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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航机场,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看见袁朗笑笑,成才压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朗将车停下。驾驶员看看表:"准时。"说着上了直升机。
袁朗:"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
成才:"是。"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许三多沉闷地坐着。
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许三多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
袁朗:"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许三多:"我就话少。"
袁朗:"那个人叫什么?"
许三多愕然了一下。
许三多:"谁?"
袁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许三多:"我没有讨厌你。"
袁朗:"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想拖着挣扎着过终点的那个兵吗?他叫什么?"
许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下那个名字。
袁朗:"番号?"
许三多:"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是司务长。"
袁朗边记边苦笑:"司务长我很抱歉。你觉得不公平?"
许三多:"没有我只是觉得您知道您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吗?太不容易了。"
袁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来。"
许三多犹豫一会儿:"那样有用吗?我是说,还会回这来选拔吗?"
袁朗:"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
许三多:"那记上有什么用?"
袁朗:"为了哄你,我给自己记的。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许三多:"记什么?"
袁朗:"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他走开,许三多跟着下车。
他不可能解决六一的现实问题,就像他不可能让六一的腿恢复如初。但记下那几个字,让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过我现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种人。
直升机升空,在空中盘旋,悬停。
直升机已经将许三多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待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想了想,说:"不知道吧。"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许三多信以为真,忙说:"会砸到人的。"
成才说:"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
袁朗听了不觉一笑,敲打一下驾驶员,那意思就他俩明白。
驾驶员朝后瞄了一眼:"两位,飞得还稳吧?"
"挺稳!特稳!"成才依然兴奋着。
"不晕吧?"
许三多摇摇头,说:"不晕。"
成才也说:"一点不晕!"
"那就好。现在可以晕了。"那驾驶员什么招呼都没打,飞机忽然就沉了下去,这个大迎角飞行还没完,再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往前射去。最后,直升机沉入了林荫掩映之中。
这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
直升机刚一着地,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说:"没事,人都得有个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么不晕?"
许三多说:"我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朗说:"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闹半天你也飞过?"
许三多说:"没飞过。"
"那你怎么会晕?"
"晕单杠,大回环。三百三十三个。"
袁朗不觉大笑了起来。
在进入a大队的腹地中,他们发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体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锐利得倒像捕猎一般。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的一个人就是尉官。还礼的军人,倒对这两个新来的有点好奇。
袁朗脸上却带了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来。
袁朗:"这里的军人职业化,所以随便拎个都是尉官。很遗憾,咱们现在的职业化还不能达到尉官以下。"
成才好奇:"没有兵吗?"
袁朗提醒他们:"看他们瞧你们的眼神。"
一队全副武装的老a跑过,许三多和成才下意识看着对方,而一个队的目光看得他们把头转了回来。
袁朗笑乐:"恭喜,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以士官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栋军营楼前。袁朗说:"这就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是我们正规军的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
成才自信地告诉他:"我们一准搬过去!"
袁朗笑了笑说:"临别赠言,综合素质就是随时随地,一切。齐桓!齐桓!"
随着袁朗的叫唤,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中尉跑了过来。许三多和成才都没见过他,而现在的齐桓看许三多和成才像是块要往人脸上砸的铁板,再看向袁朗时就有点阿谀。
齐桓说:"到!"
袁朗问:"受训人员到齐了没有?"
齐桓说:"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人!都已经安排了住处。"
袁朗说:"最后两个你带走,我不操心了。"
齐桓:"没好地方了。"
袁朗:"找地方塞进去拉倒,就俩士官。"
齐桓:"哦,兵豆子倒好说。"
许三多和成才彻底愣住,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语十足的对话,加上彻底的漫不经心在他们的军事生涯中从未见过。
袁朗:"那就塞下来了。我去瞧你嫂子了。"
齐桓:"嗯哪。撂这得了。"
袁朗挥下手,像对齐桓又像对目瞪口呆的那俩:"拜拜。"
两人看着袁朗优哉游哉地往别处走去。
"姓名?单位?"齐桓问道,"这是例行公事。"
成才:"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许三多:"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侦察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齐桓:"一个团的了不起吗?要喊那么大声?"他一直把名册翻到最后才画了钩,"瞧你们排多后,麻烦。"
许三多两个戳着,尉官训话,再没理也得这么戳着。齐桓对地上的包踢了一脚,绝对不是轻踢:"行李?"
