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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无梦。
当他终于听完赫连夫人的一番仔细解说之后,也同时明白这个女人要开的酒楼,是由各式各样的男人陪酒,侍候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深闺怨妇,进入酒楼采预约制,每个包厢都用木板隔间,包厢的入口则用布帘遮住,让外人无法一眼便窥见,酒楼大门则请保镳控管,严格执行身分的确认,男人非请勿入。
无梦轻咳数声,低眸掩去眸中的错愕,久久无法从她的话中反应过来。
说来说去,她要开的就是一间男人卖笑不卖身的男妓院当真是,胆大包天到无人能及的程度。
整个千邺国,不,应该说是放眼列国,没人胆敢公开挑战男人们的权威,替那些台面上都应该守礼法不得逾矩的女人们找乐子,帮助她们排遣寂寞与孤单,想当然耳,当她的酒楼正式开张以后会引来千邺国多大的旋风。
“如何?要做吗?”莫寻说得口都干了,一下子喝茶,一下子拣起盘中的梅子吃。
无梦把放在他面前的盘中点心不着痕迹地推到她面前,见她顺手又把一块桂花糕给吃下肚,看来食欲极好。
“我不缺钱。”叫他陪酒?真是够了。
“当兼差也可以啊,就当成是一种人生阅历,陪陪那些小姐夫人们,听她们诉诉苦,你也会比较了解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以后娶了妻,就不会犯相同的错误,让她们伤心难受,不也挺好?这事儿会有福报的,你若没事就来,有事就去忙,这样也不成吗?”莫寻继续游说。
她对他,有很大的期待哩。像他这样爱笑不笑、清清冷冷却又在小地方很体贴的男人,本来就很讨人喜欢,更别提这男人一身书卷味却又不是柔柔弱弱的那种,看起来气派大方又高贵,她上哪儿找这种牛郎啊?
“只是像在陪个朋友,喝喝酒聊聊天而已,真的,不卖艺也不卖身,你就当你喝酒时身边多个酒伴,那些弹琴唱歌跳舞的事由客人们去做就成,你只要在旁边拍拍手,笑一笑说声好极棒极,这样就可以了,也不成吗?”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不点头也没摇头。
他真的打从心底怀疑,她的酒楼能撑多久?眼前所见,耗资甚巨,有十来间包厢、几处可以供客人在外头观月赏星抚琴弄舞的亭台楼阁,还要请保镳和很多的男人
无梦的思绪一顿。
好像,除了女客外整个酒楼里都是男人!
他眯起眸,胸口闷着,又见她一身清凉装扮明明已为人妻,也将要为人母,甚至比之前还丰润了些,为何怎么瞧就怎么个令人食指大动呢?
抬眸,他扫了四周一眼,啧啧啧,那些男人们哪一个不是在偷偷觑着她的?一边干着活还一边养着他们的眼!当真是该死!
一股火在心里头冒着,旺得很,但他是无梦,不是赫连麒,这火,哪能发?话又说回来,他若是赫连麒,又能对她发火吗?说好互不干涉他这头究竟是在闷个什么鬼?
“好。”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对着她说。
“嗄?”莫寻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她。“你刚刚说了好吗?我没听错吧?”
无梦看着她,唇角动了动,下意识地想反悔,但一看到四周老是朝她投射而来的目光,一想到之后她的身边全都是男人,他就无法开口回绝她的可笑提议。
他必须留在她身边
保护她。
不,该说,保护她肚子里的他的娃。
“客人由我挑,时间由我订,全都依我的话——”
“依依依,都依你!”莫寻速速打断他,开心到忘情地抓住他的手。“反正这家店采预约制,一切好办!”
他绝对是一棵摇钱树,以无梦的美貌外加他清冷淡雅的气质,铁定可以赢得无数女人的芳心,有了他,这家店保证不会倒,要知道,她以前是在牛郎店当记账柜台的,哪类型的男人被点名率特别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无梦的眸扫过她紧握住他的手,再看着她近似情真的笑容,这样爽朗又大刺刺的姑娘,怎会是以前矜持清冷又带着一丝高傲的朗明月?
