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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报仇雷族向西,是土灵聚集之处。紫殒和无觞追出千余里,仍未见雷族兵士,甚至连开始时能寻到的痕迹都不见,可见雷族只是以西方做了个幌子,实际上去了其它地方。于是二人领兵折回,转而向东。行到百里开外,果然见到雷族行辕轧过的痕迹,但追下去,却又不见。
紫殒终究勒住了马,一双晶亮的眼看着无觞:“无觞,我累了。”
“那我们今天就追到这里,在这里安营吧。”无觞道,挥手下军令。
“无觞,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懒的人呢。”紫殒轻挑眉“一天行百里,你不觉得委屈了这些天兵么?虽然说天兵未必都擅云行术,为了保持灵力也最好不要用灵术,但这种速度,比人行军还慢上几分。你,在等什么?”
“我没有在等。”无觞道。无奈此时的紫殒早非吴下阿蒙,再不会被他这种“真话”敷衍过去,她盯着他问道:“没有在等,但是在拖延,对么?”她顿了顿“除了起初建议火攻之外,这次行军你没有一件事不是在拖延。借口练兵、走岔道、反覆探查,还有日行百里然后安营。无觞,你不愿意攻打雷族我知道,但你这么拖延又是做什么?雷族的人到底都哪里去了?”
“紫殒,为什么你要这么敏锐呢?”无觞叹了口气“没错,我是在拖延,因为——”
“不好了不好了!”碧海匆匆忙忙策马上来,他马术不佳,这么一来坐不稳马匹,半个身子探出鞍外。他施了个法,方才定住,满脸惨白地大喊“帝君!紫殒将军!快班师回天廷!雷族来袭!”
“原来,他们竟然不是往西也不是往东,却是向北。”紫殒忽地抿嘴笑起来“倒如我所想,是引蛇出洞之计。只是无觞你在这场诱兵事件中,又是唱得哪出呢?”
“紫殒,你莫要生气”
“我没生气!”紫殒说着,却一扬鞭,逐风知她心意,打了个旋,绝尘而去。
“紫殒!”无觞连忙追她,但起步略晚,逐风脚程极好,一时半会哪里追得上。直到一处树林前,无觞方才追上紫殒,从她身侧掠过,一拉缰绳“紫殒,我不是有意瞒你”“不是有意,那是故意?”紫殒扬眉“总之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吧?看着我团团转很有趣是么?还什么‘若此事完结你我安然’,我——”她想到自己信了他所说,竟然还像个小女儿一样羞涩期待,便觉又是恼怒,又是伤心。尤其想到无觞在这件事中的作用和目的,心头更加了酸涩和疼痛。这一痛牵动心疾,忽觉五内俱焚,什么力量胀大起来,在心中不停回旋。她张口,却是呕了口血出来,血竟然是紫红色,暗暗的惊人。
无觞几乎吓得呆了,伸臂把紫殒从逐风上抱过来,见她紧咬着牙,脸色极度苍白,懊悔和自责到了极点。此刻也不管天马了,算好营地所在,掐了个行云诀,瞬间奔回。这行云诀极费灵力,何况他们刚才已经跑出几百里,几乎已经在行云诀范围之外了,无觞回到帐中,已是疲累。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拿出三弦琴,铮铮弹了起来。
本来就只有半透明的琴弦愈加洁白,几乎已经无法透过琴弦看到琴座底色了。然而白色的琴弦上多了层血色,却是无觞心急之下不顾指法,伤了指节。
紫殒体内气息渐渐平复,抬眼看着无觞:“你是要为她报仇对么?我只是你利用的工具是么?”
“你在说些什么!”无觞听她这么问,忍不住气苦,喝了出来。他待她如何,难道她还怀疑?就算他瞒着她这件事,她也不能说他利用她“难道不是么?天廷之中,真正会带兵的仙人少之又少,所以你的计划本来应该很顺利的,却半途蹦出来一个我。”紫殒说着,又觉喉头发甜,忍了忍继续道“你怕我成为南军的将领之后阻碍你的大计,所以把我带到北军来,用尽手段让我相信你,在雷族叛乱之后请缨和我一起征讨,实际上是把我调出,让雷族去攻打天廷你的目的不就是这样么?说什么这件事结束后娶我为帝后,是你怕我怀疑才说的吧?你也知道我听了会心乱,所以你那么明显的拖延我都没看出来。还有你告诉我天界生存残酷,是为了让我厌倦杀戮,从而减缓攻山”
她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几分凄凉:“什么替身啊,我确实不是替身,因为我连替身都不如。你说我是卫天将军,只是因为找个合理理由为你的行为做注解吧?她美丽至此,我相貌平庸,又是这样破败的身体,我和她哪里有半点相象。你对着我表现深情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恶心?做了这么久的戏,真是委屈你了”
无觞握紧拳头,指尖没入手心,只觉全身旧伤都在叫嚣着:“你你以为我对你是在做戏?”