成才:"对。"
齐桓:"你有权评价上级问话的对错吗?"
这语气即使连许三多也为之气结。
成才面色通红:"是!"
齐桓:"全部上交。连你们的随身衣物待会都要换了,我们送得起——真是不知道干吗揽这种赔本买卖?"说着又给了行李一脚,"来个人拖走。"
许三多:"报告!"
齐桓:"说。"
许三多:"能不能轻点?那是我战友送的东西。"
齐桓:"哦,你有情义。"他对过来拿行李的一名老a,"重放,重重放。"
齐桓名册拿在手上,手背在背后,一名年青的尉官走得像个老干部的姿态,两人跟在后边。
很窄的楼梯前倒有两名哨兵,哨兵稍稍让宽了道,然后又把那条通道封上了。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这显然是表示不可自由出入。
齐桓上着楼梯,头也不回地在跟两人说着规则,即使在两人新兵时也没受过这样的不友好和蔑视。
"这里九点钟熄灯,六点钟至六点半,洗漱、早饭,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午饭和晚饭教官有权随时对此做出修改。不许私自下楼,外出要得到教官或我的批准;不许私自前往其他宿舍;不许与基地人员私下接触;不许打听你们在特训期的得分;不许使用任何私人通信器材与外界联络;你们的信一律交给我寄发;训练期间称呼名字一律使用编号"
听后,成才的脸上出现了不满,他说:"就是说这几个月我们只能在这栋楼上活动了。"
齐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除教官和我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有意见吗?"
许三多和成才都让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刺得缩了一下。
许三多回答道:"没有意见。"
齐桓说:"你的编号41,你的编号42。内务方面懒得说了,总不至于让我们拿扫帚墩布?你们这些外部队的,亏了还都叫老兵呢,看看好好一栋楼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这楼确实是寒碜点,一看就是临时凑合加年久失修,但那绝对和新来人员是否能糟搭不上干系。
许三多和成才已经学会尽可能不发言。
齐桓:"这是你们的宿舍,晚饭前领发作训服和日常用品。"
他为那两人推开房门,许三多和成才连忙钻了进去,他们实在是受不了齐桓。齐桓根本不往屋里看,把门关上。
他的目光从走廊上扫过,一个正探头探脑穿海洋迷彩的尉官被他扫见。
齐桓:"你想站走廊上戳着看吗?"
那尉官怨愤交加地缩了回去。
这里比班里的宿舍小多了,只放两张高低床,很明显,一屋四人。先住进来的两个,一个是中尉,一个居然是少校。中尉叫拓永刚,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空军迷彩。少校叫吴哲,看起来却比许三多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只是穿着常服。两人先看他们最普通的迷彩色,再看他们的肩牌,都有些错愕。
拓永刚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基地的,还是来受训的?"
成才回答道:"报告首长!我们来受训的!"
拓永刚:"哦,那就那就真他妈的!"
新来的两位被他忽然释放的愤怒吓了一跳,刚稍息了又立正。
吴哲:"放松放松。不是说你们,我们刚才正在口头宣泄。"
拓永刚:"见过这样的部队吗?开眼吗?一窝黑!你们来晚一步,没见着这位少校刚被中尉训!做好做坏都没用,他就是要你难受!"
吴哲:"我在纳闷,号称甲种部队克星的老a会是这样练出来的?"
拓永刚:"我也在纳闷!"
吴哲:"你那是郁闷,纳闷是要伴随思考的,思考待会儿再说。"他看向许三多和成才,是真正平等的友好,"原来四十二人的最后两个是士官,放松好吗?人老a也说了,受训人员不分大小,他为大,咱们小。"
拓永刚:"小成微生物!对咱们像对病毒!"
吴哲:"不管啦!分床分床!学生时代最快活的事之一就是新宿舍分床!平常心平常心!"
成才:"我们上铺。"
拓永刚:"那怎么行?一个少校一个中尉,还要你们士官发扬风格。"
许三多:"我们都是班长。"
拓永刚:"班长怎么啦?"
吴哲:"我明白他的意思,做新兵那会都是班长睡新兵上铺,方便照顾。是不是?"
