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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了林老爷并非想象中那样不好过。
林老爷年纪大了,一再娶妾不过只是证明他宝刀未老,充充面子而已,其实他早就不能入道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嫁给他的女人才知道。
当了他的九姨太,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在花月楼里对客人卖笑、过着出卖灵肉的日子。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做好她九姨太的身份,乖乖地听从林老爷的吩咐,听从其他姐姐们的吩咐,她的日子其实是很好过的。林老爷看她乖乖巧巧,对她从不亏待;其他姐姐们看她不会与人争宠,对她也相当礼遇。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陆凝香相信她会在林府就这样过一生的。
午后,慵慵懒懒的微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拂着,陆凝香刚与林老爷用完午膳,趁着日光和煦便到花园里去走走逛逛。
这时候大部分的奴婢与长工们都偷闲去睡午觉,林老爷则是出门处理生意,林府内的人气显得较为冷清,但春日的花朵娇媚,百花争放、蝴蝶蜜蜂相互飞舞,花园里却是万态生气十分蓬勃。
陆凝香沿着长廊散步着,翡翠则是满脸不悦地跟在后头。
翡翠的心情真是差劲透了,她真的不懂为何花娘要将她一起陪嫁到林府,每天面对一个年之将尽的老头子有什么前途可言?更何况她也只是香儿姑娘的一个贴身丫环而已,任谁也不会对她多看一眼。依照这种情形看来,以后她托付终身的对象肯定只是个长工或小厮,那她想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梦想岂不是活生生地幻灭了吗?
真是倒霉透了!
阳光尽忠职守地洒满了林府的花园,陆凝香走着,身子渐渐泛起了暖意,白皙的面容也蒙上一层薄薄的细汗。她拿起手绢轻轻地抹着脸,转头向翡翠道:"能帮我回房拿把绣扇吗?"
当丫环的能说一声不吗?翡翠点了下头,转身前还不忘瞪了这个害她没前途的主子一眼,大摇大摆地朝房间方向走去。
陆凝香倒是不甚在意,她继续观赏着园内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
这样的日子倒是不错,若当时她真是嫁了李二少,还得费心地侍奉公婆,谁知李二少原本对她的初衷是否会因为外人的眼光而产生改变?与其如此,她宁可嫁进林府,起码不必太费心神。
人活着,只要别太过奢求,哪儿都能当成西方极乐世界,不是?
她对自己的未来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期待与妄想,无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生活,都不过是老天爷给她的命罢了。人嘛,就这么一遭而已,在乎这、在乎那的,累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陆凝香漫步在长廊上,长廊外头是无限的春意,令她的心头也暖洋洋,她不自觉地在嘴角边泛起了丝丝的笑意。如果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多好,不需要待在花月楼中与其他人争奇斗艳,也没有必要和其他姨太太争宠,反正林老爷不能人道,大家心知肚明,早晚总会为了好面子又娶个姨太进门,大多数太太们早已经不花心思在林老爷身上了,她也是乐得轻松。
走着,陆凝香竟走进了大太太的院落里头。花园中种满了牡丹,各种开得艳丽的牡丹互相争鸣,极是热闹。现下时辰,大太太应该是午睡时刻,院落里半点人烟也没有,想必都躲懒去了。
隐约间,陆凝香仿佛听到了一种细细的呻吟声,她微微一惊,当然明白呻吟声是所谓何事,只是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明目张胆。
yin声浪语愈来愈大,愈来愈不堪入耳,陆凝香皱皱眉头,不打算继续聆听。
她转过身,不小心将脚畔的花盆给踢倒,发出一个极大的声响,卧房内立即传出一声惶恐的惊呼,是大太太的声音。
"是谁?是谁在外头?"
陆凝香急忙转出大太太院落,不想惹出是非。偷情之事在林府之中比比皆是,她没有必要大惊小敝、乱嚼舌根的。
大太太苏月娘急急忙忙披上一件外衣打开房门张望着,没有见到半点人影,但门口的花盆却是碎了一地。她的神情恐惧极了,明明吩咐了所有家丁奴婢此时此刻不许前来叨扰,怎么还是教人给碰见了,万一传到了老爷的耳中,她可是不得好死的呢!
