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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时也,命哉,可惜,可惜!”
李显手握着奏本,沉默了良久之后,突地仰起了头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副感慨之状浑然不似少年,却有若饱经风霜的老者一般,直看得一众随侍在侧的诸人全都傻了眼,然则李显自己却浑然不觉,一味地沉浸在遐思之中——别看李显表面上岁数不大,也就是个小十岁出头的小屁孩而已,可实际上,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这世上能让他感叹到震惊的事件已是不多了,很显然,那奏本里所描述的正是其中一桩。
奏本不过就是普通的奏本罢了,内里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的文字,然则扣除那些繁文缛节之类的废话,通篇文章其实就只说了一件事——上官仪一家全都死了!据奏本的主人柳州刺史贾屈所言,上官仪一家泛舟漓水之际,遇山洪爆发,舟沉江心,满船皆亡,尸首随洪水入海,已无处可寻觅。
对于上官仪的死,李显其实早有预感,知道其极有可能到不了爱州,然则这一真得了其死讯,李显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不单是因着上官婉儿的缘故,更多的则是在感慨他自个儿的命运——倘若诸般努力之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那一切还有何意义可言,难不成要随波逐流么?不,绝不!前世的苦难李显绝不想再来上这么一番!
嗯?不对,这里头的味道不对!李显默默地感慨了一阵子之后,突地醒过了神来,心中一动,已隐约猜到了太子紧巴巴地派人送此份奏折前来的用心何在——上官仪一家若是真的死于山洪暴发,那太子压根儿就无必要派了专人紧赶着来送这么份奏折,很显然,上官仪之死怕不是天灾,而是**,尽管李显并不清楚太子是如何知晓内幕的,也不敢完全断定自己的猜测便是事实,可从情理上来分析,事实恐怕真就是如此,当然了,这还不是太子送这份奏折前来的最核心用意,其潜藏的台词十有**便是要李显表态罢了。
“啊,小王一时失态,叫王公公看笑话了,呵呵,公公此来辛苦了,高邈,去,到帐房支十贯,代本王好生感谢王公公一番。”
太子的心意可以理解,可要李显就此表态却绝无可能,哪怕在抑制武后膨胀的野心上,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也可以偶尔合作一下,但要李显就此靠向太子,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只因李显很清楚太子绝对不是武后的对手,也绝难逃过武后的毒手,此时与其联合,不过是殉葬罢了,这等事情李显又怎可能去做,这便眼珠子转了转,讪笑了一声,随手将折子递回了王德全的手中,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声之后,也不给王德全再次开口的机会,领着一众手下径自转进了府中。
“殿下”
王德全虽不明白太子叫自己来送奏本的真实用意何在,可却知道自个儿必须从李显口中得到对上官仪之死的说法,原先见李显感慨万千之状,以为李显该会对此事评述一番,正自振奋间,却没想到李显居然再没旁的说辞,这一见李显要走,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张口便欲招呼,只可惜李显并没有理会他的叫唤,头也不回地去远了,直急得王德全面红耳赤不已。
“王公公,请罢。”
高邈一见王德全有追赶李显的冲动,自不可能让其得逞,口中说的是“请”手却横伸着拦住了王德全的去路,王德全见状,也就只能懊丧地站住了脚,强咽了几口唾沫,恨恨地跺了跺脚,眼巴巴地看着李显去得远了
显德殿中,太子李弘依旧端坐在几子后头,面色虽淡定如故,可持笔的手僵在空中半天了,也不曾在所批阅的奏本上落笔,很显然,李弘心思压根儿就不在奏本上,那微皱着的眉头与游离的眼神无不显示出李弘内心深处的忧虑与焦躁,直到一阵脚步声的想起,方将其从神游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头一抬,见是王德全回来了,李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但却矜持地忍住了发问的冲动,只是微微地扬起了眉头,目视着王德全来到近前。
“禀殿下,奴婢已将奏本交由周王殿下过目。”
王德全是猜不出李弘此番行为的根由何在,可却能察觉得出李弘对此事的重视,更隐隐感觉到自个儿似乎没能完成李弘的交代,此际见李弘凝视着自己,王德全不禁有些子慌乱起来,忙不迭地行了个礼,低低地禀报了一声,头埋得很深,压根儿就不敢去看李弘的双眼。
“嗯,孤那个七弟都说了甚?”
