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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村里时,陶然遇见了久没见面的人。是对方先认出她的。
陶然一直没发现有个男人一路跟著她,直到跟著的人受不了了,打算自动现身。
他拍了拍陶然的肩膀“我跟了你这么久,你竟都没发现。陶然啊陶然,多年不见,你那心无旁骛的专心功力仍属一流。”
陶然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脸孔。这个男人约二十七、八岁,长相倒是有型,蓄著一头长发,长度只比她及腰的头发短一点,整齐的束在脑后,露出光luo的前额。
听对方的语气好像是旧识,陶然扶了扶眼镜,更用心的看了一遍,这回发现他那怪异的气质似曾相识。
“你”男人好脾气的笑了笑,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显出几分兴味。“我看我若不告诉你我是谁,你大概想到晚上也还努力在想这事吧?”
他还有点了解她。陶然用力的点点头。
“久违了,陶然表妹。三姨替你取这名字还真取对了。陶然陶然,陶然忘我。”男人插在牛仔裤裤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打直身子说;“我是你的尽情表哥。”
“尽情表哥”陶然嗫嚅道“哦,那个尽情表哥。”是二姨的儿子,大部分时间都和父母住在台中,有时她陪母亲回来会碰到他。
常尽情笑道;“是啊!就那个尽情表哥。外婆提到会说不学无术的那个。”
“啊,好久没见”陶然的心思有些飘远了。
回到屏东竟像跨了十年,回到了过去。只不过这些过去不熟的人竟一一浮现,一种怪异的感觉攫住她,她有预感,她的生命将因这段褪色的记忆掀起波澜。而这些她未曾深入接触,属于她的过去的,和以为不再想起的人竟硬生生重现。棻阑姨婆、尽情表哥她甚至还没进到家门呢!
坐在回台北的车上,陶然还是觉得这两天像在作梦,而她就是迷失在梦中的人。侧首再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尽情,他的情绪就镇定多了。
“表哥。”陶然轻轻地唤了声,好像过去这六、七年的空白不曾存在,对于这个表哥的出现和存在,她虽有些诧异,倒也安然。
尽情从手中的食谱中抬头,这又是一个证明他是怪人的地方,他在车上认真阅读的不是小说,不是畅销书,而是食谱。“你还在想?”
“对啊!”陶然叹口气。“我还是不懂,棻阑姨婆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确实是满脸不解。
事实上从前天回到屏东,律师在亲族面前宣布棻阑姨婆留给她的东西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棻阑姨婆也留了东西给尽情,但是尽情自在多了,他好像毫不被这件事困扰。
“你是不能理解棻阑姨婆为什么留了栋房子给你,还是不能理解她不能改建成大楼的规定?”尽情淡然的问道,手中的食谱又翻了一页。
“不能改建这我不奇怪,毕竟那是棻阑姨婆的房子,她爱维持原貌也是她的权力。可是为什么是我?我只能算是远亲,关系可远了。她为什么不留给她的子孙呢?难道她没有子孙?”陶然半自言自语的说著。
印象中她没见过棻阑姨婆有儿女,更别说是孙子了,或许棻阑姨婆真的是孑然一身,才会随便找个人给了。
“姨婆有儿女。”尽情冒出一句,随后又加了句“应该也有孙子。”
“有有儿女?”陶然被口水呛了一下。“那不是太奇怪了?”
尽情拢起眉头,将头左右晃了晃。“就是怪啊!但这样才像棻阑姨婆嘛!像我啊,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那房子里有的没的家具留给我。还有,那房子她应该好些年没住了,有些什么东西竟还记得一清二楚。棻阑姨婆真是个奇葩。”尽情的语中不无敬佩之意。
棻阑姨婆在亲戚眼中一直是个怪人,所以当她死后将房子留给陶然,将那屋里的家具留给尽情,亲戚们也没有太奇怪。加上房子虽然在台北相当繁荣的地段,但由于规定不得改建为大楼,亲戚们倒也不眼红。至于棻阑姨婆的儿孙们更是不曾出现。
所以遗产问题顺利的解决了,陶然得以返回台北,可是她心中的种种疑问却不得解。她有种感觉,尽情表哥也是个怪人。外婆就因为他从以前就留著一头长发,而老说他不学无术。
怪怪的棻阑姨婆将东西留给怪怪的表哥,或许这并非那么匪夷所思,但是为什么留了个那么大的房子给她呢?难道在棻阑姨婆眼中,她是个更怪怪的孩子?