"月娘,你瞧见是谁了吗?"一双男人的手臂环上了苏月娘的腰际,口音里尽是腻死人的黏腻。他的舌尖舔着她的耳垂,手掌也不安分地在她胸口磨蹭着,令她打着哆嗦。"你都吩咐过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我想应该只是一只不识时务的猫儿跳过罢了,甭紧张兮兮的,咱们继续吧!"
这个说话的男人不是谁,正是林府总管方家洛。
苏月娘拍开方家洛不安分的手,心神不宁地抓紧衣襟。
"如果是猫儿就好了,万一是府里头的人,我怕我们方才所说的话"
"你说咱们刚才说的要杀了老爷,然后今后就可以双宿双飞,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玩笑话吗?你放心好了,咱俩说得这么小声,谁会听得到我们说的枕边细语呢?"
"很多事情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
"放心放心,不会有万一的。"方家洛将嘴唇凑到苏月娘的颈窝,以舌尖撩拨着她。"咱们还是办点正事比较要紧吧!"说着,他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襟当中,将半推半就的苏月娘搂在自己怀里,慢慢地往房里带。
苏月娘半眯着眼睛,喉间有着轻微的低吟,顺着方家洛的手势,在合上房门的那一刻,眼尖的她蓦然将他推开,重新将房门打开。
莫名其妙的方家洛锁着眉看着苏月娘蹲下身子,在花盆的碎片中似乎寻找着什么。
他不解地询问:"月娘,你在找些什么啊?你瞧见什么了吗?"
一会儿,苏月娘站起身子。
"刚刚真的有人听到咱们了,你瞧。"她将手掌摊开,是一只蝴蝶样式的发簪。"这就是她所遗落的。"
方家洛一瞧,先前的欲念全消,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急急地将苏月娘拉进了房内,连忙合上房门。
"这该如何是好呢?你知道这是谁的发簪吗?"
"是九妹的,是老爷买来送她的,我当时觉得漂亮,还央着老爷出门时再替我买一支回来。"
"九姨太?"
"是啊是啊!怎么办?"苏月娘已慌了手脚。她抓着发簪绕着房间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她听了多少,虽然她不大与其他人争,但是如果她将我们所说的话说给老爷听了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方家洛抚着唇边的胡子静思着。
"如果我们说的不是玩笑话呢?"
苏月娘一愣。"什么?不是玩笑话?你的意思是"她做了一个割喉咙的手势,睁大了眼睛怀疑地问着。
他点点头,冷静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大太太,如果老爷死了,你就是当家的了,所有林家的财产不都是属于我们两个了吗?"
"可可是,杀人是要要偿命的耶!"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不一定,借刀杀人听过吗?"
苏月娘一听,捂住了嘴。"你的意思是,让别人杀了老爷?"
"否则要让她给说出去,然后让老爷宰了我们吗?"
"当然不行喽!"
"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方家洛又冷冷地扬起嘴角。"这件事情咱们要好好商量一下,如果成功了,林家财产都是我们的了。"
"可是真有这么容易吗?"
"我听说她的丫头翡翠很不满她,必要时,我们可以买通任何人,不是吗?"方家洛的眼神飘向一旁。"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恍惚间,有一双铜墙铁壁般的手臂环绕着她。恍惚间,有众人的关怀声和嘈杂声在她耳畔不停响着。恍惚间,她似乎接受着一对担忧而自责的目光,正灼灼地燃烧着她。
"我说裴少爷啊!你是怎么搞的?好端端地将一个小姑娘给弄到湖里去,她跟你结仇了呀?"