许三多:"是的。换下铺睡不着。"
拓永刚:"好笑了。要把我们当新兵照顾吗?"
吴哲:"咱们是有好久没过过新兵生活了,是新兵。平常心平常心。"说着,他让开,做个恭请的手势,"请,发扬风格给你们上铺。"
许三多和成才开始整理,吴哲帮忙,拓永刚仍在生闷气。
拓永刚来自伞兵,老a挖过来的,他不理解被挖过来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吴哲和我们同一军区,军事外语双学士,光电学硕士,就比成才大两月,一代骄子,可说的最多的就是平常心。
连行李都没有,那种整理简单得要命。他们很快就坐下。
成才说:"我叫成才,编号41,他是许三多,编号42,我们一个团的。"
吴哲:"平常心平常心。吴哲我编号39。"
拓永刚:"拓永刚,27。"
然后他们沉默,无论军衔学历,此时一样茫然。
拓永刚觉着奇怪:"你们受得了吗?我已经觉得来错地方了。"
成才拿不准该怎么说:"我受不了的就一个,以前命令我的人对自己要求更严。这里对人和对己是两种对待。"
这时,楼下传来喧哗和笑语。许三多他们伸脑袋一看,齐桓和几个兵在楼下,他们在喝啤酒,不是休息时间,更不是会餐,居然在喝啤酒。齐桓现在是另一张脸,拍着他的老a队友,传递着冷餐食品。
这屋里的四个人缩回头来,脸上与其说是惊诧不如说是震惊。
成才:"我的天。非休息时间在公用场地聚酒,这在三五三团够记大过。"
拓永刚:"我可以去举报他们吗?"
吴哲:"我来给你们复习一下规则。除教官和他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也就是说,你只能向他本人举报他。"
拓永刚:"这叫什么规则?"
吴哲凑在门边:"你们再看。"
就着门缝往楼下看去,一辆越野车视若无睹地从齐桓他们旁边驶过去,车上坐的是铁路。
吴哲:"如果没弄错的话,我记得他是这里的基地指挥官。"
领军服的那天,是一个中尉在教训十几个尉官和近十个校官。齐桓仍绷着他寒冰似的脸,喝酒时的好心情是绝没有了,他在训话。齐桓告诉大家,所有受训人员,在受训期间不得再穿戴军衔,因为以代号相称,所以所有的人都是从零开始,也就是说,都是他的士兵。
沉寂。
齐桓:"就是刚换军皮的老百姓。我没听见回答。"
一群尉官和校官沉默着,一群散步都会不自觉踢正步的人:"知道!"
几名老a发放着特种兵的作训服装。
老a:"35,36,37,38,39,40"
大多数领到作训服的人都不是太满意,因为他们发现那套作训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虽说因为样式不错穿出去也不会被人当民工,可最多也就当是一军服迷。
41和42号笔挺的一个军礼,宝贝似的把那套军装捧走了,那自然只能是许三多和成才。吴哲对一脸不忿打量着那套作训服的拓永刚使眼色,拓永刚凑过去,吴哲轻轻说:"内幕。"拓永刚斜眼看着齐桓:"他要被撤了?"
吴哲乐了:"想得美。关于咱至今未露一脸的教官。"
拓永刚:"教官怎么啦?总不会比他还惨。"
吴哲:"说是真杀过人。"
"不会吧?真正的战斗英雄今天都多大年纪啦?"
吴哲:"我也在纳闷。但是我期待,打过仗的人会很不一样。"
拓永刚:"我还在郁闷。"
吴哲笑笑:"不要想现在是什么位置,该得到什么待遇,会好受得多。看41和42,正宝贝般地观察着新军装的每一个细节。"
齐桓:"27!39!做到校官都不知道列队时禁言吗?别立正了就装没事。"他刻意地把两人从众人中指点出来,"就是你和你。"
连吴哲都恨得咬肌绷紧。
然后齐桓掉了头就和他的队友说笑,听不见说话,但那表情摆明是取笑,顺便冲发服装的一名老a挥挥手。
老a:"解散吧!还想要什么?"