她,明明是朗明月,又不是朗明月,这究竟是
他蓦地伸出大掌轻抚上她光滑白皙的面颊,以指腹极其温柔再温柔地滑过她整张脸,包括耳下、脑后及她纤细的颈
一只手倏地抓住他的大掌——
“你在干什么?”莫寻有点脸红的看着他。就算她是堂堂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就算她不怎么信奉女人应该特别矜持那一套,但,他这样摸她是怎样?他的动作让她整个耳根子都烫了起来。
“没什么。”他抽回被她握在掌心里的手,云淡风轻道。眸却瞬也不瞬地依然落在她脸上。
天衣无缝
如果这世上还有比他更高超的易容者,甚或是第二个会替人变脸的人,那么,那人技艺之高明,绝对乃仙神一族,基本上,这样的机率等于零。
“你一直盯着我瞧做什么?”莫寻伸手摸摸脸。“我脸上沾到东西了?”
“嗯,弄掉了。”无梦扯扯唇,起身。“这里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吧?”
莫寻愣愣地看着他。“你要睡这里?”
“当然。”他挑挑眉。“不供吃供住,那我得找别的活去了。”
“当然是供吃供住,可是现下这里还没弄好,唯一可以睡的地方只有我住的那个院落——”
“那就那里吧。我累了,带路。”
咦?莫寻又是一愣。
这人未免也说得太理所当然了点吧?好像住她住的地方是将就是委屈了,他是古代的男人吗?怎么都不懂得跟姑娘家避避嫌呢?
不过,她好像也不能说不,因为他将会是她酒楼里的超级名草呢,就算他说要她让出整栋楼来给他睡,她也不会说不啊!
***
一处四周种满玫瑰的亭台里,一个始终站着的男人和一个老唤他坐下的女人,已经僵持了好一会儿。
“我说何大侠——”
“小姐,请叫我何晋。”
莫寻眨眨她的美眸,在心里一直叹气,但唇边还是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好,何晋,你坐下好吗?你这样一直站在我面前,我的脑袋会无法思考,而且连风都被你挡住了,如果你不想把我热死的话,请你坐下来,那我将会很感恩的。”
何晋闻言,抬眸望向她。“那我可以站在亭外——”
“你敢去站试试,明儿你就不必留下了。”莫寻气呼呼地嚷着。就是怕他站得太累才一直叫他坐下嘛,他竟说要去站在外头?!大太阳底下地,他是存心气死她就是了?
这个何晋,当初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受过朗明月救命之恩,听见她在都城自己开了酒楼,便自动过来依附她,说要免费当她的保镳,留在她身边报答她的恩情。
虽然,她不知道朗明月究竟如何成了这男人的救命恩人,但这男人看起来老实又可靠,再加上她当个酒楼老板娘也的确需要有一个保镳在身边,毕竟她什么武功都不会,而这一行难免会招惹一些麻烦事,更别提她现在身怀六甲了,有一个人待在身边也是好的,便留下他了。
只是这男人老实得有点“番”把主仆之仪守得结结实实,害她有点想抓狂。
“小姐”他有点不赞同的皱眉。
“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何晋终是乖乖坐下了,莫寻赶紧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帮我看看吧。”
“这是什么?”纸上头是一堆字,什么富贵吉祥如意平安等等等的。
“是昨儿个我上大街跟那算命的要的店名,你帮我挑一个吧。”算命的说这些店名都很配她的生辰八字,一定可以大发利市。
“小的不懂这个。”何晋把它推回去。
“就随便选一个。”因为她想了一整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便选?何晋不太赞同地看着她。“小姐,做生意是大事,不能太随便的。”
这她也知啊,可是就选不出来嘛。
“不如我们猜拳好了,输的人选一个。”
“不行这样的,小姐。”
然后,一男一女从要站还是坐的争论,换到该不该随便选店名的争论。
躺在花丛后面,用书册挡住脸正在睡午觉的无梦,被这一连串无聊的争论弄得既好气又好笑,索性爬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拎着他的书册一脚踏进了凉亭——
“就叫吉祥酒楼吧。”无梦代她定了名,没经她同意,更没理她看见他突然出现的一副错愕表情,他伸手取饼她桌前的杯子,替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来喝。
几天住下来的结果,他发现朗明月和这名叫何晋的男人特别好,好吃的会想到何晋,好玩的会想到何晋,连取店名这么大的事,她也只是问何晋是因为何晋最常出现在她身边?还是,她喜欢何晋?
