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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隔了数月未见，夜君贤的面庞稍稍清癯了些，还是很少站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中冷眼旁观，眼前这帝王的模样，竟与记忆中的影子，有些重叠不起来的差距。
记忆里，他一直很可恶，不是神色莫测的望着她冷笑，就是言语讥讽的鄙薄于她，而面前这人，单有着帝王那含蓄的笑容，带着距离感的淡漠和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再没有从前的可恶模样，顿时让叶小白感觉很是陌生。
陌生，也没有什么不好，其实他们本来就该是陌生的路人甲乙，不该相识。
恍惚间，叶小白犹如置身梦中，一种朦胧而不真实的感觉由然而生，她想，兴许是满殿里的灯光太过闪耀明亮了吧，也或者地暖烧得太热，教她头脑有些昏沉沉的不清醒，再不然就是方才多饮了两杯蜜酒，酒意醺然时神志总是有些迷糊的，于是她恍恍惚惚的跟着人迎驾，再恍恍惚惚的归座，饮酒，夹菜，送入口中却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眼睫低垂而下，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很想睡……
“娘娘——”侍立在她身侧的青杏瞥见她面色潮红，生怕她身体有何不适，不由关切的低唤了她一声。
“嗯？”叶小白恍恍惚惚的回过眼，目光茫然。
从这个角度望去，她面上的绯色愈发明显，连身子都有些微晃，仿佛坐不稳的样子。
青杏担忧更甚：“娘娘是不是饮多了，要不要出去散散酒？”
饮多？
叶小白迷迷糊糊的想，她酒量不太好，但是方才也不过饮了四五杯蜜酒，不至于醉了，可是身体是有些疲软，头脑也十分昏沉。
殿内的空气里满是熏然的脂粉头油和菜肴气息，香的扑鼻，浓得生腻，嗅着很不舒服，出去散散也好。
叶小白微点了点头，就有青杏和石榴慌忙上来搀住她，再顺手替她披了上银鼠皮袄。
临出殿前，青杏还没忘了回头叮嘱一声：“要有人问起，就说娘娘出去更衣了，一会就回。”
樱桃和甜橘点了点头，仍然侍立在原处。
叶小白的座次离殿门很近，可巧上头又有妃嫔们在向夜君贤敬酒，吸引了满殿人的注目，因此她悄悄出殿时，并没有几个人瞧见，唯有帝后往这边瞟了一眼，再去看夜君贤，见他的目光压根就不往殿门附近扫视，就若无其事的捡了一颗酸梅，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小口，酸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倒是婉清就坐在叶小白身旁，自然是瞧见她出去的，低头思忖了片刻，对着花着一张脸的如意叮嘱了两句，就扶着吉祥的手，跟着出去了。
出去才没走多远，她就瞧见叶小白带着青杏和石榴在往湖中的观莲亭走，就转头打发了吉祥：“忘了披衣裳出来，外头有点冷，你去替我取吧。”
吉祥应声去了。
婉清静候片刻，往前紧赶了两步，将要追上叶小白时，道了声：“娘娘，暂请留步。”
叶小白出来呼吸了两口清新凛冽的空气，果然感觉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点，身上的疲软之意也消退了许多，忽然听见婉清唤她，脚下步子不觉一顿，停了半晌，转过身来，淡淡道：“李婕妤相唤，不知有何吩咐？”
婉清微红着脸看了看跟着她的两名宫婢，随后低了头迟疑道：“上回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说声抱歉……”
如果抱歉有用的话，还要刑律干嘛！
“不必了。”叶小白仍是淡淡冷冷：“你追出来同我说话，被帝后娘娘瞧见了可不好，还是快回去吧。”
的确是不好，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夜君贤已经彻底将她厌弃的情况下，然而婉清听见她这句话，心情还是有些愉悦起来，试探着问道：“你……你知道？”
“知道什么？”叶小白微扬了唇角：“知道你是被迫无奈，还是知道你目前处境堪忧？”
婉清被她问得哑然失语。
叶小白再扬了下巴道：“既然做了，就别再说什么后悔抱歉，因为那根本就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你对我说抱歉，无非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安宁一点，不再愧疚吧？而我要是接受你的抱歉，真心实意的与你和好如初，就等于给了你一个再次背叛我的机会，这对你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还是省省吧。”
婉清急切的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根本驳无可驳。她目前的处境不但没有改善，反倒比从前更糟，那么帝后既然能够迫她背叛叶小白一回，就能再迫她背叛第二回，果真这“抱歉”两字，形同废话，对她俩来说都没有任何价值……
就这么一惭愧间，叶小白已经转身走远。
婉清还低着头默默发怔，谁想忽然感觉身后有股大力涌来，将她猛然推到了桥栏上，她还来不及反应挣扎，急促间甚至连叫喊都没发出来，又觉足踝上一紧，被人拖拽了起来，直掀入了面前的湖池中。
“卟嗵——”
她身子一沉，直坠入了湖底，冰凉刺骨的湖水由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强行灌入了她的耳鼻口腔，再呛入她的肺叶中，让她有种刺痛般的窒息感。
要死了，她要死了是吗？
死，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可以预见到她今后的岁月将是怎样的孤寂难度，早些死了倒可以少受煎熬，少挨苦楚，可是偏偏她腹中还有一个尚未成形的生命，不将他生出来看上一眼再死，她又怎么能够甘心！
婉清费尽全身的气力，蹬出了水面，然而她毕竟不会游水，寒冬衣裳穿得又厚，吸了水后沉重之极，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使劲的将她往水面下拖，她只来得及吸了半口气，听见湖岸上乱了起来，有人在喊：“落水了！有娘娘失足落水了——”
随后她又沉入了死寂、冰凉、黑暗的湖里，感觉肺部有撕裂般的痛楚在迅速蔓延开来，紧接着就是她的小腹，一阵阵抽搐的疼，疼得她连心都揪了起来，忽然就想要放弃了，放弃挣扎，投奔死亡，因为她没有勇气去面对那能够预计到的，将要来临的巨大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