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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东方令驹只有九岁,他跟着父母送大哥东方令尧到机场,那是班飞向日本的飞机。
他看着哥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吵着不肯上飞机,直到管家将他抱走,他还不懂哥哥为什么那么爱哭、那么不勇敢,只是去“几天”日本而已,能去日本玩多好啊,他也很想去呢!
隔年的夏天,他终于明白了个中的道理——在他也被强制送往英国的时候。
此去并非他所认定的去“几天”而是无法预估归期。
他还记得在机场时,他强烈地质问着父母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地送走他和哥哥,父母竟然还含笑着回答——希望他们能够学习独立。
独立?为什么他要学习独立?当别的小朋友都赖在父母身边受尽呵护时,为什么他们家的孩子就必须学习独立?
一定是这样的,他父母根本就讨厌小孩,所以才会执意送走他和哥哥,毫不留情。
在飞机上,他孤单又无助,狠狠地哭了一场。他发誓不原谅他们。
此后不管放多长的假、或父母如何地哀求他,他就是不肯回台湾一步;就连多了一个妹妹,他还是坚持己见。
东方夫妇不得已,只好每年都亲自飞到英国看他,聊慰思子之苦。
没想到就在他十五岁那年,飞机出了事,而他的父母再也无法来看他了,从爷爷的口中,他才渐渐了解事情的始末,可惜追悔已经来不及了——东方令驹伸出大手轻拍着这无助的女孩,将自己鲜少展现的热情传递给她,希望她能感受得到,别再这么痛苦。
一室的温暖和谐,潘妮担忧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了。
东方令驹轻轻挣脱她的手,让她慢慢躺下来。
“别走。”潘妮紧张地急急拉住他的手。
看得出来她方才力气用尽的疲累,东方令驹难得露出温和的表情。
“睡吧!”
温柔低醇的嗓音,抚慰了她身体和心里的痛,她真的累了,头也很晕,就这么偏个头再度昏睡过去,但固执的小手,仍紧抓着他不放。
他就这么任她拉着手,待确定她睡去后才离去。
不料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打破了这一室的安详气氛——“啊!你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谁准你闯进来?你这狂徒——”潘豪在见到病床前的情景后,忍不住发飙,上前欲揪住那陌生的男子。
“唉呀,误会、误会。”东方烈眼带笑意,赶紧阻止道。“阿豪,他是我的孙子东方令驹,不是什么狂徒。”
“东方令驹?”众人这才看清这高大俊朗,却又带点冷凝气质的男子。
他就是目前东方集团的领导人东方今驹?虽然早知道他年纪不大,但是还是无法避免地震撼了一下。
“爷爷?”东方令驹不顾旁人,直接将视线对上老人的脸。“您看来红光满面。”他的语气有些冷肃。
“哈哈!你怎么来了?”东方烈咧开一抹笑。“噢!我知道了,一定是老梁那爱大惊小敝的家伙告诉你的。”
“他说你在医院。”东方令驹陈诉这个事实。
“我的确在医院啊!不过我是来看妮妮的。”东方烈的表情多无辜呀!如果说他真是有些怕了孙子这张千年寒冰脸,会不会让人笑啊?“妮妮你知道吧,小时候你们曾见过面的。”
“妮妮?”原来病床上的女孩叫妮妮?
看爷爷的表情,她该不会就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吧?
东方令驹含疑的黑眸直直地望着病床上的女孩,想从她脸上找出当初那个小小苞屁虫的影子,只可惜怎么也看不出来。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哪!
