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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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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刻意拉开窗帘,让晨光洒进房间里。

    温柔的晨光投映在她脸上,她伸懒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终于睁开眼睛。

    “早安,霓霓。”

    他的笑容如此纯净,让她立刻回想到昨晚他说的那个字。

    reset他按了她的鼻尖一下,说“reset”!

    这代表他想让时光倒流,一起回到彼此无恨的童年?

    “现在叫你大哥哥好像有点-心。”她有点忐忑不安地试探,想更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那个意思”

    “不要拘泥于小节,重点是我们得了选择性失忆症。”

    她松了口气,跟著起床。他真的是“那个意思”!

    她开玩笑地问:“你有去借国小学生的制服吗?”

    “我们今天是披著成熟的外表,但有颗幼稚的心,我心智年龄十岁,你六岁。”

    “这样啊”她笑弯了腰。“我本来想,我们很久没做ài做的事,那今天也不适合罗?”

    “等等。”他的眸底划过一线亮光。“这个可以做。”

    她故意摇了摇头。“不行,霓霓是乖小孩,不可以做坏事。”

    “跟大哥哥就可以,我们以前也玩过办家家酒,你是妈妈,我是爸爸,今晚我们还是会有火热的一夜。”他把她推进浴室里。“快点去刷牙洗脸,我们出去玩。”

    “公司怎么办?”她边挤牙膏边问,看到镜中的自己,满是笑意。

    “十岁的男生跟六岁的女生,能管什么公司不公司?跷班!”他果决的下令。

    这一天,他们疯疯癫癫,像全天下所有沐浴在爱河的情侣一样,总是咯咯傻笑。跑去拍大头贴,一拍十几款;跑去看电影,抢爆米花吃;同喝一杯饮料,分食一盘冰淇淋;当她在路边挑小银饰时,他帮忙出主意;当他对路边辣妹评头论足时,她用力扳过他的脸,让他知道她在生气。

    没有负担的相处是那么开心,唐贵霓发现自己总是在笑,而他也是。

    她有一种感觉,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并不是假装得来的,要不是有十足的默契,他们不可能同时大笑,或者同时亲吻对方。

    看着段耀凌毫无隐瞒的明亮眼眸,她甚至觉得,她可以看穿他的灵魂,他根本不是双面人,也没对她大玩特玩“糖果与鞭子”的游戏。

    一天下来,她决定再赌上自己的心一次。

    “我想,我应该相信,开幕当天的那份厚礼不是你送的。”坐在他的车上,她静静地说。

    他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的确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她信或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没有做。但她选择相信他,无条件相信,还是让他很高兴。

    “但是我不明白,那字条上的笔迹明明是你的。”

    他沉默了一下,决定他可以为自己小小辩驳一番。

    “笔迹是可以仿的。”

    她叹了一口气。“你活在这么可怕的世界里吗?”

    是的,他就活在这么可怕的世界中,他与母亲想尽办法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但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么复杂的关系呢?如果他解释了,算不算是背叛母亲的信任?如果他不解释,是不是陷她于危险?

    “等等,你的眉毛有点不对。”唐贵霓强迫他把车停在路边,用力将他眉间的绉褶平。“你在烦恼什么?那个表情不适合reset的一天。”

    他笑了笑,决定明天再去考虑。

    唐贵霓沉默一下,突然从包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前几天段叔叔来找过我,他给了我这个地址。”见他眉峰又要聚起,她忍不住喝了一声。“嘿!我从小就认识段叔叔了喔!他不在仇恨范围内。”

    “嗯。”他虽不甘愿,却又不得不低头地应了一声。

    “既然今天是没有仇恨的一天,我希望跟你一起去见见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她轻声说:“我妈妈。”

    她把名片交给他,让他驱车前往。

    如果是刚回国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让他知道母亲的骨灰安什么地方,怕他去向段夫人通风报信。

    但是现在,她有一种感觉,妈妈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回忆之一,如果没有妈妈,十岁的大哥哥与六岁的霓霓不可能被兜在一起。

    她相信,母亲的温柔绝不可能从他的记忆中消失。除了虚张声势外,他从来不曾真正伤害过她,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抹黑他心里珍稀的美好记忆?

