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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抱着一大束鲜花,是纯白色的风信子,这是余柔珊最喜爱的花。
在这间窗明几净的私人诊所,嗅不到消毒药水味,隐约还有淡淡的精油香味。
循着护士所指引的方向,顾学维找着了余柔珊的病房,正想伸手敲门,里头却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奇心令他收回了手。
“你是说我怀孕了。”余柔珊语气中有着不敢置信,随即大笑起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看着她长大的老医师正色道。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虽然她现在有了父亲,但是她腹中的孩子并没有。
“你自己要想想,该怎么跟你外公说。”他能想象得到余仁发那雷鸣似的声音把墙给吼倒的景象。
余柔珊并不担心这一点。“就说我是在你这里做的人工受精,孩子的父亲是个不知名的捐赠者。”她异想天开地要求道。
老医师心想:自己是哪里看起来“耗呆耗呆”很好骗,让她以为凭这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当炮灰去送死。
“要说你自己说,我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你外公面前说这种话。”开玩笑,余仁发可是会当场把他的医师执照给撕了,连带的他也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余家相当宝贝这个女孩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就算余柔珊真的想要个孩子,他们也绝对不会阻止,先决条件是她得为孩子找个爸爸才行。
这种像好莱坞女星戏剧般的举动他们是不会容许,所以有哪个医生敢不知死活的替她做人工受孕,先为自己写遗嘱、买保险才是上策。
“你应该上过护理课,知道所谓的安全性行为。”
“那你也该知道没有百分之百的避孕方法,所以会有意外中奖你应该不意外才是。”余柔珊说得理所当然。
听到她的话,老医生差点没高血压发作。突然,他兴起退休的念头,他这把年纪该是在家含饴弄孙,而不是和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儿斗嘴。
“现在还是时候,你若不想生,可以动手术中止怀孕。”这事儿老医师看多了。
余柔珊倏地露出惊恐的表情,好像他是要她去杀人一样,她将掌心贴紧小肮,好像这么做便能保护腹中胎儿的安全。
“我要生。”她斩钉截铁地表明心意。
这一次她学乖了,不会再去找孩子的爸爸分享喜悦。不过,要和自家人分享新生命的消息还得等等,最起码得拖过一段时间,到时候他们想逼她堕胎便会对母体造成危险,相信定能让他们打消念头。
“你暂时别对我的家人说。”她双手合十地要求道。
老医师怎会看不出她所玩的把戏。“最好是在孩子稳定下来之后是吧。”
知我者老医师是也。余柔珊的笑容里有着感谢。
医师有为病人保守病情的道德,再加上她本人都这么说了,他更没有反对的余地。摸摸鼻子,他自认说不过这丫头,转身步出病房。
余柔珊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兴奋地在病房里打转。
她真是太高兴了,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重自己,才不致重蹈覆辙。
最近,可说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她才刚认了父亲,嘉安的事解决了,连嘉琛都回来了,现在,她大可以赖在家里好好安胎,不过最好还是躲远一点,才不会让人像参观动物园般紧盯着她。
她一个劲儿地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发现房门已经让人推开,而来者看了她好一会儿。
蓦地,她感觉到有道灼热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抬头一看——
“你来做什么?”她怀疑他可有听到刚才她和医生的对话。
不可能的。余柔珊在心里安慰自己,医生都走了好久,没道理他会听见,他也不可能降低格调偷听。
“你在我的宴会上晕倒,于情于理我都必须来探望你。”他将手上捧着的风信子放在茶几上,尽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这是非常困难的,他很难相信旧事居然会重演。她又一次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而他等等,这一回她并没有将孩子赖在他头上。
“你的身体还好吧?无缘无故怎会说晕就晕?”他旁敲侧击地问道。
