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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明朗。
安业寺设下祈天法坛,天子携百官叩天地拜神佛,祈风调雨顺。新后着百鸟朝凤裙,上高台击响磐钟以达天听。
礼成,天子与新后在百官簇拥下高调回京,准备大婚事宜。
翌日,佛子辰安入绝壁修行,闭关谢客。
墨荀将消息传回京安时,谢灵毓正在书阁里练字,闻言手腕一顿,笔尖落空。
年轻郎君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辰安闭关,说明他已经应下了那日的请求。京安动乱那日,他会袖手旁观。
谢灵毓轻轻扯着嘴角,神情淡漠。
本该如此,既要做怜悯众生的佛,就该断了不该有的念。
谢灵毓搁笔,转头看向院中纷飞的鹅毛大雪,不觉又想起这一世初见顾妙音的情景。
那天的雪比眼前的还大,他们一路躲藏,在他满心算计之下顾妙音很快露了馅。
重复了生生世世,连他这个天之骄子都不能擅自改变自己既定的命数,但顾妙音却能从一个后宫宠姬变成了少年九皇,对此,谢灵毓疑惑不解,怎么都想不明白。
也正是如此,他对顾妙音才忍不住会好奇。
直到那日万驼峰,他看见辰安入佛倒映出九莲虚影,谢灵毓才终于有所顿悟。
佛子是这世间另一个天定大圣,以他的宿命该是世世圆满。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摧毁十叶佛莲,除非佛子自己做了什么忤逆天道之事。
后来辰安以九莲真身替顾妙音抗下十道天罚,谢灵毓看到了宿命因果,才终于明白原来顾妙音是为他而来。
上一世,谢灵毓引胡军祸乱西晋,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后他一把火将自己付之一炬,培养的七个暗卫皆成一方霸主。此后百年战争不断,人间如炼狱苦海。
辰安轮回十世,每一世都要亲眼看见人间毁灭,悲悯众生的佛子不忍百姓再受苦难,不惜自毁一瓣真身为苍生偷窥天道生机。
十世功德穿越虚空,辰安在上一世便预见了这一世。
于是他以放弃圆满为代价,跨越时空选择了顾妙音。
所以,在虚空里。
上一世垂暮的辰安窥探天机。
上一世顾妙音被佛莲诱道封喉。
以及这一世,辰安用十境所悟替顾妙音杀死心魔。
其实都是同一瞬间。
十叶佛莲跨越了时空维度,将一刻变成永恒的锚点。
而辰安在完成了自己上一世的布局时,才终于想起了一切。
原来他早在苍生和顾妙音之间作出过选择。
这也正是谢灵毓的目的。
他早就知道顾妙音为阻止他而来,也知道她是辰安为了他布局的牢笼,从他选择顾妙音那一刻,其实谢灵毓就已经认输了。
他从不在意司马昱,因为他知道司马昱根本不足为惧,但他在意辰安,他不能忍受他弯腰跪膝求来的人心里有别人。
但今日之后,辰安再无威胁。
谢灵毓红着眼,小声呢喃,“做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直坚定不移选择你的只有我。”
*
千里之外的北胡营地。
乌仆脸上印着一个乌黑的脚印从拓跋枭雄的王帐里走了出来。
接应的随从立马跟上前,“怎么样?说通了吗?”
乌仆舌尖抵着腮帮子,压低了声音道,“拓跋枭雄听闻刺杀失败气得人都炸了,老子告诉他,拓跋云峥已经看到了老子的脸,若不快些拿主意等他回来,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随从,“那他怎么说?”
乌仆左右看了看,“拓跋枭雄已经诏令王帐勇士,今晚动手。先从老胡王的营帐开始杀。”
随从思忖了片刻,“趁今晚北胡大乱,把沈愿之救出来?”
乌仆点头,“正有此意。”
*
“吃饭了。”
厚厚的毛毡被撩开,一身形魁梧的胡女端着羊奶和羊腿走了进来。
沈愿之双腿抱膝坐在床榻边。
胡女只是例行送饭,放下东西便出了营帐。
片刻后,沈愿之慢慢起身走向案台。她曾经想过一死了之,但她放不下沈家军,就算死她也想回到故土。后来她想明白了,也不再硬碰硬乖乖吃饭,养精蓄锐。
“唔唔……”
刚靠近案台,沈愿之便难以抑制开始呕吐,缓那阵劲儿,她还是强逼自己喝了一口羊奶。
“噗!唔唔……”顿然,沈愿之脸色一变,把羊奶都吐了出来,这次不仅仅是干呕,连同胃里的酸水一并呕了出来。
从几日前她忽然对食物的气味特别敏感,从前虽然也用不惯胡人的吃食,但远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
沈愿之闭眼,指尖微微颤抖,无助摸向自己的小腹。
“大王子叛乱!保护大王!保护大王!”
就在她思绪纷乱时,王帐外忽然响起一声胡人呐喊,紧接着是纷乱错叠的脚步声和一声声高亢凄惨的马鸣。
沈愿之神情微动,顾不得再多想起身看向帐帘。
恰是这时,乌仆带着一队胡兵闯了进来。
沈愿之神情戒备,步步后退。
乌仆拔刀,指着沈愿之,“她是九王子的爱姬,把她抓起来听候大王子发落。”
不待沈愿之反应,胡兵就围了上来。沈愿之岂能束手就擒?催动内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乌仆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趁沈愿之不备将人打晕了过去。
“把她扛上马。”
转眼又到丽水畔边。
远处,金戈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谁纵了一把火,老胡王的王帐烧红了半边天。
“杀!”
“保护大王!”
士兵们的嘶吼声渐渐淹没在火光里。
沈愿之被萧瑟的寒风吹醒,眼神迷离,待看清眼前之人的轮廓立马清醒。
“你……”
她本想反抗,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匹良驹背上,身上还披着一件御寒披风。
沈愿之神色复杂,少了几分敌意,“你究竟是谁的人?”
乌仆将一包鼓囊囊的兽皮递给沈愿之,“你别管我是谁的人,你只需知道我也是晋人。”
“晋人?”沈愿之略带迟疑扫过乌仆极其深邃的轮廓,“你是晋人?”
乌仆哂笑,“小娘子,家里长辈没有告诉你不要以貌取人吗?”
沈愿之立马收回打量的目光,语气真诚,“失礼了。”
乌仆并未在意,将兽皮挂在马鞍上,又抬手指着南边的方向,“往那走,一直走,别回头,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沈愿之有些动容,眼眶微红,“多谢侠士。侠士今日之恩,沈愿之铭感五内,若有机会定报今日之恩。”
乌仆摇头,“救你的并非我,乃我家公子。”
沈愿之,“敢问公子贵姓。”
乌仆,“以后有缘自会相见,小娘子快走吧。”
沈愿之点头,目光变得坚毅,勒紧缰绳,就在她准备策马扬鞭时,乌仆拉住缰绳,再次叮嘱,“沈娘子,记住一路往南,莫回头。”
“驾!”
马蹄踏雪,身后是重重火光,前路是夜幕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