啊!她想得头都要破了。
多年后陶然才了解到,生命有些东西就像数学方程式一样,有些方程式是注定无解的。而她遭遇的这一题好像就是。
陶然和尽情回到台北就直接去看房子。房子的地址很简单,也无巷也无弄,更无楼,却让他们在巷弄中绕了好几圈还找不到门。末了,陶然还被尽情带去吃了晚面,喝了杯果汁,这才又回头来找。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尽情终于穿过个假巷,找到他们要找的地方。
“嘿,我想是这里了。若再不是,那大概是棻阑姨婆唬弄我们的。”尽情喊了陶然过来。
站在假巷外的陶然乖乖地侧身从不宽的巷子进去,她是个路痴,而她也相当了解这一点,所以与其说是她和尽情来找房子,不如说是尽情带著她找。想当初她在欧洲就是这样误打误撞,才撞出一段恋情来。唉,往事不堪回首,想来是既甜蜜又心痛。
陶然一进了巷子才发现这个巷子竟浅浅的,而且是个死巷,尽头就是个简单的红色木门,上面的油漆早已剥落,就像过去年代遗留在这个时空的东西,跟外面的高楼大厦完全不搭轧。
“怎会有个门?”陶然不解的看着尽情,完全没有联想到这和他们要找的地方有任何关联性。何况门上连个门牌号码也没有,看来就像个废屋。
“把律师给你的钥匙拿出来。”尽情张开手摊在她面前。
陶然疑惑的交出钥匙。
尽情将钥匙插进门的钥匙孔里,转了几下,门竟“喀”地一声开了。
“啊!”陶然还来不及讶异,尽情就进了门。
“看来左右两边的房子本来是和这房子齐身的,只不过两边的房子改建后都往外建了出去,只有这房子迟未改建,才会隐身在这个假巷内。”尽情理解的说。
两人进了房子,发现这是个有中庭的日式建筑,中庭的四周都是房间,从刚刚那大门进来有个穿堂,穿过来就到了中庭,一眼可望尽所有的房间。
“哇!”两个大人像孩儿发现秘密花园似的,两张嘴同时张成o字形。
这房子倒是挺大的,中庭长满了杂草,占地很广,像有钱人家的后花园。
“想不到棻阑姨婆有这么个地方,一、二十年前就建这样的房子,真奢侈。”尽情兴味很浓的东看西看。
“律师说棻阑姨婆有好些年没住过了,你看,到处是灰。”陶然说,困惑倒是大于好奇。
“是挺脏的。可是这些木头,你来看,都是材质相当好的木头,还很坚固呢!”尽情也不怕脏,抚去墙上的灰尘,见到宝贝似地说。
不侍陶然回答,他又一间一间的去看,过不了多久又喊了陶然过去。“你看,这就是棻阑姨婆给我的东西之一,红眠床!”他好像得到至宝似的。“和棻阑姨婆睡的那张一模一样,我从小就想要一张呢!”他抚著红桧木雕凿而成的床。
陶然又开始皱起鼻头,这情况实在是有点好笑,先是她莫名其妙得了一栋房子,正确说是一户,因为这里是都市里的平房;再来是遗产让她和久未谋面、本来也以为永不会谋面的尽情表哥凑在一起。他是继怪姨婆之后的怪表哥。
想这棻阑姨婆也真够逗的,这房子明明是平房,穿堂的地方却挂著个相当明显的牌子,写著“欢喜楼”三个字。唉,明明不是楼,却要称欢喜楼,实在难以理解。
“陶然,你是我的好表妹。”就在陶然以为他永远不会清醒时,尽情突然凑了过来,极尽谄媚的说:“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反正你这房子也不能改建,不如”
“怎样?”陶然有些防备地看着他异常热络的脸。
“嘿,小表妹,不如你就把房子租给表哥我吧!”尽情语带兴奋的说。
“啊?租你?”她倒是还没想过这里可以住人。
“是啊!这里这么好,你看,这中庭可以种些竹子,辟个菜园或花圃,甚至养池鱼。而房间的部分只要略微整修就可以住了,连家具都是现成的。你看怎么样?”尽情的眼中好像已经出现一幅美丽醉人的情景了。
“那我该搬进来。”陶然忽然想到。“房东要我月底前搬出来,好歹也有个地方住。”
“我的房子给你住。”尽情马上说“我有栋房子在阳明山,要不要我带你去看?我房子给你住,再付租金给你,如何?”