    “妈妈的骨灰当年被我带到国外,在我回国后,才交给段叔叔。”她解释。

    “你们在传躲避球吗?”他故意开玩笑地说。

    “有点像。总之,段叔叔帮妈妈找了一个地方,叫沧海观,那里隐密性高,全天候开放,每位往生者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亲人可以不受干扰地凭吊,我希望你能见见她。”她顿了顿。“尤其在我回国后,第一次去看她,与你同行,更有意义。”

    她要郑重的向妈妈介绍,她的丈夫,妈妈的女婿。

    “好。”等他见了唐阿姨,一定要向她道歉,他不该在跟她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恶言相向。

    他沉默地将休旅车开往名片上的地址。

    当他们到达“沧海观”只见管理员一个昏倒在地上,一个额头流著血,正呻吟著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回事?”

    “有个疯女人突然冲进来攻击我们。”

    段耀凌悚然一惊。“她坐轮椅?”

    “不,她走得够好了,你看她拿球棒把我同事跟我打成这样!”

    “不可能是我母亲,她下半身不遂。”段耀凌看着她,立刻解释。

    唐贵霓忽然想到,她在经历被人蓄意下手的假车祸后,也曾听到马兆卫吩咐手下,将她的车内洒下大量血迹,再伪造一份假病例,让“老妖婆”误以为她伤重。

    如果他指的“老妖婆”就是段夫人,那她何尝不会同出此招?

    她心里有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

    “该死的,难道你从来没想过,那有可能是假的吗?”她尖叫,冲到电梯前,猛拍按钮。

    每一台电梯都停在七楼,怎么样也下不来。

    “她去哪一层楼?她说她要悼念谁?”

    “七楼,七一六,我看看是”管理员一边捂著流血的额头,一边按电脑查询。

    “我的天!那是段叔叔为妈妈安排的灵位啊!”她慌乱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帮忙想出解决之道。“楼梯在哪里?”

    “走道尽头右转,那里有安全门,上去就是了。”

    唐贵霓抢先跑去,段耀凌边追过去边下令。

    “先报警,一定要报警,然后把联络人找来!”

    他们一路往上街,段耀凌的脚程飞快。

    “霓霓,我不希望你以为以为这是我跟母亲合谋”他边上楼边解释。

    今天过得太美好,美好得不像真的,他也想要每天都reset一次,没有仇恨的生活是如此惬意。但谁知太梦幻的时光后,接连著就是最糟糕的梦魇。

    如果梦魇成真,这将是霓霓“第二次”从天堂摔进地狱的经历。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他无法形容内心的恐惧,他怕霓霓不再相信他。

    唐贵霓看出他眼中的惶乱。

    “不,这一次我不会那么以为。快点上去,妈妈很危险!”

    她的体力明显地不如段耀凌,脚程慢了一大截。因此,当段耀凌爬上七楼,就看到每座电梯的门都被杂物卡著,电梯门开开阖阖,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我的天!”他一一踢开杂物,让电梯下楼,方便等会儿警方或父亲上楼。

    然后,他听到一阵乒乒乓乓敲打的声音,像是球棒重击易碎品的声响,接著是再熟悉不过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母亲!”他冲到那间透出亮光的房间。

    “唐双宜,你再逃啊!再逃啊!逃了十几年,还不是被我抓个正著!哈哈哈哈,我砸烂你这贱女人的骨灰坛,你凭什么抢走我丈夫,让他为你立爱妻牌位?呸呸呸!”

    段耀凌冲进那个房间:心脏几乎倏地停止。

    眼前,一片凌乱。

    放著骨灰坛与牌位的个别小房间,一片灰白粉雾,骨灰坛被打得粉碎,供在一旁的鲜花被那个号称“半身不遂”的女人踩在脚底,一对白玉花瓶亦成碎片,牌位也被她踩在脚底下。

    朱敏华挥棒恣意破坏情敌最终的栖身之所,她眼神狂乱,忘了她还活著,忘了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拥有一整个世界,她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但她却执意去找死去多年的唐双宜的麻烦。

    她捶著大理石墙,捶著供奉的佛具法器,撕掉段重皓写给唐双宜的每一封信,破纸、白灰、碎片,场面惨不忍睹。

    “母亲!”段耀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耀凌,你也来了,你也是跟我一样,跟踪你爸爸才发现这里的吗?快,帮我砸,砸烂每一块地砖,然后我们一起把这里烧了!”