这一见王德全的神态,李弘便已猜到了结果,脸色瞬间便是一沉,只是心里头兀自存着一丝的侥幸,这便沉吟着追问道。
“禀殿下,周王殿下只是说了”
王德全自知差使没办好,可面对着李弘的追问,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文过饰非,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世事无常?好一个世事无常!”李弘呢喃地念叨了一声,一挥手,将王德全屏退,再无心装模做样地批改奏本,搁下手中的朱笔,站起了身来,在大殿的前墀上来回地踱着步,眉头就此深锁了起来,可左思右想了良久,却依旧猜不透李显内心深处的想法究竟为何,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的好意。
说李显资质愚笨,看不出自己的好意?这显然不太可能,若是往日,李弘或许会这么想,可经历了诏狱一案之后,李弘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七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可要说李显有野心的话,却又不太像,毕竟没哪个有志大位的皇子会搞出弃文从武的把戏来,就算是想习武,也断不会似李显那般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来,这么整,纯粹就是自我放逐的玩法,说是自寻死路也绝不为过,本来李弘还以为李显这是在玩以退为进的把戏,可这数月的观察下来,李弘很惊异地发现李显还真就一门心思地练着武,居然连书房都不曾进过一次,又似乎不像是在作假,这可就由不得李弘不犯叨咕了的。
李弘此番暗中指使阎立本上书高宗,将李贤打发出京,其用意原本只是个试应手,只是想看看两位弟弟对此事会有何反应而已,其实真没指望阎立本能成事,可事实却出乎李弘的意料之外,高宗居然就这么准了,这里头的蹊跷李弘自是能瞧得破,然则此事倒也符合李弘的需要,他自是乐见其成,只可惜两位弟弟似乎都很机警,压根儿就没往套子里钻,事情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算是揭过去了,李弘暗叫可惜之余,也无可奈何,只是内心深处却对李显起了丝疑心——李弘怀疑性情耿直的李贤之所以能逃过此劫,极有可能是李显在暗中帮衬的结果。
在李弘看来,不管李显表面上如何瞎闹腾,其颇具才干却是不争之事实,正因为此,李弘才不想让李显彻底倒向野心勃勃的李显一方,只可惜连番试探之下,竟都遭到了李显的婉拒,这令李弘闹心之余,也有些个不解——李弘自问一向对李显不错,从无丝毫的怠慢之处,不仅如此,每当李显犯了错时,李弘也没少加以照拂,按理来说,李显不该有任何的怨咎之心,可事实呢,李显竟然投向了一向对其冷遇的李贤,这内里的蹊跷李弘是怎么也想不通透,如此一来,心情之烦躁自是不消说了的。
“来人!”
李弘在前墀上转了几圈之后,突地站住了脚,眉头一扬,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王德全本就侍候在殿门处,这一听到李弘呼唤,自是紧赶着便跑进了殿中,躬身应答道。
“去,请周王入宫,就说孤有要事与其协商。”
李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坐视李显倒向李贤一方,打算再做一次努力,看看能否有所挽回,这便咬了咬牙,下达了宣召令。
“啊,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刚才从周王府回来,这一听又要再去,登时便有些子傻了眼,满心里全都是疑问,可再一看李弘的脸色不对,却也不敢开口发问,忙不迭地躬身应了诺,匆忙地退出了大殿,自行赶往周王府不提。
“七弟啊七弟,望尔莫要辜负了孤的一片苦心,若不然”
王德全去后,李弘木讷讷地呆立了片刻,牙关一咬,低声地自语了一句,再次坐回到了几子后头
“啊欠,啊欠”
这世上或许真有着心灵感应这么回事儿,这不,这一头李弘在咬牙,那一头刚盥洗完的李显一只脚方才跨出浴室的门,冷不丁地接连打了一长串的喷嚏,登时便唬得一众侍候在侧的丫鬟们好一通子的手忙脚乱,埋怨声、嘘寒问暖声噪杂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