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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已然秋风瑟瑟百草凋敝,江南却依旧杨柳依依细雨绵绵,只是轻薄的雨丝随风飘荡,没了夏日的闷热,平添了几分清凉的惬意……
细雨打在“金竹园”里那一片紫竹林细长的树叶上,沙沙作响,朦胧烟雨中竹林摇曳,篱笆外的河水潺潺流淌,竹林掩映之中那一幢幢古朴厚重的木楼,雅致之中透着几分出尘的意味。
“王谢袁萧”江左风流,时至今日却唯独兰陵萧氏一枝独秀,足以傲视江左士族,睥睨吴郡侨姓。
正堂之上光洁的地板上对坐着几位老者,一张矮几摆放在中央,几人席地跪坐,矮几一侧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的煮开了山泉水,沏入茶壶之中,翠绿的茶叶被开水冲得上下翻滚,一股淡如兰花一般的香气便氤氲而出。
堂内茶香淡淡,屋外细雨蒙蒙,空气中透着湿润清凉,几位老者皓首白须、宽袍博带,一派名仕风范……
一封书柬静静的搁在矮几上,正北位置坐着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捋着胡须,淡然道:“老七的书柬,诸位怎们看?”
其余几位老者闻言并未出声,缄默不语,只是低着头品着茶汤……
等了一会儿,见到诸人皆不说话,并未感到意外,似乎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便看向自己身侧一个坐在那里身躯佝偻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翁,柔声问道:“八叔您的意思呢?”
“八叔”嘴巴蠕动一下,掉光牙齿的嘴唇抿了抿,有气无力道:“我啊?我老啦,老糊涂了,你们拿主意就行了。”
老者无奈,您的确是老的不成样子,可是谁敢说您糊涂?
认为您老糊涂的人,那才是真糊涂……
老而不死是为贼,大抵说的便是眼前这位曾经在隋朝担任过太尉一职的萧岑……
可是人家岁数大、辈分大,就喜欢装疯卖傻,你能拿他怎么办?
别看这个时候说得好听,“你们拿主意就行了”,可若是最后拿出来的主意不合他的意,仗着辈分破口大骂都是轻的,拿拐杖敲人脑袋那也是常有的事,在座的都七老八十了,虽然差着辈分,可谁愿意被人被他敲脑袋?
窗外细细密密的雨打竹叶声传来,堂上一时间有些寂静……
右手边那面泛红光的老者出声道:“四兄,您是老七的兄长,虽非嫡亲,却是咱们兰陵萧氏的族长,你拿个章程出来,料想老七也不得遵从。”
坐在真被主位这位老者,正是眼下萧氏的族长萧璟。
此人乃是梁武帝萧衍玄孙,西梁明帝萧岿之四子,宋国公萧瑀唯一在世的兄长。
而那位“老而不死是为贼”的老人,则是后梁明帝萧岿的弟弟,后梁宣帝詧第八子,萧岑。
论辈分,算得上是萧氏族中的老祖宗了……
兰陵萧氏侨居江南以来便是名门望族,进入南北朝之后更是风生水起。自齐高帝萧道成专政建国以齐代宋以来,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兰陵萧氏始终盘踞江南称王称霸。
只是到了梁武帝萧衍“代齐建梁”之后,江南证据更迭动荡不休。
自古以来,族长之位皆由长房嫡支所担任,盖莫例外。
梁武帝的太子萧统未等继位便早逝,被册封为“昭明太子”,梁武帝却未立萧统的儿子萧欢为“皇太孙”,而是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三子、“昭明太子”萧统的同母弟萧纲。其后“侯景之乱”爆发,梁武帝被活活饿死,萧纲继位,即为西梁简文帝。
只是好景不长,傀儡皇帝不好当,两年之后便被侯景所杀,又胁迫萧纲的弟弟萧绎当了皇帝……
及至西魏攻陷江陵,杀梁元帝萧绎,立昭明太子萧统第三子萧詧为帝,梁朝政权终于回归正朔,再次回到昭明太子一脉。
“昭明太子”萧统之长子萧欢死而无后,其地萧誉亦无后,族谱传至萧统之三子萧詧一支,萧詧即为西梁中宗宣帝。其长子萧嶚早丧,次子夭折,皇位传于三子萧岿,此乃梁武帝萧衍一系之长房嫡脉,继承大统,主持祭祀。