“我好得很。”说着,余柔珊还重重地挥了两拳证明。“不过是一时贫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她的表情可不是这么一回事,瞧她笑得好不开心。
她隐瞒的行径令顾学维愣了了下,这代表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我刚才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他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的窃听。
倏地,余柔珊的星眸仿佛带利刃似的射了过来。“没想到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会做起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面上微腼现红,顾学维没料到会遭到一阵抢白。
“你要是敢再对外界说出这件事,我会亲自拿刀天涯海角地追杀你。”有了前车之鉴,她不敢掉以轻心。这男人嘴上不饶人,她可是亲身领教过。
“我很好奇你为何没说这孩子是我的,毕竟我们曾经”
不想听他说出那夜的事,余柔珊截断他的话。“别说阁下不能产生精子,即使你可以,也不可能一次使让我受孕成功。”
她往他的痛处上戳,希望他识相赶紧离开;再晚家里来了人,定会把病房给摧毁的。
男人最不愿听到的便是被质疑他在床上的能力,还有是否戴绿帽,二者往往让人为之气短。而她的表现让他怀疑起这孩子的产生,若真是出自于他,那六年前的孩子不也是他的,却让他一口咬定是她偷人。
但他做过的检查报告上白纸黑字,且签字的大夫是个名医,犯不着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
“你走。”余柔珊推着他往门口去,不想他再多逗留。“我外公他们就要来了,我不想让他们犯了杀人重罪。”
顾学维顺着她的力道让她推出病房,不是忌惮余家男人,而是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决定再做一次检查,一定要找出真相来。
自己是否在无知中陷自己于不义,倘若真是如此,他欠余柔珊的可就多了。
莎朗气急败坏地杀到顾学维的办公室。他居然敢让个小秘书代他出面,拿了张一百万美元的支票便要和她说bye-bye,他当她是什么?和顾家的资产相比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她只要成为顾太太便能全数拥有。
不过她还是收了下来,而不是将之撕毁,并且立刻赶来要收复失土,保全自己在他身边的一席之地。
但是出现在办公室的并非顾学维,而是刘金芳。
“你在这里做什么?”莎朗语气不佳地质问。
刘金芳仅挑高了一眉。“我才要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宴会或饭店房间,你和这里真是格格不入。”她骂人不带脏字,将人贬为妓女还不用上这名词。
她已经受够了气,还要让这老巫婆损,莎朗放开了所有的风范,左手叉腰、右手直指刘金芳的鼻尖,摆出了茶壶姿态。
“你这个欲求不满的变态老女人,见不得自己儿子得到快乐,非得将他绑在你的腰上和你一起不幸。有种你就自己去找乐子,人家维的母亲不是又找了个男人;一样都是寡妇,她可比你要懂得生活。”她将所有的闷气,一古脑儿地发泄在刘金劳身上,觉得畅快多了。
不过,她还有很多的话可说,只是身后传来如丧钟的声音教她倏地住口。
“我说过不准侮辱我家的长辈,看来你还是没听进去。”不知何时回来的顾学维冷冽的说道。
莎朗知道这下子所有曾经幻想过的美梦都破碎了,他再也不可能接受她,更不可能见容于顾家。
趁他还没将支票止付之前,带着自己仅能得到的金钱离开吧。败下阵来的莎朗夹着尾巴逃回西雅图去。
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胜利,刘金芳因此笑得脸都歪斜了。
“婶婶来台湾做什么呢?我记得你在这里并没有亲戚友人。”顾学维说道。
刘金芳给了千篇一律的回答:“我来看丹尼尔。”
婶婶的神态看来一如往常,想必如果不是丹尼尔在阴错阳差之下没告成状,便是她的演技一流。
在酒会上他已经和丹尼尔撕破了脸,因为在他的想法中,是他抢夺了他心爱的女人。
他还没兴师问罪呢,否则要论先来后到,他的资格要比丹尼尔来得强。
“他已经很久没进办公室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顾学维实话实说。
每一天都有人失恋,可是他却把自己弄得好像是世界末日,所有人都要让着他;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闲工夫捧着他的。
刘金芳却十分不满,将所有错都怪在顾学维头上。“你说的是什么话!”她端起的架子不比伊莉莎白女王还小。“他可是唐城的接班人,你的继承人。”
她的话让顾学维起了疑窦,当初是她口口声声、呼天抢地的说顾家断后了,硬逼着他将丹尼尔立为继承人;但报告是她去听去拿的,她真的没动手脚吗?