姜大娘不悦的指责声音,从远方慢慢飘进她的耳朵中。
"我我唉!我是太冲动了!"裴剑晨的自责也传进了她的脑袋中。"她是刚来裴庄的姑娘吗?我还以为是"
听他的声音,酒已是醒了大半。
"爹他还以为是娘呢!一直拉着这位姐姐不放,吓得这个姐姐栽进了湖心去呢!"是一个男孩的稚嫩嗓音,软软地扬了起来。
"糊涂!"胡庸医低低地道:"幸好小姑娘没什么大碍,我想她快醒了吧!"他执起陆凝香的手腕把脉。
姜老爹一听,忍不住又调侃着:"是吗?我可不怎么相信胡庸医的医术呢!"
"得了吧!香儿姐姐在休息,你们别吵架了嘛!要吵就出去,别碍着了香儿姐姐。"红袖看胡庸医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忍不住对两个男人发出警告。
"嘘!别吵"江夫人见陆凝香的眼睫毛轻轻地煽动了下,连忙示意红袖倒一杯水来。"香儿姑娘,你醒了吗?"
陆凝香努力地将沉重的眼皮给睁开,她只觉得头疼得紧,喉咙也绷得紧。
真没料到自己的一场小意外,竟让整个裴庄的人全都不得安宁,挤在这个小小的房内探视她,这使她感到微微的吃惊;对他们而言,她陆凝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呵!他们没有必要对她付出关心,她对他们并不会有任何利益上的报偿呀!
从小到大,她总被灌输以物易物、互蒙其利的观念,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对你有好脸色看的。亲爹将她卖给花月楼的那日,才对她有贪婪的笑容;花娘将她卖给林老爷的那日,才对她有虚伪的笑容。所以她不爱笑,更不爱看人笑,但是裴庄的人似乎与她的想法有些差异,让她根本分不清楚是真的是假的。
陆凝香望着一张张关注的脸,从门口的姜大娘、姜老爹,到桌畔的红袖和小男孩,床脚的胡大夫及江夫人,然后是离她最近的一双焦虑眼神。那灼热的双眸燃烧起她莫名的不自在,她微微别过脸,避开他炽热的眼光,向江姨比了一个喝水的手势。
江夫人正要将手上的水交给陆凝香,却被裴剑晨接了过来。
"我来喂,我来就好。"说着,他一手已要搀起床上的陆凝香,自责不已的神情溢于言表。
"等等,裴少爷!"姜大娘急步而来。"我说香儿好歹是大姑娘,哪能让你一个大男人又扶又喂她?听过男女授受不亲没有,就算紧张也要看情形嘛!"
被抢白了一阵的裴剑晨自知鲁莽,又想起刚刚在树林中藉着酒意对人家大姑娘的轻薄之后,脸上浮起亏欠的神色。他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后脑,歉然地说:
"我真是鲁莽,冒犯姑娘还使你摔进湖中,真是我的万万不该,请姑娘见谅。"
他歉疚的眼神接触到陆凝香空灵的眼之后,仿佛整个人被吸进去一般。酒醒之后,他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样,也难怪他一时眼误认错,虽然脸庞并不相似,但她那身清冷的气质与挽儿是如出一辙;他想起第一眼见到身为孤儿的挽儿时,给他也是如此这般的感觉,刻意的冷淡、刻意的隔离,却是含藏着更深沉、更浓烈的愁与怨,以及孤寂。
不同的是,当时的挽儿眼中尽是孤傲与不羁,而她却是一迳的不在意与认命,那种无所谓的眼神令人见了更是不忍。
他别开眼,不再与她的眼眸相望,刻意忽略自己心中莫名而生的怜爱之心。
陆凝香顺着姜大娘的手势将水喝尽。她盯着将目光别开的裴剑晨,瞥见他方才闪亮的情绪,是心疼?还是歉疚?似乎还有那样丝丝的怜惜?
她轻轻垂下眼帘。何必想太多呢?
"姐姐,真是对不起,你都不说话,是不是不原谅我爹啊?"桌旁的小男孩见他们久不言语,迳自来到床边,轻轻抓着陆凝香的手。"哎呀!这个姐姐的手好冷喔!爹,你怎么还不快把姜大娘的姜汤端来呀?"