    “天哪,你做了什么?”唐贵霓好不容易跑上七楼,气喘吁吁地问。

    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心碎了,又急又怒,还有好多不甘心。

    “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妈妈?”她激烈的颤抖著,泪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簌簌地落下。“她生前,你不放过她,死后你还要糟蹋她?”

    一串警鸣声由远而近飞奔过来。

    朱敏华握著球棒,停止破坏的行动,轮流看着段耀凌与唐贵霓,最后狂乱的眼神停在他身上。

    “噢!我懂了,你不是来当我的助手,你是个背叛者,你跟她是一路的。”

    她说著,一棒朝唐贵霓头上落下来。

    段耀凌揉身而上,在被打中之际,用双手抓住球棒。

    朱敏华的精神正异常地亢奋著,力量奇大无比,他先是拿命去挡,然后从她手中抢走球棒,远远地丢出去。

    “你这贱胚,你居然敢反抗我,你居然敢!”

    “贵霓、耀凌?!”

    两个员警在楼下处理伤患,呼叫更多的警力与救护车,段重皓先行上楼来了。

    他跑到七一六室,一眼望去,也呆住了。

    “双宜、双宜”他几乎跪倒在地,多亏追上来的杜管家扶住了他。

    他亲手捏陶拉胚,象徵他要用双手,一生一世保护心爱之人的骨灰坛碎了一地,爱人的骨灰四散,讽刺他根本无力守住最后的承诺。

    “哈哈,我大功告成,你们全员到齐。”朱敏华看到丈夫痛苦的神色,得意地狂笑出声。“后悔了吧?这就是你们背叛我的下场。”

    “你太过分了!双宜已经死了,你何必连她的骨灰都糟蹋?”段重皓怒问。

    “问你啊!这个问题不是由你来回答最恰当吗?”朱敏华抑不住地狂笑。

    “你已经如愿进了段家的门,成了我的妻子”

    “但她却卑鄙地占据你的心,让你是生是死都想跟她在一起!”朱敏华指著另一个空下来的骨灰坛位置,那是段重皓留给他自己的。“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她毫无预警地朝唐贵霓抓去,长长的指甲成了最尖利的武器。

    段耀凌连忙转身用背部护住她,朱敏华抓烂了他的衬衫,在他的背上留下鲜红的指甲痕。

    “不要!”唐贵霓大喊著,感觉到段耀凌因疼痛而紧缩。“不要再伤害他了!”她心疼极了,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所承受的都是这样的待遇,她痛苦不已。

    “让开,贱胚!”朱敏华尖叫。“她妈妈夺我所爱,现在她连你都迷了去,我要修理修理她!”

    “胡说八道!被夺人所爱的人是我妈妈,不是你!从头到尾,你都是个卑鄙的说谎者、掠夺者、加害者,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朱敏华伤害了所有她爱的人,她再也不要替妈妈保守任何秘密,再也不要!

    “妈妈根本没有横刀夺爱,更不是你婚姻中的第三者,早在段叔叔跟你结婚以前,他们就是一对,是段叔叔的家人嫌妈妈家穷,才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段重皓接著说:“而你跟我的父母串谋,将我灌醉后,让我糊里糊涂的跟你发生关系,硬逼我负责,要我娶了你。”

    “是啊!我是用了手段,那又怎么样?那是因为我爱你啊!我从小就爱著你,但你眼里却只有那个穷酸女人,她有什么好?她穷、她家世差、她连我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我不懂你到底爱她什么?”

    “我爱她温柔,爱她有度量,爱她超凡脱俗,不像你处处工于心计。”

    “哈,你以为她就像你所看到的那么单纯吗?她如果单纯,怎么会勾引到你这个钱多多的大少爷?”

    “不许你再诋毁她!早在我娶你的时候,你就该放过她,我跟双宜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婚姻的事。”

    “怎么没有?她故意不嫁,保持单身,让你想死了跟我离婚不是吗?”

    “妈妈没嫁,是没有遇到中意的人,她不是想跟段叔叔藕断丝连。”唐贵霓红著眼,忍不住反驳。“在耀凌被送到妈妈身边来之前,他们根本没有联络。”

    “不管我多爱双宜,我娶了你,我就彻底遵守婚姻的誓言。”

    朱敏华不屑地嗤笑。“你没碰她,也没碰我,那你岂不是性无能?”