开皇九年,萧岿之子萧琮被隋文帝招致长安后去世,其子萧铉时任襄城通守,无子嗣,病故。
这一支的嫡脉便传至萧琮之弟萧璟……
萧瑀固然爵封宋国公,官拜尚书右仆射,但是在家族之中却绝非执牛耳者,即便他身份再是高贵,祭祀之时亦要排在萧璟之后。
只是萧璟近些年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将族中大事诸如祭祀之类交由萧瑀主持,一则是确实精力不济,再则亦是希望借由萧瑀的官职爵位来提升萧氏在江南的影响力。
但是终究,族长的位置还是得传给他自己的儿子,没萧瑀什么事儿……
似兰陵萧氏这等传承不绝的名门望族,其族长的权力绝不下于皇帝之于国民,说是生杀予夺亦不过分,在族内拥有绝对的权威,就算萧瑀再是位高爵显,在家族之中,亦要低上一头。
萧璟即是兄长,又是族长,他的话萧瑀绝对不敢不听,当然,阳奉阴违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事另外一人说道:“这书柬上说是要吾等收敛行事,最好断了海外走私的途径,实在是说得轻巧。他老七在长安吃香的喝辣的,他那一支都跟着他有了出息,儿子更是娶了公主,自然与吾等土里刨食的乡巴佬不同……他没了走私这一块的利润可以,可是吾等若是没了这些利益,家中上上下下千把口人吃什么,喝什么?”
萧璟沉着脸,道:“那海贸尚未兴起之前,你家里难道喝西北风了?”
开皇七年,萧璟与其兄西梁后主萧琮、弟弟萧瑀以及其他西梁宗室、官吏被带往长安。入隋后,萧璟历任朝请大夫、尚衣奉御等官职。他生性刚愎冲动,幸得其妹妹嫁给杨广为妃子的萧氏庇佑,未得刁难。后来跟随萧瑀入唐,武德年间为黄门侍郎,累转秘书监,封兰陵县公,后致仕归乡。
他这等即有着刚愎性格又见识过朝堂争斗的人,自然听不得这般歪理。
他的确是看不上萧瑀谨慎小意的性格,但他更知道萧瑀一言一行皆是为了家族着想,哪怕是错了,用心本是好的,岂能任由别人诋毁?
那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萧璟正欲说话,忽听身旁“老糊涂”了的萧岑幽幽叹了口气,用那张没牙的嘴巴说了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难……老四啊,你维护老七是对的,这个家仰仗老七的地方甚多。可是你身为族长,也得为大家多想想,吃惯了锦衣玉食,谁能回头去吃糠咽菜呢?我老了,快要死了,可是若眼看着子孙们重归以往土里刨食每年收取几个地租的日子,怕是死了都难以瞑目……”
萧璟腮帮子上的肉抖了抖,一时无言。
您口口声声快要老死了,可您怎地就不真的去死呢?
弄这么一个祖宗在头顶上,打不得说不得,真特么难受啊……
萧璟心里吐槽,但是却不得不赞同萧岑的话语。
这几年海贸的暴利已经让家族上下几近疯狂,纵然萧瑀书柬之中所言依旧可能遭受房俊的打击,可是谁能够当真放得下这等暴利,回归到以前收几石粮食都得大斗进小斗出的日子?
耕读传家听起来很高雅、很美好,但还是没钱啊……
想要维持这么一大家子,仅仅依靠田地产出是不行的,而商铺的微薄利润更无法同海贸相比,就算他现在想收手,家中这些人也必然不允许他收手,身旁这个老不死的就会第一个站出来。
更何况他从没想过收手……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没错。咱们兰陵萧氏侨居江南以来早已成为江南士族之领袖,地位尊崇根基深厚,即便是皇帝不也得顺着我们,指望我们献粮秣献钱财帮他打赢高句丽?但七弟之警告,亦不能等闲视之,还是应当早作准备为好。”
萧璟沉声说道。
对于萧瑀心中所言,他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既然房玄龄即将南下,若是能够走通房玄龄的关系,自然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