瞧他一副小大人模样,令在场的大人们不禁莞尔。
手足无措的裴剑晨一接获小儿的讯息,为了一掩心底的情绪,慌慌张张地转过身。
"好好,我这就端来。"
忙乱之余他踢翻了椅子,撞到了桌脚,原本房内稍嫌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几乎都哈哈大笑起来。
姜老爹扶住走得东倒西歪的裴剑晨。"裴少爷,你小心一点儿啊!"
裴剑晨轻笑着稳住身子。"我又鲁莽了。"他的眼角瞥见床上的陆凝香,嘴边似乎有一抹淡淡的扬起,那笑容竟像是一抹春风,他急忙地走出房。
陆凝香唇畔的飞扬随即隐没,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她眼神和悦而有距离地盯着握住她手的小男孩,男孩冲着她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男孩与他的爹十分相似,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神情,看来天真可爱极了。
她几乎忘了自己也有如此的过往,她也曾经有着不知忧的岁月,但是打从娘亲开始生病以后,她的生活就全然转变,如果她爹不是陆大年,今日的她将会不一样吧。
陆凝香看着小男孩,回给他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小男孩一见她的浅笑,高兴地自我介绍起来。
"姐姐,我叫做裴念挽,所以你叫我念儿或念挽就成了。我听红袖姐姐叫你香儿姐姐,那念儿可不可以这么叫呢?"他睁着眼认真地询问。看见她轻得不能再轻地点了下头,他又道:"香儿姐姐,念儿觉得你真的好漂亮喔!漂亮得跟仙女姐姐一样,让念儿的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了,如果我有像你这样漂亮的娘那有多好"
念挽的话令端着姜汤甫进房中的裴剑晨,一失手将整碗汤给摔到了地上,汤汁四溢,教离他最近的姜老爹和胡庸医被烫了一身。
"哎哟!今儿个你怎么毛毛躁躁,心神不宁的,烫了我这把老骨头一身呢!"姜老爹边拉着衣服边喊边跳着。
"是啊!居然对我当头淋了下来。"胡大夫也苦着一张脸哭诉。
一脸尴尬和狼狈的裴剑晨连忙蹲下收拾碗碎片,还忙不迭地向众人致歉。
"我这莽莽撞撞的性格真是改也改不了,姜老爹、胡大夫真是对不起了,还有香儿姑娘念儿的话是童言重语,你可别介意,我代念儿向你道歉。"
"我才没乱说呢!"念挽不服气地又拉起陆凝香的手。"香儿姐姐真的好美好美喔,我希望香儿姐姐可以当我娘,可不可以呢?念儿求求你喔!"
陆凝香不着痕迹地将念挽的手推开,摇摇头。
"香儿姐姐你怎么都不回答念儿嘛!是不是不喜欢念儿,所以才不答应做念儿的娘呢?"念挽重新拉起陆凝香的手继续摇晃着,根本不死心。
"念儿,别胡说了!"被念挽的话弄得尴尬不已的裴剑晨忍不住出声。
"是啊!你这个小孩子怎么一见面就要人家当你娘啊?如果说漂亮姐姐你就央着人家当娘,怎么没见过你央红袖姐姐我当你的娘呢?"红袖见念挽如此,索性跟他一同瞎起哄。"其实你红袖姐姐我也是长得挺不错的,不是吗?"
房内的人全掩嘴而笑。
只见念挽苦兮兮地看了红袖一眼,马上低头在喉咙中咕哝着:"漂亮是漂亮,可是凶巴巴的,怎么做娘啊?"
