“那我怎么办?他还是天天打来啊!”唐莉苦着一张脸。
“别小气嘛!你的感情磨练那么丰富,刚好可以乘机开导他呀!”若欢突发奇想。
唐莉白了她一眼“你就只会把麻烦丢给我。”
“别这样嘛,帮帮忙,我实在是不能再和他有所接触了,因为那只会让他愈陷愈深唐莉,你难道不能体谅我的处境吗?”
“难道你就不能爱他一点点?”唐莉反问。
“哎,爱没有‘一点点’的,只有爱或者不爱,我们充其量只不过是兄妹之情,你教我怎么去爱他?”她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但是,她就是对他没有感觉。
唐莉无可奈何,只好弯身拿出手提袋中的三明治。“算了,吃东西吧!撑死你这个感情残障兼冷血动物!”
“别咒我。”若欢咬了一口三明治,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感情又不是慈善事业,你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去‘救赎’他呀!”
唐莉没理她;再环视室内一圈,然后惋惜地说道:“唉,真是浪费了这些向日葵。”
若欢若无其事地吃着三明治,眼睛不自觉地又瞟向床头的电话——
“阿姨,这是我在希腊的电话号码,如果左云天打电话请他拨到这里。”若欢拎着行李,递给紫绢一张饭店的名片。
“有什么事不能等你回来再说?”紫绢接过名片,满脸狐疑。
“嗳呀,你不懂啦!”若欢急道,假意忙看手表“快赶不上搭机了,我要走了。”她急急朝门口走去。
其实连若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左云天的电话。
然而,一到门口,她却和花店的送货员撞个满怀。
“对不起,我太急了”若欢看着那束被自己撞扁的向日葵和掉落地面的蓝色卡片,不禁满脸歉意。
送货员是个年轻的工读生,碰到这种状况,一时之间,只是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没关系,花是我撞坏的,你把它摆在客厅就可以了。”她说着,便匆匆走出去。
但是,走了几步,她才想起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对了,是那张蓝色卡片!往常送花来都没有附任何卡片,然而今天却夹了一张。
她连忙掉头回去拾起那张蓝色小卡片,卡片上是左云天龙飞凤舞的字迹:
若欢:
祝希腊之行愉快。
“祝希腊之行愉快。”她喃喃重复这七个字,不知不觉中已走至马路边。
她伸手拦下一部计程车。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人潮,她觉得左云天肯定就隐藏在这座都市的某一个角落里,也许就在下一个街角,也许就在某一个露天咖啡座心,不自觉地被那七个字揪紧了。
他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到底藏在哪里呢?想到他正在暗处窥伺自己,她就浑身不自在。他到底想干什么呢?千里迢迢从泰国追到法国
不!不能再想,她把额头抵住冰凉的窗玻璃,企图使自己清醒些——她怎能为一个有妇之夫的诡计而迷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