    段重皓红著脸,极力按捺著怒气。

    “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过分,我根本不会遵守婚姻的诺言。”

    “少来了,如果你没碰过唐双宜,那这个小贱货是怎么来的?”她指著唐贵霓。

    唐贵霓感觉到段耀凌全身一僵。

    他原本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护著她,听著过往相信的一切一一被推翻,长年的受害者变成了狠毒的加害者,第三者原来是最无辜的女人。

    他感觉自己的过去正在崩塌之中,母亲、父亲、霓霓的对话,让他的世界裂出了大缝,构筑世界的砖块一块一块地往下掉,然后破裂。

    可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异状,连唐贵霓也没有发现。每个人的感觉都太混乱,甚至无法去推想、体会别人的感觉。

    “贵霓是唐双宜收养的孩子。”

    “哼!我会相信才怪,我今天非撕烂她不可!”她推开段重皓,想要一把揪住唐贵霓的头发。

    “我不准你伤害她一分一毫。”段耀凌霍然回神,铁了心要跟母亲反抗到底。

    朱敏华疯了似的对他又捶又踹又踢又抓,就连杜管家与段重皓都抓她不住。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为了这个小贱货反抗我,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从贫民窟的育幼院里抱出来的,赋予你段家少爷的身分?就你一个小贱胚也敢反抗我?你不想活了!”

    所有的人在那瞬间都僵住了。

    “什么?”段重皓困难地开口。“你说什么?”

    朱敏华的神情先是出现慌乱,想了想后,更狠毒地笑了。

    “当时,你告诉我,你要到美国待产,之后就带了耀凌回来,你”段重皓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才是最棒的复仇啊!”朱敏华想了想,愉快地笑了。“你酒醉的那一晚,连碰都没碰过我,我怎么会受孕?到美国待产只是幌子,我是去找婴儿,不会让你起疑的婴儿啊!有了儿子,你怎会跟我离婚?有了儿子,我就像多了个帮手,儿子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啊!”段耀凌全身变得僵硬,杜管家与段重皓都露出错愕的神情。

    “我不是你们的儿子,”段耀凌毫无情绪地说道:“所以,你偶尔会脱口而出叫我贱胚,就是这个原因。”始终不明白的事,总算弄清楚了。

    “所以你娘家的人,对你的儿子都不屑一顾?”段重皓也问。

    “当然。我们朱家是血统何等高贵的名门望族,像这种被丢在贫民窟,送进育幼院的小杂种,谁要理他?要不是他有利用价值,连我都懒得看他一眼呢!”

    朱敏华哈哈大笑。

    “老公,谢谢你为了我们的婚姻守贞,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就没你那么天真了,我前前后后包养了不下十个牛郎来伺候我,很舒服呢!”她转向段耀凌。“儿子,虽然你出身低贱,不过你总算也帮过我一点忙,虽然吃里扒外,但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让我打得心情很爽,为了这个,我实在该说一声谢谢你啊!”“混蛋!”在一旁,一直都没有惊讶反应的唐贵霓突然冲出来。“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伤害他?你怎么可以?”

    她想要狠狠地踹朱敏华几脚,却被段耀凌紧紧抱住,唯恐她反而受到伤害。

    朱敏华看着不得动弹、一脸愤恨的唐贵霓,高声笑着,狂肆笑着,段重皓与段耀凌表情各异,谁也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谁也无法开口说出第一句慰抚对方的话。

    他们都是伤心人。

    到这时,警方与“沧海观”的管理人员才赶上来,处理这一场乱局

    所以,一直以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复仇”完全是一方出手、一方挨打的局面,而他是帮凶,他是打手,他一直在帮一个疯了的女人,伤害他爱的人。

    而这个疯了的女人也不是他的母亲,他只是个傀儡,手脚绑著线,被她牢牢操控著。

    段耀凌沉默不语,他心里的世界崩塌速度成等比级数,急速上升。

    回到公寓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在她提到我不是她的儿子时,你并没有很惊讶。”

    唐贵霓回避他的眼神。

    “你早就知道了?”

    “对。”

    这才是“背叛”他心里想。“而你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他心里在淌血。

    “我不能告诉你。”她轻声喊。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妈妈,绝对不能说,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段叔叔。”

    “唐阿姨知道我不是我妈生的?她怎么知道的?”