话一道出,众人全部爆出笑声,连一向少有笑容的陆凝香一听到念挽的童言无忌之后,也忍不住地扬起唇角。
"念儿你这个小子!"红袖气呼呼地瞪着小蚌头的念挽,娇俏的脸庞漾着被嘲笑的红晕。她嘟着嘴巴往门外走。"童言无忌,我大人有大量,才不跟这个小子计较呢!我出去再端一碗姜汤好了。"说完,她一只脚已跨出房门,口中还念念有词。"哼!居然敢说我凶巴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不晓得心底在打什么主意"
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切,陆凝香竟然感到几分的恍然,她不明白为何一群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可以相处得这般自然、这样愉快。
她真的糊涂了,不明白为何上天让她看尽了许多黑暗丑陋面之后,又让她来到这个看似温暖的地方。她的心已经冷了,已经不奢望能够再有任何的改变,只求可以认认分分地活着就够了。好多人今天是一套,明天又是一套,她连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去相信眼前的人呢?当她身边的人一个个背弃她而去,投靠的都只是"利益"二字时,她就让心死了。
只是,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牵扯着、分割着,仿佛正一点一滴改变着什么?从刚刚在树林中她被轻薄时的反抗之后,好像开始有一丝丝的不一样了,她不知道是哪里变了,真的不明白。
看着红袖出了门,念挽又堆起笑脸,拉扯起陆凝香。
"香儿姐姐,念儿还是觉得你来当我的娘会比较好,不然红袖姐姐真是太凶了,如果她当上我的娘,念儿一定会很惨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念挽,还胡说!"裴剑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挽起袖口就往床边的念挽走去。"现在这么晚了,还不赶紧睡下,爹带你回去!"
"不要,念儿要跟香儿姐姐说话。"念挽闹着脾气,闪过父亲抓过来的手,脚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狠狠绊了裴剑晨一下。
裴剑晨眼见自己要踏上小儿的脚踝,恐怕念挽发生危险,身子重量一转,整个人不稳地跌上了陆凝香的床畔。他惊慌地一抬眼,对上了她水盈盈的双瞳,有一种无谓的冷漠之感,令他的心头莫名的一震。
这样的眼神,可见她的身上有着许多故事,否则怎会才如此花样年华,便有着如此淡漠的神情。
她的淡漠不同于挽儿,挽儿起码看得出感情,但她所显现出来的,却是无情,好像天地与她没有任何的干系似。
陆凝香的气息吹上了他的脸,他炽热的审视神情也袭上她的眼。她撇过脸,避开他如火球般的眼神,对于他的重量压制在她身上,没有加以反抗。
"裴少爷,你今儿怎么如此鲁莽呢?还不快快起来,这样倒在一个姑娘身上成何体统啦?你今天肯定跟香儿犯冲了,快起来呵!"姜大娘微胖的身子赶紧将裴剑晨拉起,责怪他与爱护她的心思表露无遗。"香儿,有没有被撞着啦?裴少爷这小子就是莽撞,你有没有哪儿被撞疼啦?"
倒是胡大夫乐见其成,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打紧的,反正小念儿一直念着要个娘,今天不是能让他达成愿望了吗?"
"你少胡说了!"姜大娘瞪了胡庸医一眼,继续替陆凝香到处瞧瞧。
裴剑晨十分慌乱,连忙告了个歉,退出房外。"我这性子真是的,我看我还是出去好了,让香儿姑娘休息吧!"出门前,又险些撞上了端姜汤进门的红袖。
"小心点儿啊!"红袖小心翼翼地护住手中的碗。"裴少爷,你要回去啦?"
"嗯。"裴剑晨点了下头跨出门,声音一会儿又飘进门。"念挽,跟爹回去!"
语毕,小念挽只有嘟着小嘴跟着出门。临出门前,还不忘记回头对陆凝香笑着。"香儿姐姐,念儿明儿个再来看你喔!"
"念挽!"
"来了来了,爹。"小小身影随即也消失在门外。
红袖一脸不明就里,端着姜汤来到床边。"怎么回事啊?裴少爷怎么突然回去呢?"她看着门口,不甚明白。
姜大娘也不甚明白地看着门口,低喃着:"裴少爷平日没这么糊里糊涂啊!今儿个怎么手忙脚乱得不得了呢?"