解散了,但是大部分人并不急于走,或者说气得并不想往门口拥。
成才、许三多:"让让,对不起,让让。"一屋子人瞧着这两兵捧宝似的捧过去那套军装。成才乐不可支地对许三多使着眼色,许三多也有一种大功告成的表情。拓永刚没好气地又横一眼这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回到屋里,成才就把衣服穿上了。那是他想了很久的作训服啊,穿好后,便不停地往镜子里照着,怎么也看不够。许三多也一样,正玩命把腿往裤子里套,一边套一边对成才说:"你出去照啊!一楼有军容镜!"
成才不去,他说:"你懂啥?去那能这么臭美吗?42,敬个礼给我看看!"
许三多说:"干吗给你敬礼?你又不是我的上级!"
成才说:"笨蛋!咱们俩差不多,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啊!"
许三多说:"那你也得给我敬!"
于是,两个傻瓜相对着给对方敬起了礼来,敬完了一个又敬一个,一直到拓永刚进来才放下了手。进门的拓永刚却看都没看他们。吴哲跟在他的后边。
"这叫什么服装啊?"拓永刚一屁股坐了下来,"不让戴军衔也就罢了,连个臂章都不给?闹半天人老a根本不认咱们,27号?把咱们当囚犯了?"
吴哲说:"快换吧,我告你,这是心理仗,人为制造高压,我包咱们这几月不好过。"
拓永刚这才瞧见许三多和成才早把衣服换了,许三多还在忙着提裤子。他忍不住,开口就批道:"41,42,您两位真就这么荣幸?"
成才不理他:"42,咱们出去整整军容。"说着就把还在提着裤子的许三多拽了出去。
一楼军容镜里的许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对着自己微笑着。
成才:"这是咱们奋斗来的。"
许三多:"嗯。"
成才:"很适合我们。"
许三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的。"
成才:"在想什么?"
许三多:"想让熟人看看,真想让熟人看看。"
成才说:"我也是。"
成才随即想到了袁朗。许三多觉得不可能,他说:"都说了不让出去。"
成才说:"我试试,他好像是领导,说不定报个名就四通八达了。"转身,成才就向楼门前站岗的哨兵走去。那哨兵早把这两傻蛋看在了眼里,只是当没看见一样。
"41,你有什么事情?"看着过来的成才,哨兵问道。
这号一叫,等于把老底给揭了,成才顿时就有些气馁,他再看看对方,看看自己,服装倒是一样了,可人家戴着军衔,有狼头臂章,全套武装背具满满当当的,真是没法比。
可成才还是说了:"请问,袁朗少校在哪里?"
哨兵很不屑地笑了笑。
成才说:"就是你们那个中校,队长。"
没说完,哨兵打断了:"知道你们想找谁。这楼里想找他的人多了,以为就你们跟他有交情?再说了,那要叫交情,什么不是交情?"
成才哦了一声:"好好好也不让出去,是吧?"
哨兵却反问了:"你说呢?"
成才只好忍气吞声地退步:"我在这里看,可以了吧?"
哨兵说:"随便。"
许三多只好陪他待着,看着外边的青山绿树,人来人往。几个肌肉发达的小伙子在玩着足球,笑闹着过来,显然是a大队一员,没想那球被一脚踢歪了,向这边滚来。成才想利用机会跃跃欲试要一脚踢回,那多少也算个不违规的接触。哨兵一脚把球踩住了,成才的脚也硬生生地刹住。哨兵一脚把球踢回了那几个小伙子手上,让成才狼狈得只引来了那些人的一阵哄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着,看着那几个人离开,"回去吧。"
许三多感觉到朋友心里的难受,静静地跟着。
六一说跑吧,团长说飞吧。我跟在成才的后边回到那间宿舍,想着本该一起跑到这却没能挺住的人。我想,这样一个现实。
天色依然如墨,与其说是凌晨不如说还是夜晚。突然,远处一声枪响,随后是点射和连发,枪声连成了一片,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暴风一般,中间间杂几声闷雷般的震爆。
许三多和成才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他们是被吓醒的,他们从上铺直搂跳到了地上。
他们惊讶到甚至有些恐惧,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此时的枪声已经响得异常的热闹了,像除夕夜十二点后的那十分钟。
楼下的哨兵仍若无其事地在巡逻,这至少是个还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
许三多疑惑着这是怎么回事?成才也觉得疑惑,觉得不像打靶吧?这个说这什么枪呀?这声怎么没听过。那个说这一阵打出去怎么也得个十万发子弹吧?