“阳明山?好远耶!我的小机车上不去。还有工作也不方便。”陶然蹙起眉头。她满心只有考量到自己快没了住处,又失了业,倒没想到占了便宜。
尽情知道她的单纯,也不多说,先说服她去看他的房子。
看过尽情位于阳明山的房子后,陶然更确定他是个怪人。
与其说那是房子,不如说是别墅,占地一百多坪的透天别墅。怎会有人不想住这样的房子,而千方百计要去住废墟哩?!
“不,我不能答应。”陶然见过房子后更是坚定意念。
“为什么?”尽情相当不解的问,好像她这个决定伤了他的心。
“你这房子太好了,不适合我住,住起来也会有罪恶感。我还是另外找房子好了。”陶然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住棻阑姨婆那房子,也不租给我住?!表妹,这样就是你不对了!你念什么的?”尽情忽然问她。
对这天外飞来的问题,老实的陶然也老实的回答,这是她的本能。“经济。”
“这不就结了!”尽情得意的说。“有房子为什么不住,还要另外找房子?一点都不聪明、不经济。”
“棻阑姨婆那房子需要整修,而我既没钱又没时间”陶然也老实的将她目前的状况告诉表哥。
“那这样好了,我们都去住那房子。在这之前,我帮你整修房子,费用我来负担。而房子弄好前,你就先搬来这里住。至于工作的事,我会帮你留意,你也不用出去找了。”尽情下结论。
“这样好吗?”陶然很心动,但还是有些疑虑。
“好,好得不得了!”尽情笑了,咧开嘴开开心心的笑了。
尽情倒是个行动派,隔天一早他就用电话吵醒陶然,告诉她他已经联络好一些工人,可以开始整修房子,还问她要不要一道去。陶然当然答应了。
一个礼拜后,房子就已经整修完毕,剩下来的工作是些细节,他们打算自己做。
陶然也真的没有去找工作,不是她听话,认为可以依赖尽情帮她找工作,而是她不愿意将房子丢给尽情一个人弄。
知道陶然的心态,尽情有一天就带点神秘的告诉她“表妹,既然你老觉得让我做大部分的工作你会过意不去,那不如找个帮手吧!”
“找个帮手?”陶然怀疑的看着尽情,不明白说这话为何要神秘兮兮的样子。“那不是更惨!你好歹是我表哥,日后也住这儿。对于其余的,有什么理由麻烦别人。嘿,我没多的钱请工人,也不许你再花钱在这上面。”
陶然不是个会依赖别人的人,母亲千力百计逼她独立之后,她便没依赖过任何人。即便是现在有尽情帮她解决一个住的问题,但她还是坚持事事参与。事实上她并不介意尽情要把房子弄成什么样子。
她唯一一次依赖别人,就是在欧洲时。她对欧洲不熟,但不表示她不能靠自己。也许是恪擎那种令人安心、可以信靠的稳重气质,让她想要放纵自己,想要看看有双肩膀可以靠,是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她想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那双修长厚实的手拂过她的发际时,带给她的那种被宠爱的感觉,以及他指尖隐隐泛著的温暖。
可是,好梦总是醒得快,人不能永远不去面对现实,也无法一辈子依赖他人。
“那这个人最适合。”尽情最后说道。
陶然回过神时,只听到尽情最后一句话,前面的重点则是一无所知。“啊?”她有点错愕的应了声。
尽情微微叹了口气,说:“你又灵魂出窍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我认识你以来的第n次了。”
陶然红了红脸。“有吗?”嘴里是这样问,但语气就像在坦承——是的,你说对了。
尽情眯著眼看她“我再说一次,我有个朋友现在无家可归,正需要找房子,不如你租个房间给他,一方面也可以增加收入,再者也多个帮手。”
“你是说要他还没搬进来,就先来做白工吗?”陶然讶异的说。奇怪,刚刚表哥明明说那个人是他的朋友啊!
尽情嘴边绽出一抹奸诈的笑。“没关系,我想他会很乐意的。”
陶然虽然还是用那种不大相信的目光看着他,但原则上是同意多个房客。
第二天,尽情开车去帮陶然搬家,因为房东给的期限也快到了,所以决定先让陶然搬到他现在的别墅暂住,等“欢喜楼”整修好了,表兄妹两人再一同搬入。
又隔了一天,早上陶然骑著她的小机车去办些琐事。尽情则己经去弄房子了。
等到陶然办完事,过去欢喜楼时,才发现有个陌生人和尽情一起工作。
闻人湛也拿著油漆桶,努力的在刷著油漆,脸上则是不太甘愿的模样,心想尽情这个现实的朋友,真会乘机讹诈他。明知道他现在急需要搬出来住,且算来算去就这里最安全,于是就被尽情尽量的“使用”了。
他也不是排斥来做这些整修工作,因为他也觉得这房子有趣得紧,但是那家伙竟想要他三天不上班,就来弄这房子。也不帮他想想,三天不去公司,公司会怎样的鸡飞狗跳,更别说要是让他娘知道,他不止是搬出家里消失得无影无综,还在这敏感时刻三天不上班,他还有几天安宁日子过?