“难道不是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本来就比任何人都能忍,否则也不会让那位左营将军多活了十年。卫天将军之死,另一个凶手是天帝吧?你一直等了二十年也许还是我出现让你提早实行呢,毕竟我把南军带出来,还把天帝派来的将领都架空。”紫殒冷冷道“想必当年你对那位左营将军是客客气气的吧?所以卫天将军的旧部才会那么怀疑你,你和他做了十年戏对么?表面上视他为心腹,实际上消他势力,夺走他的一切。帝君,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就算心中恨我,也能忍着对我好”“够了!”无觞喝道,震得在他怀中的紫殒一个激灵“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我对左营将军也确实是你说的那样,但我对你并非如此啊!”“你一直知道摇扁喜欢你吧?可是你既不喝止,也不接受。让她为了你拼命,让她为你甘愿做一切?所以北斗星君之中,她虽然是最小的,实力和权位却都最高。她一直疑我,说我是天帝派来的细作,你重我而轻她,却把我放入尴尬境地,只能依附于你,是这样么?”紫殒追问着,眼神极冷。
心中痛极,却反而什么都表现不出来。紫殒和无觞此刻俱都如此。紫殒低笑着,女子宛转的声音笑起来别有种妩媚,即使是这种情况下的笑声。而忽地,男子的声音加了进来,却是高昂的狂笑。
“哈哈哈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无觞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下来了“原来你,自始至终,从未相信过我!”
想起二十年前那场争执,想起她对他的百般指责,甚至连他平素对她的好,都成了别有用心。然后他拂袖,却怕她仍然会去做傻事,于是禁了她灵力。然后她死了,直到死时,她仍然相信是他派人杀她。
他对她的一切,她都不曾相信。他给出真心,她只当别有用心。他当初未曾说过那句爱,所以她不知道,于是再度见面的时候,他记得告诉她他的心思。可是这个她不信。不管是哪一个她,最最相同的是,她们都不信他!
因为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因为他表面和善,实际杀人不眨眼?因为他纯白的表象下是污浊的血?因为他会对别人作戏,所以他待她也就是假的?可他若不伪装,他若不擅长做戏,他还能活到这个时候么?看他那位哥哥就知道,若不自己变得污浊下去,又怎么坐稳天帝和帝君的位子?
只是想找个人,把这身污浊和伪装卸下,只是那女子倔犟的眼,让他莫明放松下来。只是喜欢在她身边不用担心什么的轻松,因为她即使举起剑杀他,也会事先告诉他我要宰你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放心过他。她不知道这世上他谁都会害,却不会害她。为了她,他可以灭天灭地,只要护得她安全。
“如果把心剜出来,你能看到里面是什么,就好了”
留下这么一句,无觞把紫殒放在床上,转身冲了出去。尽管心中痛苦绝望,放下她的动作,却依然轻柔。
刚才追她的路上,好像有座山,是刚玉吧?若再用一次云行术,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碎石呢。
无觞轻轻笑起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有病。
呆呆躺在床上,视线落在一边的琴上,觉得这琴好奇怪,三根弦有两根是透明的,却有一根,每弹一次就会白一点——咦?怎么还会变红?
紫殒呆呆地想着,意识却早跑到其它地方去了,手抚上琴弦,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完全不成曲调。她想起每次她疼痛发作的时候无觞抱着她的惶急,想着无觞弹琴时的全神贯注,想着他见自己好一些之后的欣喜这些,做得出来么?
看得到的地方,也许他还可以做戏,那看不到的呢?他待她以礼,从未有半分轻薄。两人住所不在一处,然而她身边不曾短了半分周到。有些小节,若非此刻特意去想,早已经没有印象了。她出身寒微,本不是讲究的人,他这些用心实际很难落入她眼中,可他没有停过。
刚才一时气恼,一直以来所有怀疑穿到一起,形成了一套完美解释。然而此刻再想起来,却未必都站得住脚。若他真的是做戏,那么他付出代价未免太大,大到没必要的程度。他演得未免太真,真到比别人的全心还真的程度。她真的不信他么?她为什么猜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伤害他?