拓永刚算是被他们给折腾醒了,他没好气地揉揉眼睛,说:"真没见过世面,你们不这么打靶吗?"
"当然打过!我做机枪副射手的时候,一天就打四百发!"成才很自豪地说。
"机枪才打四百发?我们空降兵那块是九五突击步枪,每天早上就打四百发!打完了再去吃早饭!今天可以上枪了吧?我一枪在手,让他们知道老a也不过如此。"
吴哲:"嗯,我也等着。我手枪左右开弓二十五米不带瞄的。"
成才:"我是狙击手,跟老a对抗我是毙敌最多的。他在我们团常指导夜间射击。"
他们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斗志了。
楼下的哨声忽然尖厉地吹响了。随后是齐桓冷酷的喝令声:"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条件反射地已经开始穿衣服。
拓永刚和吴哲跳下床来穿衣服,不可谓不迅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已经装束停当拉门就跑了出去。拓永刚和吴哲上衣还根本没上身,更别说武装带了,两人都愣住。
吴哲忽然笑了:"27以后不吹了,咱们吹完牛让几个小步给毙掉。"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有。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张望着:"刚才那集合哨吹的是咱们吗?"
"是咱们。"
"没人啊?怎么没人啊?"
"开玩笑吧?"
"谁开这种没品味的玩笑?这是军队,你当你还在念大一呢?"
队伍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了。只有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自撑住一个连队的人,已经习惯做事不是做给人看的。学员们还在聊着:"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对,你哪?"
"伞兵这我同屋,他学历邪乎。"
交头接耳得正热闹,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那是袁朗,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待了很久了。
"你们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刚才大家还算知错的话,他这么一句话加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让人为之气结。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身边。
袁朗宣布:"扣吧。每人倒扣两分。我说我们的规则,做好事没分加,做错事扣分,一百个积分,扣完走人。两分本来是给大家见面礼的,队列中不交头接耳好像是新兵连就有吧?"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踱过,并且伴之以那种幸灾乐祸的注视,散漫而不在意,看起来是存心让人更加恼火.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打着叉,到许三多面前停下。
袁朗:"这个不扣了,这个真没动。"
齐桓:"已经划上了。"
袁朗:"那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桓:"上级问话,说是或者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以前跟你说那些,是不是只是手段。"
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叹了口气说:"我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认为我存心这样对待你们。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你这样的士兵误会。"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什么苦衷?"许三多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简直有点沾沾自喜,为了许三多在队列中交谈无关话题和企图与教官套近乎。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朗:"规矩是我定的,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架。
成才:"你见过吗?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吴哲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一队人,一个个腮帮子咬得绷出了咬肌。齐桓宣布往后的训练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缘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全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因为,不能影响每天的正常课目训练。"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全体倒扣一分,这算是立正吗?"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别再让我抓到把柄了,我都胜之不武了。"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像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经常刚刚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靠在了一张张课桌的旁边,接着听教官讲课。
他们的座位前,总有一摊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课后作业的成绩,也会记入总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学员最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无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拧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就像一年,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迎接下一个星期。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棺材钉还没出过声"
吴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认同了此骂。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他已经轻松地哼唱起来:"反正他没说,他没说。明儿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刚出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只有袁朗和齐桓没睡,他们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他们俩在按计划实施着自己的工作。
齐桓问:"现在吗?"
袁朗说:"现在。"
"熄灯号刚吹两小时。"
"我会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那两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许三多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们着急地喊道:"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许三多的呼喊把他们叫醒了,吴哲和拓永刚终于爬了起来。
"干什么?"吴哲晕晕然的。
"紧急集合!"说话间成才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拓永刚说:"不是今天休息吗?"
吴哲也是一脸的恼火:"紧急集合还需要理由吗?"
拓永刚可惨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进去,然后急急地往外跑。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
袁朗手里拿秒表,嘴里宣布道:"从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一边看着那些迟到的后来者,一边毫不留情地在记分册上不停地扣下他们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被袁朗拦住了:"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这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袁朗看着这支队伍说:"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刚知道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人们的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我刚看天气预报,发现明天,不,现在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你们不高兴吗?这样好的天气,我临时决定加个餐,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报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不熟悉规则,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发言。"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刚看的天气预报。在队列中不听教官说话,扣两分。"
吴哲:"报告!"