“表哥。”陶然瞄著陌生人,嘴里却喊著尽情。
“啊,你办完事啦?”尽情招呼道。“天气有些热,那边的壶子里有柠檬红茶。”
陶然“哦”了一声,过去倒了一杯给尽情端过来。
尽情放下手边的植物,房子整修得差不多了,那面杂草漫芜的中庭也清得干干净净,他正在种些新植物。“我是叫你喝,不是要你倒给我。唉,真老实的小孩。”
陶然又傻傻地点了点头,将杯子凑倒唇边喝了几口。“你不介绍?”她用眉角指指一旁的陌生人问道。
“这家伙叫闻人湛也,就是你未来的房客,接下来这几天都会来帮忙做事。”尽情动了动肩膀,面无表情的介绍。
闻人湛也也没什么表情,平时冷冷的脸看来更有几分阴森,不过这是针对尽情而有的。转个身面对陶然时,他就漾出淡淡的笑容,虽然只是礼貌性,却不失亲切。
“你好,我是闻人湛也。”他对著陶然微点了个头。
陶然也不介意他异于常人的冷淡态度,反而兴致勃勃的打著招呼“我叫陶然,宋陶然。你姓闻人啊?真是少见的姓,若不是年纪太轻,我还会想你跟那个闻人湛也有什么关系。”说完她就挽起袖子,准备工作了。
“哪个闻人湛也?”尽情倒好奇了,他瞥了闻人湛也一眼。
“唉,说起这个我就心痛”陶然叹了口气,将她失业的过程说了一遍,其中当然也包括小美窃取了她的资料一事。“要是你是那个闻人湛也,我就可以采访你。哈!那么总编辑那个混蛋大概会一口气上不来,活活给梗死吧!”
“嘿,陶然表妹,你说的那个闻人湛也是什么人?”尽情问著,一双桃花眼倒是若有所示的瞟著闻人湛也。
陶然对这一切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发现。“就是在黑暗中推动騵皓集团的那只手。”
“黑暗中呃推动的手?”尽情差点被自己的笑意梗住。
陶然努力的要解释给他懂。“对啊!你不会不知道騵皓集团吧?它是目前台湾最大的集团”
“咳”闻人湛也咳了两声,插嘴道:“它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耀升。”
“光资本额来说的话当然是耀升,但获利率和资金运转度则是騵皓比较厉害,而且不出两年,耀升就得让出这个宝座了。”好像找到一个对经济较为有研究的人,陶然不禁多说了两句。
闻人湛也满意的笑了笑,看不出尽情这个少根筋的表妹也是个行家,看来她真的如她所说,对闻人湛也下过工夫。“谢谢你对騵皓集团的抬举。可以告诉我你为何对闻人湛也那么感兴趣吗?”
“当然是因为他的神秘啰,闻人湛也从不接受媒体采访,更从未曝光过,连多大岁数都无人能确切掌握。”尽情接口,分不清是嘲笑还是看好戏的意味。
闻人湛也警告地看他一眼。
陶然却反驳了“才不呢!一般人猜闻人湛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生代企业家,可是我认为他应该不会超过四十岁。再说我有兴趣的不是闻人湛也的私人问题,而是他的一些经营理念。他崭新的企业经营理念和市场透察力,让他为騵皓集团日进斗金。”
“不超过四十岁?”闻人湛也扬扬眉,对于和陶然谈话显出相当的兴味。“你从何得知?”
“这很简单,闻人湛也虽然不曝光,但是从他经营的一些动作和集团推动的新的制度,都可以看出他的某些理念,而从这里分析,不难发现他的教育背景应该是属于什么年代的。”陶然说著,谈起她工作上的事,她的傻相就不见了,倒是一脸精明。
闻人湛也笑着摇摇头。“看来你可不简单,也许我该藉著你澄清一些外界对闻人湛也的虚无揣测。”他一手摸抚著下巴,半认真的说,一双眼倒是和一旁沉默的尽情对上。
尽情回他一个有趣的笑意。
“帮他澄清?为什么你要帮他澄清?”陶然实在看不懂这两个男人的“眉来眼去”
“因为”尽情抿唇一笑。“他就是你要找的闻人湛也,騵皓集团的总裁是也。”
“啊?”陶然的嘴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