    “她有个朋友在美国,无意中得知段夫人急著想收养一个华裔男婴的消息。”

    “她为什么不揭穿?”他怒然低吼。“只要她说了,难道段重皓会甘愿被设计吗?”他无法再叫那个人“父亲”

    唐贵霓虽然累,虽然深深自责让妈妈的骨灰被破坏,但仍耐心的解释。

    “她不是不能说,是说了也没用。段叔叔的妻子注定不会是她,就算不是朱敏华,也会是别人。她当时想,既然朱敏华爱段叔叔那么深,深到不择手段都要得到他,也许假以时日,他们会产生感情;就算你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也会视如己出,但她不知道,段叔叔一直无法接纳她,而她就把这笔帐算在妈妈的头上。

    “妈妈跟段叔叔一直没有联络,直到你被伤得太重,朱家的人又不愿接手照顾你,段叔叔才辗转找到我妈,请她代为照顾。虽然他大可以找其他人照顾你,但是他相信,你是他的儿子,只要你接触过我妈妈,你一定会明白他的选择。”

    唐贵霓一口气说完,晃了晃,虚弱地坐下来。

    段耀凌走来走去。对,他明白。两个女人,一个温柔得像春风,一个锐利得像刀刃,他太明白了,任何男人都会选择被抚慰,而不是被伤害。

    但也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他被“母亲”伤害得很深,她把所有的怒、所有的怨,都出在他身上,她找不到要“报复”的人,她就打他泄恨。

    反正他又不真的是她的儿子,打死了她也不会流眼泪。

    “妈妈说,你是所有人里面,过得最痛苦,也是最无辜的一个,如果她能力可及,她一定会像收养我一样,把你收养为子,可是她已经自身难保了,而你又被段夫人视为最重要的筹码,她绝对不会放你走,所以”

    他止住脚步。“等等,你也不是”

    他本来猜,唐贵霓是唐双宜与段重皓的私生女,但听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我应该叫妈妈为姑姑。”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亲生父亲是她的大哥,很早就病笔,我母亲无力抚养我,把我丢给姑姑就一走了之。”

    “所以,我们都是局外人,莫名其妙被卷进上一代的三角恋情中。”

    “也可以这么说。”她喟然无语了。

    如果她的真命天子注定是他,他的真命天女注定是她,换一种方法,换一个人生,他们还是会相遇。既然要相遇,为什么走在一起的路要如此艰辛,充满了荆棘,非得把彼此弄得遍体鳞伤不可?

    他奇怪地笑了一声,好像觉得整件事很荒谬,像一出闹剧。

    “你这个局外人,多少还有点牵连,但我这个局外人,却真真正正毫无干系。”

    “你不要这样说。”

    她好像从他眼中看到某道火芒被吹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北极寒地的坚冰。

    “我爸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不,他不知道。”

    他又哼笑一声。“也对,如果他知道,也许早就离婚了吧!”

    “耀凌”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乱想。

    “别叫我,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本名。”他的眼神很阴郁。

    “你别怪段叔叔,段叔叔其实是想保护你的,但是后来他发现,只要他接近你,段夫人私底下就会张牙舞爪,打你更凶,这可能是在她进精神疗养院的期间,他把你托给妈妈照顾所导致的结果,所以他只好要杜管家多留意你,为了你的安全,他只能选择离你越远越好。”

    对,他记得从唐阿姨家回到家里后,有段时间,父亲的确常常在家,常常问起他的功课,他受宠若惊,母亲也看似温柔多了,他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临,但是当父亲出差到外地时,他却被打得比以往更惨。

    当时他才知道,母亲比之前更狠了,她知道粉饰太平,再暗中修理。

    果然,父亲的“兴致”并没有维持很久,他很快的又不再搭理他,后来他念完大学,他几乎是用扔的把整个“胜太电子”扔给他,然后离家到乡间别墅独居。

    至此,他终于明白所有事情的梗概了,而他的人生拼图也完整了。

    只不过这幅拼图,从头到尾都是某人的小玩意,恣意搅乱,随意玩弄。

    “耀凌”她担心地看着他,读不懂他的心。

    “我说过,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他的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她的担心又更加深一层,她靠过去想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技巧地躲开。

    “你还有我。”

    他听了,很淡很淡的一笑,好像连灵魂都碎开了。

    她故意轻松地开玩笑。“我记得你承诺过我,今晚会是火热的一夜。”

    他静静地看着唐贵霓,指著窗外渐亮的曙光。

    “那一夜已经结束了,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那”她已经无力负担他的情绪,她是强撑著自己的悲伤,解释所有的事给他听。“我们今天先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明天再说好吗?”