陆凝香接过了姜汤,饮啜了一口后,眼神也不知不觉地飘到了门口。
月光皎洁,透过树梢洒下点点白光、片片翠玉。
裴剑晨懊恼万分地从姜老爹屋子走出来。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今晚为何比以往冒失莽撞,是因为今晚酒醉而轻薄了人家大姑娘后,才如此心神不宁,特别慌乱吧。
但是为何他现在的脑中竟是她冷淡无情的双瞳?他想到她异于一般姑娘的冷静与淡然,面对他的鲁莽行为丝毫不觉惊讶,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丝委屈,那种认命和无谓,他竟为她感到几分心疼。
裴剑晨用力一甩头,想将她的身影摔出脑子,这一摔,又想起方才跳下水救她的那一刻,想到她的身子竟是一点挣扎也没有,她的神情是即将赴死般的平静,她甚至任由自己的身子往湖心沉去,难道她心底一丝一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吗?
他不懂,为何对自己的生命竟是不珍惜,她必然有许多不堪的过往吧!
唉!他不该再想她了,他应该全心全意地想着挽儿、念着挽儿的,所以他为本名挽剑的儿子改名为念挽,自己的心应随着挽儿的离去死了吧!
他踏着步远离裴庄,穿过树林,来到了方才的湖畔,坐回自己刚刚吹箫的大石子上,捡起掉落于地上的箫。他仿佛见到自己与陆凝香,他对她的拥抱,他对她的强吻,她的冷然面对和她的面无表情裴剑晨又一蹙眉,不悦自己的心思被首次见面的女子占据,他如何对得起他心中的挽儿呢?
"挽儿,为何你要离开我?为何你要折磨我?"他用手紧抱着头,低低地道:"我想她是和你太像了,那种清冷让我想起了以往的你,挽儿,挽儿"
他拿起箫吹吟了起来,耳畔传来了当初与挽儿的合鸣。那是多久以前的回忆了?他在湖畔吹奏着箫,箫声清亮震天,而挽儿眼波含笑地坐在湖畔上弹着琴,琴声含情,搭着她袅袅幽然的歌声,他们夫唱妇随,羡煞天下鸳鸯。
只奈何
"爹,又在想娘啦?"念挽露出小脸,听了爹爹的箫声,明知故问。
裴剑晨停下吹箫的动作,淡淡地叹口气,并没有转过头。
"念儿,这么晚了,怎么没进屋子里去睡呢?"
"念儿知道爹心情不好,所以也睡不着,出来陪爹爹散散心。"念挽慢慢走到裴剑晨身边,冲着裴剑晨露出一抹晴天的笑容,神情极为可爱。
裴剑晨一见,忍不住将念挽搂进怀中。"念儿,如果你娘还在的话,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肯定羡煞天下人了。"
念挽点点头。"念儿知道,可是爹,娘她毕竟已经不在了,念儿见爹每天这么伤心,心中也是很难过的。念儿相信娘如果知道,一样也会很伤心的。"
他放开怀中的念挽,继续将头埋在手中。"我多希望你娘可以回来"
"爹爹,"念挽轻轻皱了下眉,小小的嘴嘟了起来。"爹,你忘了是咱们两人亲手把娘给葬了吗?娘生前一直交代念儿要好好照顾爹爹,你如果这样的话,娘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是啊!是我亲手葬了挽儿的呀!"裴剑晨望着自己的双手,淡淡地摇摇头。"是爹没用,还要你娘临死之前为爹操心,还是念儿勇敢,难怪你娘还要念儿照顾爹。"他赞许地摸摸念挽的小头颅。
"才不是呢!念儿以后也要跟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喔!"
他被小儿的话逗笑。"这也是你娘说的吗?"提到挽儿,心中总是落寞。
如果当初让挽儿留在"允剑山庄",不带走她的话,她不会因山间医疗不足而导致生产过后身子骨更是羸弱,就算他们前几年确是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却让她提早离开人世。若是让剑允照顾挽儿,或者今日他还能听到挽儿的销魂琴声,见到挽儿的一颦一笑,就算她是他人之妻,起码她是活着的呀!