袁朗:"39发言!"
吴哲:"这个时间谁播天气预报?"
袁朗:"哪都有。光电硕士,我荣幸地通知你我们已进入信息时代,所以我是上网查的,不能跟进时代,以及质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朗:"41在队列里拉拉扯扯,两分。"
许三多:"报告!"
袁朗:"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
许三多:"不是!"
袁朗:"说吧。"
许三多:"我们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干吗这么对我们?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梦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不是这样的梦想说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这样对我们。"
袁朗:"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桓:"理由?"
袁朗:"过于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严将严兵,这里就是这样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们有不服气的,就回忆一下我的兵在对抗中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然后给我服服帖帖迈开你们的腿!技不如人还要穷叫唤我的车呢?"
袁朗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
许三多仍站在那。
齐桓:"归队。"
许三多归队。
凌晨的山野里,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在奔跑中他们自由一点,可以说话。
"许三多,别难受了。他以为他在骂你,可天真不是坏事,只被他这样的人当做坏事。"吴哲宽慰许三多。
"没难受叫我42。"
拓永刚豁出去了:"扣,扣又能怎么样?他好意思说严将严兵?火星来的严将这时候开着车听音乐!"
确实,前边袁朗的车上音乐响得让人烦躁,如果不是这种心情也可说蛮好听的。
吴哲:"我也带过兵,也挺狠。到这看,只能说心理阴暗许三多,碰上这种人可以失望不要难受,他愿意活在阴沟里边。"
许三多:"我好了,真的好了。"
吴哲:"挺不住就一躺,上救护车,那个他不好扣分。"
许三多:"我不上。"
成才:"我也不上。"
吴哲苦笑:"那我也只好不上。"
拓永刚:"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嗳嗳!"
吴哲忽然难受起来,跑到路边呕吐,拓永刚过去,许三多和成才也过去。袁朗将车停在路边,对他们摁着喇叭,从车里伸出脑袋说:"不要装着照顾病号来躲懒!"
晨光初起,照耀着这支怒火满腔又油尽灯枯的部队。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学员晃了晃就倒在路边。几名卫生兵从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下,将他抬进救护车。
吴哲被成才和许三多用背包绳拉着,拖着在跑。
许三多竭力拉着身后那个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觉得手上轻了一下,一看,成才腾出手帮他接过了大半的分量。一直一声不吭的拓永刚也忽然一声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许三多从吴哲身上解下一条背包绳,看来他们只好一个拖一个了。袁朗把车停在路边,冲着齐桓大声嚷嚷,那明显是嚷给所有人听的。
袁朗:"下次招兵别迷信什么老兵老部队了!直接上地方找几个老百姓!也不能跑成这熊样!"
吴哲摇晃着站起来,一把推开许三多,和两个人一起抬着拓永刚开始狂奔。
那一句话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骂,但统一的动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躺在路边的学员推开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正在救护的卫生兵赶回去发动他们的汽车,因为眼看就要被抛在后面。车后厢里正打点滴的那名学员拔下针头,跳下车就跑。卫生兵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车厢,瞠目结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卫生兵急了:"追追!还让两条腿的甩了!"
山顶山风吹拂,袁朗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学员们正在报数,一个个数字从筋疲力尽或神志模糊的人嘴里传来。齐桓点数完毕,向袁朗敬礼。
齐桓:"报告,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点惊讶没人掉队。
袁朗点点头,看看那支迎风屹立虽未丢盔弃甲却也相差无几的部队,相处一周,他第一次用不带戏谑的眼光去看他们,而平常他看人时总像在酝酿着恶作剧。
袁朗:"让车开上来,他们坐车回去。"
齐桓:"是!立正!稍息!向右转!目标,公路集结点——出发!"
那个队列从袁朗身边走过,没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尔扫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满怨恨。袁朗无奈地叹气。
后车厢里,成才给拓永刚小口小口地灌着矿泉水。吴哲已经恢复了一些,虚弱地看着许三多微笑。
吴哲:"明知道这没意义,你怎么还能跑下来?"
许三多:"都跑下来了。"
吴哲:"你跑,是为目的,眼里有,心里也烧着。我们跑,怒发冲冠,要证明自己确实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许三多:"本来就是步兵,本来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吴哲:"我们都灰了心了,现在就是赌口气,训练一完没人在这多留一天。你们呢,要留下来吗?"