    他没有回答。

    她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全身无力,回到房里后,冲了个热水澡,脑海里满满的、满满的,都是母亲的骨灰洒落一地的样子。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果当初她听妈妈的话,把她的骨灰洒在海上,妈妈今天也不至于被羞辱至此。

    都是她的不对!都是她的不对!

    妈妈想要随风而逝,她却执意留住她的脚步,如果她的依赖心不要那么重,如果她能够坚强一点,让妈妈自由,怎么可能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她好自责,哭著穿上浴袍,湿发也没擦乾,就倒在床上,流不止的泪水使眼皮变得沉重。她睡得很不安稳,她自责、歉疚,痛苦的记忆一拥而上,但最难受的是,她倍觉段耀凌不在身边的痛苦,感受不到他的拥抱、他的体温的痛苦。

    之前一个月,因为气他,怨他,所以寂寞变得稍微可以忍耐,但如今她加倍需要他的存在时,他却不愿意跟过来。

    她翻来覆去,作著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梦,昏睡著,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她真正清醒,才发现,天又黑了,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她也弄不清楚。

    她的眼皮又浮肿又刺痛,她呻吟著下床,扑扑颠颠地进浴室盥洗,然后来到大厅,看到他仿佛刚下班,叫了外送美食。

    桌上又有玫瑰又有红酒,还有银烛台,把整张餐桌点缀得非常浪漫。

    “你醒了。”他微微一笑。

    “耀凌?”她敲了敲疼痛不已的后脑勺。

    他的微笑,眼前的一切,让她怀疑,之前是否真的发生过让她难以承受的事。

    “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会不会痛?”

    他定过来,神情温柔而且奇怪。他不抗议她又叫了这个名字吗?

    “我拿冰块让你敷。”

    她呆呆地站著,一切好像很美好,却又是那么不对劲。她傻傻地看着他装好冰袋,牵著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让她头枕在他的腿上,小心地帮她冰敷。

    他的手指很温柔地顺过她凌乱的发丝,让她更不安。

    “耀凌”

    “嘘,不要说话,休息一下。”

    她的眼睛被冰袋遮住,她无法透视他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所以越来越惴惴难安。

    到底在她昏睡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他的态度丕变,跟昨天判若两人?他不是在生气、在悲愤、在怨恨吗?为什么像戴了面具一样,把一切真实的情绪都遮掩起来?

    “好了,我想你的眼睛应该舒服多了。”他移开冰袋。

    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他还是在微笑,笑容让那刚硬的五官都变得柔和。

    她隐隐知道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吗?”

    “没有。”他细心检视她的眼睛。“你看起来好多了。”

    “耀凌”她透出一脸疑惑。

    “来吃饭。”

    他的表情太温柔,温柔到让她不忍一直追问下去。

    她知道事情很怪,很不对劲,但她还是在他为她拉开椅子时,温顺的坐下。

    他点亮两根长长的蜡烛,焰影摇曳,回到自己的位置,举起酒杯。

    “乾杯,庆祝我们仇恨一笔勾消不,应该说我们本来就无冤无仇。”

    她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就无冤无仇”这句话,听起来反而让她联想到“从此就无瓜无葛”

    “这件事值得我们好好庆祝。乾杯!”

    她被动地举起杯子,跟他乾杯,听他侃侃而谈工作趣事,食不知味地吃著顶级牛排,山头忐忑不安,脸上却只能笑着回应。

    饭后,他放了音乐,带她舞了一曲又一曲,最后滑著舞步,回到他房间,热情地与她**,在床上、在床下、在浴室、在落地窗前,站著、躺著、侧著、跪著、伏著,他硬挺著在她体内冲刺,几乎一整晚。

    她被他累得不能动弹,不能思考,只能被动地承受,只能难耐地抽泣娇吟,望着他有如古代战神般,永不知倦地占有她,直到最后只能昏昏倦倦地睡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醒过来,一室寂然。

    她睁开双眼,仓皇起身,抓著被单,确定她闻到了某种味道。

    她跳下床,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一间房又一间房的找。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非常确定一件事,非常非常确定。

    那个味道就是段耀凌离开后,空气中失去他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