世间很多事情就是无法预料,他没有料想过挽儿当初居然一病不起,从此香消玉殒。原本想孤独过自己的下半辈子,好好扶养念挽长大成人的,却没料到在这偏僻的山庄,居然会出现一名比挽儿更为冷淡的女子,而那名女子的冷然,竟若有似无地牵引着他的心思
裴剑晨又将眉一蹙,扬起箫继续吹奏,企图阻止自己一再飘扬的想法。
念挽和着爹的箫声,用软软的声音道:"是啊,娘说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又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所以要我长大以后跟爹一样。而且娘还说如果爹没办法照顾自己,叫我找一个新的娘来照顾你,免得爹天天都很伤心。"
如是的话,他在挽儿临终前也听过她提起,当时的他自认一生一世只有挽儿一个女人,便轻责挽儿的荒唐想法,但是如今不,他的心情仍旧一如往常,仍然只有挽儿一人。
他的箫声高昂了起来,清亮声音响透湖面,内含着许多心绪,包括挣扎。
念挽在一旁玩着石头,一颗颗丢进湖中央,泛起了一圈绕着一圈的涟漪,像极了裴剑晨此时此刻的心情。
一连丢了几颗,他突然问着:"爹,你觉不觉得香儿姐姐跟娘好像喔?"
"嗯?"裴剑晨止住了箫声,疑惑地看着念挽。"念儿,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那个香儿姐姐跟你娘长得完全不一样呢,哪儿跟你娘很像呢?"惊讶于小儿居然与自己有相似的看法,他忍不住问着。
这一问,考倒了小小年纪的念挽。他歪歪头想了想,不明就里地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上就是跟娘有一点像,就是感觉嘛!"
"喔?你有这种感觉?"
"是啊,不然念儿怎么会第一次见到香儿姐姐就一直叫人家给我当娘呢。因为香儿姐姐好像娘一样,所以她一定是个好人,一定会好好照顾爹的。"念挽小小的脸蛋洋溢着照顾爹爹的神气表情。
裴剑晨感动地抱着念挽的小小身子。原本他还以为念儿是瞎胡闹地随意乱说话,原来都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爹爹呢!
"念儿,你是一个好孩子,爹知道你是为了爹,可是不要老是一直央着香儿姐姐给你当娘,会吓着香儿姐姐的。"
"才不会呢!念儿看香儿姐姐都没有被吓到啊!"念挽挣出了裴剑晨的怀抱,辩解着。"而且我有看到香儿姐姐对我笑喔!她笑起来跟娘一样好看极了,只是她都不说话,不然她说话唱歌的声音一定跟娘一样好听。所以香儿姐姐一点都没有被念儿吓到,真的喔!就是那句什么泰山,什么脸色的句子啊。"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裴剑晨微笑地道。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话,还是爹爹厉害。"念挽拍了拍手又说:"爹,你告诉我,你希不希望香儿姐姐当念儿的娘呀?如果爹爹也喜欢香儿姐姐,念儿一定会'钉里相助'的。"
"傻孩子,是'鼎力相助'。"
"喔!是啦!念儿会鼎力相助的。"
面对念挽的人小表大,裴剑晨敲了敲小儿的头。
"你还小,很多大人的事情你都搞不清楚,还说要帮助爹呢!爹和香儿姐姐互不相识,你可别随便又对着香儿姐姐胡乱说话了,你要想想爹已经有了娘了,知道吗?"
被敲了一记的念挽抚着被敲的地方,眼珠子古灵精怪地转动着,嘟起了小嘴。
"好吧!爹爹不喜欢就罢了吧,那爹,念儿能不能喜欢香儿姐姐啊?"
"当然可以呀!"念挽的童言童语是他失去挽儿之后所剩的安慰了。
念挽精灵地笑了。爹爹不喜欢香儿姐姐当念儿的娘,可是爹爹却准许念儿喜欢香儿姐姐当念儿的娘嘻嘻。
念挽拾起地上的石子继续往湖面丢着,裴剑晨的眼睛渐渐飘上了皎洁的月。
再过几日又是十五,月儿说圆不圆地高高挂于天际,他仿佛见了挽儿的笑颜与月儿重叠,她温温和和地藉着月光,俯视着他与念挽。
"挽儿"他轻轻低咛着,垂首却见到念挽投入湖中的圈圈涟漪中,竟圈着今日才相遇的陆凝香,一环一环地在他的心湖中逐渐扩散着,扩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