“我未必只能立丹尼尔当继承人,家族里还有其他的堂兄弟姐妹可以担起这个责任。”他用闲聊的态度开始设下陷阱。
被她欺瞒了这么久,也该找出真相还给柔珊一个清白的时候。
果不其然,刘金芳又开始她的拿手绝招,鸡猫子喊叫的唱起大戏来。
“你怎么可以让旁系的人入主唐城?你父亲和叔叔会死不瞑目的。”她作势由皮包里取出手帕,按在眼角拭泪。
眼泪诉求是第一招,她总是能哭得让外人也跟着一掬同情之泪,但他已见过太多回,免疫力早培养出来。
他没说话地任她一个人唱独脚戏,让她自讨没趣地结束。
嘤嘤啜泣若没有劝慰,久了还真是无趣。刘金芳只得抹了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泪痕,将手帕丢回皮包。
“唐城是你太爷爷,还有几代祖先胼手胝足打下的江山,你舍得看它落入他人手中?”刘金芳诉诸中国人最讲究的“孝”一字。
这一招使过的次数也不下眼泪招数,顾学维早知道如何回击。“要真败在丹尼尔手上,我宁可要别的支系来传承。”在这之前顾学维是有此打算。
“可是”
顾学维打断她的话“不过大权也未必会旁落,我自己有可能有子女传承。”
听到他的话,刘金芳着实慌乱起来。“怎么可能?怕又是哪个想攀龙附凤的女人说的谎言。”她的目光不敢看着顾学维的脸,说得心虚。
直到这一刻,顾学维才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他真不明白她到底在争些什么。
“医生说了,我的精子数量和一般正常男性没有两样,只要女方没有问题,是可以正常受孕的。”他面色不变的说着。
刘金芳的嘴开合数次,却没能挤出半个字,她不明白一个完美的骗局怎会被揭穿。当年她将两张检查报告对调,依借的是上头并未打上名字,谁能弄得清楚是否有被偷摸过。
她不能掌大权没关系,只要儿子坐上大位,她照样可以在背后垂帘听政,谁能管得了。现在却被他给破坏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金芳也不再掩饰,挫败地道。
想到内情真会是这么样的污秽,令顾学维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你若想要大可以开口,我不会吝惜唐城总裁的位置。”顾学维难掩失望之情。两人虽无血缘之亲,好歹她也是叔叔的妻子,从小到大喊她婶婶.可是她居然只为权与利而这么做,真令人不胜唏嘘。
“你懂什么?”刘金芳不自省,倒怪起顾学维的不是。“你的父亲是长子,你是长孙,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谁都夸赞你英明睿智;而我呢?丹尼尔呢?都只是你的阴影下苟且偷安的附属品。”
她的话伤不了顾学维,反倒令人同情她内心的偏差。
“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可怜虫。”刘金芳怒斥。
“你要就给你吧!”顾学维突然觉得未曾有过如此的心旷神怡。“等我向董事会报告之后,便卸下总裁一职。”
“真的?”刘金芳抢上前去揪住彼学维的衣襟。“你是说真的?”
格开她的手,顾学维自沙发中起身。“当然是真的,我从不说假话。除了刚才医生所说的话是我编造出来的;我只是去做了检查,报告还要一天才会出来。”
刘金芳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套出了话。
这时,门口的声响引起办公室里两人的注意,他们看了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丹尼尔早站在那里。
顾学维走了过去,一手搭在丹尼尔的肩上鼓舞他道:“这一切都交给你了。”他不再留恋地步出办公室。
他不知道丹尼尔有什么反应,只听到刘金芳兴奋的叫嚷:“儿子,我出头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奋斗了许多年终于如愿以偿,顾学维很高兴自己还是有用处的。
唐城临时换总裁一事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美国总公司一致说明总裁正在休假,亚洲事务由丹尼尔——顾耀祖先生代理;但统合事务的重任,暂由总公司董事会选派人士处理。
根据他们的说法,总裁一职人选非顾学维莫属。
但是他的行踪也在一夜之间成谜,好像就这样在台湾消失了。
“你出去别再乱说,他要横死街头也和我们无关。”余仁发殷殷告诫孙女,不想再让她-浑水。
看着报纸喝着粥,余柔珊没搭腔,若是开口可能会引起外公无休止的谩骂说教;况且,在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不必忙着让情况更加混乱。
“柔,你听到了没?”余仁发不满外孙女静默不语,发出如雷般的怒吼。余柔珊以手指掏掏耳朵。“你这个习惯要改改,否则嘉安要是把你的金曾孙带回来,不每天哭闹才怪。”
一家子男人说话都像打雷似的,再强的心脏都难以承受。
这些天她一步也出不了门,连班都上不了,怎么可能和谁说什么,外公还真是小题大做。
被点醒的余仁发立刻降低音量说:“你说,你是不是和那小子曾经有过什么?”瞧他这话说得跟猫儿叫似的,一点魄力都没有。
要吼人当然就得要大声,否则怎么压制得了人?看这丫头又是一头埋进报纸里,连应个声都不肯。
反正乖曾孙还没回来,他还可以再练练嗓子。于是,他用大声公的声调再把问题问了一次:“你是不是和那小子曾经有过什么?”