“来来来,我替你们介绍一下。”东方烈热情地道。“这位是潘叔叔、那位是你潘婶”
“还是叫我洪阿姨吧!”洪钰姿插口道,毕竟她和潘豪都协议要离婚,只是碍在女儿这关而已,潘婶婶的称呼并不妥。“令驹,将近二十年不见,真是岁月不饶人。转眼间,你已经大到可以独当一面、成就非凡了,相信小倩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小情是东方令驹母亲的名字,她们俩不但是同学,而且还是亲近的手帕之交。
当年东方夫妇奉了东方烈的命令到美国为东方集团开疆辟土,成立新的分公司,而潘豪和她正是东方夫妇的得力助手。
两家人相处和谐,只可惜在东方今驹八岁那年,因为东方奶奶病逝,东方烈因此伤心了好一段日子,东方夫妇见分公司日渐稳固,才急忙回台坐镇。
不过两家的联系并未因此中断,还时常往来,直到东方夫妇出了事,才渐渐疏远。
东方令驹想起来了,难怪觉得眼前这对男女看来有几分熟捻,原来是小时候时常来往的潘叔和潘婶。
但从方才潘妮断断续续说出的话,和目前他们这对夫妻身边都各自有人的情况看来,不难判断这是怎么回事。
“幸会!”东方令驹客套地说完,转头面对东方烈。“爷爷,既然你没事,那我公司还忙,先走了。”
“阿驹,既然都来了,不如乘机放个假吧!”东方烈好心地提议。
可怜喔!这个孙子什么都好,人也十分孝顺,瞧!一听见他病了就立刻放下手边工作前来,便足以证明。可惜那张千年寒冰脸还是一样的僵硬,而且还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实在令人心疼呢!
“爷爷。”东方令驹可没空陪老人玩耍。“对了,刚才妮她有醒来过,我想若你们无法照顾她,就请几个特别护士轮流照顾吧!”他指了指病床上的人。
当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时,明显的看到她眼睫一颤——她醒着吗?但为何不睁开眼呢?明明她是那么地渴求父母的关怀啊!
湛亮的黑眸看了看潘家夫妇身边的男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过这却不是他该管的事。
他客气地再度和众人颔首,转身离去。
“妮妮醒来过?”没想到他们才出去用餐一下子而已,宝贝女儿竟醒来过了。潘豪开心地移上前去,小小声地喊:“妮妮,我是爸爸。”
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就如他们最早送她来时的样子,丝毫无转醒迹象。
“唉!妮妮”潘豪心疼地喊。
“好了,别吵她了,我们有话出去外面谈吧!”洪钰姿转身往外走。
众人也陆续地走出了病房。
在病房门合上的-那,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来。
这是哪里?为何触目所及的全是一径的白色,而且鼻端传来的也是医院才有的药水味医院?她在医院里?
强咬着下唇,忍耐头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清醒了,她完全地清醒了!
就是因为清醒、她才无法像刚才迷迷糊糊时一样毫无顾忌地靠在父亲的怀里,真切地诉说出心底的话。
父亲怀里不,她知道,刚才那个人并非她爸爸,可那个人是谁?为何愿意纵容她,借她一个怀抱?
听他的声音感觉很冷淡,可无庸置疑的,他的怀抱却十分温暖,让人留恋——是同情她吗?不!她才不需要父母的拥抱,他们两个自私鬼,只懂得自己的快乐和幸福,而忽略了别人的感受,她讨厌他们。讨厌、讨厌她这么可悲,连个陌生人都同情她?!
晶莹的泪珠再也无法强忍,无声地顺着腮边滑落。
“啊——”疼痛欲裂的伤口,让她无法再强忍地喊出声。
而同时守在外头的人也赶紧推门而入,包括医师在内——&&当潘妮再度醒来时,身边围绕了许多人。
“妮妮、妮妮醒来了。”潘豪赶忙问。“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伊藤医师,他会治好你的。”
一个年轻爽朗、穿著医师服的男子含笑走了过来。
“美丽的小姐,请让我来为你检查一下。”伊藤浩司俊俏优雅的脸上挂着亲切笑容,开始为她诊断。“还有哪里不舒服呀?”
“妮妮,你说说,快告诉医师你哪里不舒服啊!”洪钰姿赶忙催促。
潘妮不驯的灵眸朝在场的人一掠,很快又别过视线。
“我很好。”声音极其冷淡。
“很好?”伊藤浩司忍不住摇头。“看来潘小姐的抗压力很强喔!”
任何像她这样头部受到重击的患者应该都是叫苦连天的,而他也明明看见她额心直冒冷汗了,还嘴硬地说自己很好,真令人诧异。
“放心吧!我不会随便帮你打针的,你不用害怕。”该不会是怕打针吧!呵呵!伊藤浩司好玩地猜测着。
“医师,我女儿到底要不要紧?”潘豪关切地问。
“放心,她这么年轻,恢复力也很好,我保证她很快又会生龙活虎了。”伊藤医师诊断过后,笑着道。
“是吗?”但是女儿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啊!真的不要紧吗?