她,伤了他。她知道。当然她可以想象他受伤也是做戏,只是这样的戏。比真实还真。
闭上眼,把头埋在手里,泪水渐渐倾泄出来。她记得她的梦,梦里她对灵夕大喊:你为什么不相信他是爱你的?为什么你不能睁大眼睛看清楚他的心意?为什么你一定要猜疑伤害他?
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怀疑他,一定会相信他,会很爱很爱他结果,当她在局中的时候,她不比那女子高明半分,甚至可能更蠢。当然她理由比她更充分——她有意识以来就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逮到个人就相信,她的舍利——如果有的话——肯定早归尘了。
他是她爱的人,难道她还会不懂么?
这也是她说过的话,用来劝慰无觞的。原来就是因为爱,才更加容易不懂。若她一直没对他动心,他对她好也罢坏也罢,以她的聪明,不会不懂。只是因为她动了心,所以患得患失,所以入了蛊着了魔,犯了傻。
傻子啊,紫殒抬起头,半睁着眼,无奈低低笑了。迷蒙的眼忽然掠过什么,她一怔,随即忽地呆住了。
手心中有几道殷红,微微的铁锈味道散发出来,她用手去擦,很轻易地擦掉了。她手上没有伤,不是她的血。
红色分布得均匀,是三条线。眼光落在一边的琴上,琴弦的红色,原来是血迹。是他弹琴导致的吧?那他呢?
想起二人初见,想起他满身是血的样子,心忽然揪紧了——那男子,向来最喜欢为难自己,折磨自己的啊用别人的错误,折磨他自己她急急忙忙起身,跑了出去。
不管怎样,还是要回营的。无觞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三摇地走着。苦笑,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怎么这么傻,明明两人之间永远只有争执,可总是她一个眼神,他苦苦相随。
他知道他无耻,所以她从来不相信他,也是活该吧。只是,为何在不相信的前提下,她还能喜欢上他?若她一直对他无心,是不是心中不会失望至此?
对,紫殒她不相信他也是应该的,毕竟她一直对他有敌意不是么?她一直以为他拿她做替身——替身,他若是找个相貌相似的就可以爱上,那是侮辱了她,亦是侮辱了他。他对她的感情深入骨血,怎么可能容得下赝品?
他究竟怎样才能让她相信,骗尽天下人,他也不会骗她。虽然有些事情他确实没有告诉她,但也只是没有告诉,并非欺骗。何况他决不会容半分伤害加于她身,他的呵护,他的处处维护,她看不到?
哦,不,她看到了,然后将其归为别有用心,将其归为苦肉计。无觞身上疼痛已经麻木,心却痛得更加厉害。是啊,苦肉计,她不知最苦的是他的心啊。
痴痴立在她帐外,心下又是伤又是气,偏偏还想着她。若是平时,此刻该是两人研究兵法之时,说说笑笑,是难得的和谐温馨。只是,好景不常。
帐帘一挑,无觞想走开,却移不动脚步。想着许是她,虽然不想看她厌恶神色,不想听她伤人话语,竟还想见她。中毒已深,他知道。
出来的不是紫殒,而是随行的丫鬟,见到无觞,惊喜道:“帝君您回来了?是小姐找到您的么?小姐人呢?”
无觞霎时惊住:“紫殒去找我?”
“是啊,小姐出去找您,您没看到她吗?”丫鬟道“她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吧?”
天色已黑,天界的黑夜,并不十分安全。何况紫殒根本没有多少灵力,她怎么“她一个人?往什么地方去了?”无觞疾疾问道,心中懊悔以及——即使生气,他也不该离开的。过去的回忆忽然涌上,二十年前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想起他匆匆赶到荧台,却只看到火光中的屋舍。他疯了一般闯入天火中,见她尸身变成扬灰。
若再来一次他是当真撑不下去的!无觞心急,冲了出去。外面黑黝黝一片,他想了想,设了个土咒,向回来的地方冲过去。
心提紧了,生怕看到她出了什么事情,每一步迈出都是担心。极目远望,见不到她,失望之余也有些庆幸:至少她还没有出事,还没有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身影,无觞几步迎过去,熟悉的身影让他不加迟疑地抱住对方:“紫殒!”