其实不只是他,余家的男人都想对着她大吼;若不是瞧她当众晕倒的可怜样,非得全员吼上一回才行。现在,只好让当家做主的代劳这一回。
似乎是和余仁发杠上了,余柔珊将嘴里的酱瓜咬得喀咯响,令人又气又无奈。
餐桌上的其他人不敢看向余仁发,生怕一个忍不住,嘴里的稀饭会全喷上他的脸。
晨起吼吼外孙女、松松筋骨后,让余仁发也饿了起来,反正她就在家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一天他会制得住这小妮子的。
于是,一家子的老老小小又恢复平静,和乐的吃起早餐。
在屋外的赵叔听到里头静了下来,赶紧把车子开出来掸掸灰尘调整镜子。车身之前让人刮出来的痕迹,虽然已经修复好,但是在他的利眼中永远可以指出痕迹的所在,也能指出造成它们的罪魁祸首。
当他将车子整理妥当时,大门的门铃却响了起来。
宅子里人们来来去去并不是多稀奇的事,但是没有人会不识相的选蚌人家在吃饭的时候造访。他没让屋内的帮佣出来开门,亲自去大门边看个究竟。
门外车子里坐着的是陆文衍,这些日子他都是趁着到美术馆上班之前来到宅子报到,但从未这么早过。
“我和柔约好了,要带她去参观展览。”陆文衍自动说出来意。
说实话,赵叔对陆文衍没有恶意,只是对他将大小姐摆在考古之后很不爽罢了。那些老骨头会比活着的人重要他才不信,但是家里上下都原谅他了,他又能怎么办;要不是看他还有悔意,他会帮着余家上下给他一顿粗饱。
开了门让陆文衍将车子停进大门内,别让他挡住他等会儿出门的路。
其实,赵叔心里觉得大小姐还真是去挑人,比起她还在世时几个追求她的男人,陆文衍算是脚踏实地的老实人,他不像是个学术界的名人,倒像个普通的上班族。
“你来得太早,大家都还在吃早餐。”赵叔的语气只比生气要好上一分。
这已经是他最和善的表现,对外人他一向都是不假辞色!不是因为他倨傲,而是为了保护余家人。
陆文衍不好意思说,自己想让女儿对他感到骄傲,认同他放弃情爱所追求的梦想,才会在天没大亮便醒来,兴冲冲地上余家来。
虽然顾学维失踪了,但他还是尽本分为展览而忙。
只不过有个令他头疼的人物存在。那刘金芳不论他是否有时间,每日必到美术馆,明明对古文物没兴趣,却又要拉着他为她导览,罔顾几位专职导览的存在。
他多少希望女儿的出现能令她退却,今生他除了梦芷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不过他也挺好奇的,那顾学维使的是什么方法,居然让所有人都遍寻不着。
站在余家的庭园,他一边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和赵叔闲话家常,内容都绕在余梦芷母女身上,令他欣喜有那么多人爱护着她们,也失望自己错过了这些。
突然,他耳尖地听到异响,而且还来自他的座车,回首一看,他几乎要昏厥。
顾学维竟为了掩人耳目,藏身在他车子的行李箱中,忍受着一路上的颠簸没让他发现。真不晓得是自己的警觉退化,还是他的耐力过人。
“你来余家做什么,他们不会乐意见到你的。”陆文衍提醒道。
余家人非但不乐意看到他,只怕会想除之而后快。柔珊还是死咬着秘密不放,但他们都明白,这一对小儿女肯定曾经有过一段情。
“你这小子还敢来余家!”赵叔不知道打哪儿拿来的竹扫帚,高举过头朝着顾学维直冲而来,往他脑门上挥了过去。
新仇旧恨今天一并彻底清算,他是打着这个主意。
一时之间,陆文衍不知道该站在哪一方,基于爱女心切,他很想加入赵叔的行列,甚至想抢过他的扫帚对付他;但他又不想多生事端,让里头的人察觉。
两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