疑惑写在众人心中。
“伊藤医师,四七二病房的病人醒来了。”一个小护士急忙来通知。
“抱歉,我先走了,有情况再通知我。”伊藤浩司歉疚地道。
“麻烦您了。”
“哪里。”伊藤浩司和身边的护土很快地离去。
现场只剩下潘家夫妇和各自的另一半,还有一直陪着他们的东方烈。
潘妮强烈地感觉到不对劲,这里的一切是她所不熟悉的,她敏感地察觉,似乎连空气也不太一样。
“这是哪里?”她发出了疑问。
“医院啊!妮丫头,你这次祸可闯大了。”东方烈直言道。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潘妮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妮妮,我跟你介绍一下,他就是东方爷爷,我以前曾跟你提过的,小时候你也曾住饼他家。”潘豪赶紧道。
小时候?多小?她已经不复记忆了,对这老人完全没有印象。
东方爷爷是吗?这几个字突然窜进她脑里,加上所有人都说中文中文?对了,放在身边的塑料袋和水果包装盒上都写着中文,这意味着“这里是台湾?”她突然尖锐地问。
“是啊!”几个大人脸色都变了。
洪钰姿赶紧解释道;“妮妮,其实方-那位伊藤医师是脑科权威,而你的脑部受到严重撞击,需要良好的治疗”
妈妈还说了些什么,潘妮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在太平洋的另一端,而从他们心虚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不怀好意。
是的,是心虚。从她的父母和两个妄想成为他继父继母的男女脸上,她可以清楚地发现他们不安的神情。
他们就要-下她了,他们决定不管她了吗?
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意。
“妮妮,我们这么做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胡思乱想。”洪钰姿了解女儿,知道她不愿正视的眼神,是在责怪他们。
“我很累了。”她拉起棉被盖住自己的脸。
“累?”潘豪着急地道。“等等!妮妮,你还没吃东西呢,再累也要先吃一点东西,爸爸特地帮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海产粥,你快来吃。”
潘妮一直躲在棉被里,不肯出来。
“妮丫头,你爸妈都很关心你。”东方烈看不过去地道。
潘妮依然故我,不理不睬。
他们才不关心她,他们全都是自私鬼、假惺惺,她才不接受这种惺惺作态的关心。
¥¥¥他们一家,一直就这么僵持着。
潘豪和洪钰姿,甚至他们身边的另一半,一直竞相讨好潘妮,希望能获得这小女子的一点响应,可潘妮始终都是冷冷淡淡的,对众人的关心视而不见,活像跟全世界都结了仇,整天绷着一张脸。
潘豪和洪钰姿因此而暗自神伤,难过得不得了。
“别难过了,小孩子嘛!无意中换了个环境,难免耍耍脾气。”东方烈赶忙安抚着。
“uncle,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洪钰姿无助地道。
女儿没错,可他们做父母的想要寻求自己的幸福也没错吧!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种局面呢?她实在担心。
“放心吧,依照计划将她留下来,我保证还给你们一个健康开朗的女儿。”其实在见识过潘妮的顽强后,东方烈也没了把握,但他不认输,总要试试看才行。
几个人商量过后,最后终于同意了。
“uncle,妮妮就麻烦你了。”
“说的是什么话?这么客气,当不当我是你们的长辈?”东方烈笑道。
东方家的祖宅就要有新成员了,希望这女孩的加入,能为岑寂已久的祖宅注人些活泼生动的气息。
对了对了,就打个电话通知孙子和孙女们回家吃顿饭,大家团聚团聚,热闹一下吧!