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就算她伤他千万,他也不能再放她一人。她爱他也好,不爱也罢,信他也好,不信也罢,他总是不能不爱她,不能不护她安全。
“对不起,紫殒,我不该对你生气的”无觞的声音在她发上低低响着,语中有无尽担忧懊悔“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随随便便离开,我骗你是我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我——”
女子仰起头,轻轻堵住他的口,眼泪落了下来。
她,怎么把他逼到这种程度?让他这样委屈自己,即使是她错,即使她无心无肺,也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明明是她任性,明明是她不信他,为何,最后是他受伤,是他低头,是他懊悔?
“对不起,无觞,是我不好。”她离开他的唇,看着他在黑暗中依旧闪耀的眼,说道“我,不该怀疑你的。”
无觞一怔,随即眼睛变得极亮,心情忽然由痛转喜,却仍有分不敢置信。紫殒定定看着他,眼底是他未曾见过的柔情。他知此刻是两心相许,狂喜之余,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紫殒大惊,方才注意他气息孱弱,身上又多了些伤痕。她知道是他又去折磨自己了,紧咬朱唇,又是不舍,又是气苦。
幸好她出来时是骑着逐风的,只是回来路上怕错过什么方下了马,此刻招来逐风,二人一骑奔驰回营中。
“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许你再折磨自己!”无觞醒来之后,紫殒“啪”一掌拍上桌子,拍得自己手掌生痛。无觞表情微变:“紫殒,放轻点,你会伤到自己的。”
“你也知道会受伤啊,那你这样又是做什么。”紫殒瞪着他“玉衡说你这次是土没之伤无觞,你倒是存心让我难过”她语声减低,觉得不自在,怎么也无法气势十足地说出这样柔的话语“难道你折磨自己我就会高兴么,我”
“紫殒,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如此了。”无觞知她心意,伸手抚上她手背“以后我不再瞒你任何事,也不再折磨自己,你不要不高兴,好么?”
“你说的哦?不许背誓!”紫殒张开手,与他五指交握“那么,你先告诉我雷族是怎么回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其实我迟早是要告诉你的,只是怕你多想。”无觞叹口气“你说的没错,我一直打算为灵夕报仇,二十年来不断扩充实力,就是为了对付天帝。”
“你的兄长?”紫殒见他眉心褶皱,心微微痛了起来。不是不知道这男子,他虽然冷眼看这世间,但对于身边的人,其实还是极为关心的。此番竟然要和自己的哥哥拼个你死我活,他也不见得冷漠吧?
无觞点头:“若他对我还有兄弟之情,就不该去害灵夕。我和灵夕彼此倾心的时候,要真的想对付他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他下手?他既然如此待我,我与他兄弟情分早断。”他微低下头“况且,天界哪里还有什么兄弟?为了求得活命,父子亦可持戈相向,兄弟又算得什么!”
“你想杀他为灵夕报仇,但自己又不打算做天帝,甚至可能打算报仇之后以死殉情,所以勾结雷族?”紫殒问道“你留下北军左营,是为了和雷族军里应外合吧?而我们带出来的右营军”
“他们当年,都是灵夕手下。”无觞接道“我护不住灵夕,可我不能让她的旧部丧生在这无聊争权之中,所以我带他们出来。”他顿了顿“雷九音是个奇人,他想做天帝也是事出有因,他答应我不会为难他们其实不答应也没什么,这天界中,谁能护得了谁”
“那我们就在这里慢慢磨蹭,等到天廷那里胜负已分?”紫殒问道。无觞摇摇头:“碧海已经得到消息,天帝很快就会宣你率兵护驾,我们得回去。”
“为什么?让他们拼不就好了?反正我们又不会带右营军去跟他们咬。”紫殒道。无觞的手拂着她的发:“紫殒,你忘了,你本体还在天帝手里。”
紫殒一震:“我”她确实忘了。
“我本来希望能偷到那块紫乳石的,但他防范太严了。”无觞苦笑“只要它还在天帝手里,你就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而我,也只好和你一起。”
“可万一他让我对付你”紫殒皱眉“无觞,反正我这条命是捡来的”
“我的也是。”无觞对她笑笑“我这条命,本来是要赔给灵夕的,结果遇到了你。若你不在,它也没有什么用紫殒,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紫殒用力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