成才:"当然。"
许三多:"不知道。"
吴哲:"这地方烂到根子里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适你们。"
成才:"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来的。"
吴哲:"在这,最大的代价就是自己也变得不善良。"
许三多:"不会的。我们现在都挺着,就是知道放弃是不对的。我们也知道教官是不对的,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做错呢?"
吴哲愣了一会儿:"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许三多,不过这次是好话。"
袁朗和齐桓的车超过了他们,吴哲的笑脸也顿时拉了下来。
五十公里的一个来回下来,这个倒霉的星期天已经十去八九,剩下那点时间也许还不够恢复到学员们能自行爬回床上。仍然得在楼下边列队,袁朗一直到队列排好才从车上下来,慢条斯理地走过。
袁朗:"今天你们还算让我满意,所以有个小小的奖励,每人加两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这两分加得队列里的人恨意炽然。可这跟袁朗没关系,他施施然地走了,并且没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温瓶。
齐桓:"解散。救护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有不适的人可以现在就医。"
他刚说完,队伍散去,走向救护车的人接近了半数。
许三多和成才一人一个把吴哲和拓永刚搀了起来,往楼上搀。拓永刚两条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分没什么好挣的。他说扣就扣,说加就加,什么规则等于放屁。"
吴哲:"也就是他让你留就留,他让你走就走。"
拓永刚:"让他满意嗨,原来我们吃了这么多苦是为了让他满意。"
吴哲:"嗳嗳,老拓别哭。"
拓永刚:"谁他妈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吗来了我干吗不在空降兵好好待着现在正是训练紧的时候蓝天白云,一开一片花我怎么就空投到这泥潭里来了"
他本来是真没打算哭,结果让吴哲安慰到想哭,最后成功地把自己说哭。
吴哲:"三多,成才,你们别光闷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刚:"他们懂屁。被人当狗欺,还欺得受宠若惊。我说你们俩,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还把这当天堂了?"
成才:"不是空降兵,对蓝天白云天堂泥潭都没有兴趣。"
许三多干巴巴地安慰他:"以前过得很好。我们也很想以前的部队。"
"平常心平常心,你们怎么还有这份力气"
楼下一声暴喝把他打断,那是齐桓:"进屋没进屋的都听清楚,明天实弹射击,成绩列入总分!"
楼上楼下怔住的绝不止在这楼梯口拖磨的四个。
拓永刚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他已经忘了哭了:"他说什么?"
许三多:"明天实弹。"
拓永刚:"不用跑三个月了?还是我幻听?"
吴哲:"我想他们子弹快报废了,借咱们消耗点。"
拓永刚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也不用人扶了:"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天底下还有其他的部队了。"
这大概是全体学员的同一反应,齐桓没事人一样走了,而所有人心领神会地交换着眼神,那有些像在提前预支着胜利。
四十二个人来自四十一个好斗的团队,通常还都是该团队最好斗的家伙。追着越野车屁股吃灰不是光荣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愤怒是因为死老a居然连枪都不派一支。
成才在窗边,看着极远的一点星光,不是发呆也不是在惆怅,他在练目力。
拓永刚在闭眼养神,活动着指关节,看起来很有修行的样子,可说的全是没什么修行的话:"这回我要让死老a见识。我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械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你们呢?"
许三多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我们没有十一种枪械。"
吴哲笑,他总算是在床上,但双手上各摊了一本书平举着,在练稳:"你别被他吓着。打好一把枪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许三多的床微微地动,翻上了上铺。
吴哲:"你睡觉吗?"
许三多:"嗯。"
吴哲:"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是没把握。我太久没摸枪了,现在补也没用。"
拓永刚:"什么太久,就一星期。"
许三多:"半年。"
成才:"我也是快半年没开过枪了。"
许三多:"你至少还摸到枪,有枪感。"
成才:"那也是八一杠,明天是九五式。"
吴哲:"那你天天在摸什么?"
许三多:"扫帚。"
他有些不大开心地睡去。拓永刚和吴哲面面相觑。
"早说那个记分没有意义。平常心平常心。"
说是这么说,我是四十二个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数竟然因为那么一个原因被扣掉了——过于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