好主意,呵呵呵——¥&东方集团的副总裁室,装潢十分简便舒适,没有太过奢华的设计,和其主人一模一样。
东方令驹像以往一样坐镇其中,手上拿着新产品的设计报告,犀利的目光则注视着眼前的计算机荧幕,分析新产品的仿真外型。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起,秘书杨川仪的声音随即传来——“副总裁,老总裁一线。还有,十分钟后要开会,别忘了。”
东方令驹皱起眉,他工作时非常不希望人打扰,但打电话的人身份不同,让他不得不接电话。
“爷爷,你有十分钟时间。”他用沉静无波的声音道,毫不浪费时间,说话时,眼睛还盯着荧光幕看。
“你小子说的是什么话?好歹我也是你爷爷,你就这么对待我?每次打电话都跟我限时间,我是你爷爷啊”“还剩八分钟。”东方令驹转动手指,边控制鼠标边报时。
“八分钟?阿驹,八分钟不够我说,我”
“七分钟。”
“好好好,算你狠,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
“六分钟。”
“算我怕你了。”电话那头的东方烈像是感染到那种分秒必争的紧张气氛,不敢再继续哈啦了。“我直说了,今晚你回祖宅一趟,我们全家吃个饭。”
“今晚我有应酬。”
“推掉。你养那群经理、公关是好看用的吗?连一个晚上时间也不能拨给我,你知不知道老是一个人吃饭有多寂寞,我”
“爷爷。没时间了。”他警告。
“好好好,死小子,妮妮要出院了.我打算为她庆祝,你今晚非回来不可。”东方烈下了最后通碟。
“爷爷,别为难我,有空我会回去吃饭的。”
“但是”
“时间到了,爷爷,我再打电话给你。”东方令驹强调最后一句话,而后挂上话筒。
这同时,美丽高雅的杨秘书噙着一贯优雅的笑容,准时推门进来。
“副总裁,该去开会了。”
“ok!”
&&“可恶可恶!”东方烈在电话那头气得跳脚。
大孙子东方今尧飞到日本去开研习会;二孙子东方令驹工作忙;小孙女东方令薇要实习,没时间!
没空、没空全天下的人都没空,就他一个可怜的老人最闲了。
呜呜呜!幸好还有个甜美的小女生作伴,要不然可真是“晚景凄凉”呀!
推开门,盼望迎接他的是一张粲笑如花的青春脸庞,但事实总是残酷的。
潘妮白皙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她滴溜溜的眼眸怀疑地在他周身探望。
可惜她失望了,来人除了和蔼可亲的东方爷爷和他的管家梁伯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人了。
东方烈当然知道她心里的意思,这倔强的女孩,虽然嘴里强硬,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其实比谁都要在乎她父母。
“来!漂亮的玫瑰花,送给我最漂亮的小天使妮丫头。”东方烈一早就要梁伯去花市替他买来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相信任何年纪的女人都逃不过鲜花攻势,好歹也会露出一抹笑容来的。
只可惜,眼前这小女孩似乎和他那孙子东方令驹有得拼,天生缺少笑腺。
“谢谢。”潘妮接过花,淡淡地道。
“咳!”怎么会这样?今天日子有这么差吗?还是他人缘不够好,笑容不够亲切?东方烈十分哀怨。“要出院了,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潘妮垂下眼帘,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爸妈两个字实在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闷闷地问:“他们呢?”
“他们?你说谁啊?”真是倔强的可以了,连爸妈都不肯叫。东方烈故意佯装听不懂。
“就是”他是故意的!潘妮可以百分百确定。“不来就算了。”她轻跺了一下脚,显示自己的不满。
“哦!你问你爸妈?他们回美国去了。”
“什么?”潘妮手上的花突然掉下,血色从她俏丽脱俗的脸上消失。“别这么紧张,是我强把你留下的,你这么漂亮可爱,东方爷爷真的好喜欢你,而且你的伤势也还没痊愈,所以我跟你爸妈讨个人情,将你留下来作伴,你不会怪我吧!”东方烈赶紧解释。
不!才不是这样,他们一定认为她是个累赘,故意丢下她不管了,他们一定早就有这种想法,否则好端端的为何要把她送到台湾来治疗。
父母不要她了,他们仍决定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顾她的感受了泪意涌上眼眶,她别过脸去,猛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
没关系,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不要她?她也不要他们了。
“妮丫头,别难过,东方爷爷很好相处的,我保证不会虐待你。”他举起手作童子军的发誓状,故意逗她。
可惜她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