“为什么是吉祥?”她看见无梦,又开始脸红红,这几天刻意避开他,没想到他又这样突然冒出来。
老实说,那天他摸着她脸的举动,还有他看着她的神情,到现在还让她有点怕怕的,因为他摸她的时候,心会莫名其妙跳很快,这绝对不是一个太正常的反应——以她对自己的粗浅了解。
无梦好笑的看她一眼。“有富贵不一定有平安,有平安不一定有富贵,如意如意,是如人意,但人之心千变万化,哪能说得准好坏?就像你,连一个店名都决定不了,就算如你意又如何?因此不如选吉祥,吉,代表喜事好事,祥,代表顺利平安,既然可以有好事发生又一切顺遂,那不就代表这间店会大富大贵又平安如意了吗?”
啧啧啧,真有他的,这样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莫寻开心的笑了。“好吧,那就叫吉祥酒楼。”
坐在一旁的何晋抬眸看了无梦一眼,正巧,无梦也在看他。
是他的错觉吗?为何,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何晋眼中竟然有一股戾气?
是对他?还是对明月呢?
***
吉祥酒楼开张在即,这个把月来,莫寻当真要忙昏了头,找人弄来了一份都城内大官大户们的夫人及女眷们的名单,她亲笔写下了一百多封的邀请函,请她们在酒楼开张的那一天前来参加珍藏古董的分享大会,由酒楼免费备酒备菜招待,当天还会发下酒楼招待券一张和酒楼优惠券十张。
“夫人,为什么您开的是酒楼,办的却是古董分享大会啊?”丫头晴儿正在一旁替她把信封给封好,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直接写着这里要开的是女人来的酒楼,请她们来共襄盛举,她们哪一个敢来啊?”
“所以?”
“所以,我得从这些大官夫人们爱面子又爱比较的心理下手,让她们把最心爱最有价值的珍藏古董直接拿出来秀一秀,与其说是分享,不如说是献宝,大家为了不失面子,怕人家说她们家没好料的,应该都会前来参加的。何况,我还请来了都城最有名气的古董鉴赏家西门子老爷子,相信这些夫人小姐们都会趋之若惊的跑来,让吉祥酒楼一开张就欣欣向荣,人潮汹涌。”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可以顺便宣传我们酒楼的生意及经营的内容啊,那些招待券和优惠券就能让她们全都来亲自体验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还有,当天我们还会举办美男选草大会,让她们亲眼见识一下我为她们选出来的男人有多么棒,心动了就会行动。”
“啊,原来如此,夫人的心思真是细密,点子真是高超啊,可谓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朗明月的美眸瞪了过来,丫头晴儿蓦地闭上了嘴。
“我说晴儿——”
“是,夫人。”晴儿乖乖的站在一旁等着。
“接下来有你忙了,这一百多封邀请函你得一一送到她们手上,确定她们每一个都收到才行。”
嗄?全部?
晴儿铜龄般的眼睁得大大的。“夫人我一个人哪成?”
“我会让何晋跟着你、保护你,必要时请他抱着你用飞的,这样应该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莫寻边说边打了几个哈欠,整个人倦极了。“就这样了,三天内把它全部发完喔,一张都不可以少,听见了吗?”
“是夫人,晴儿一定办到。”晴儿看朗明月的眼睛都快睁不开,鼻尖还沾了墨,想起了赫连庄主先前的吩咐,忙不迭走上前替她铺好床。“夫人,您先睡一会儿吧,您这几天真是累坏了,您先睡,晴儿替您打水帮您洗个脸擦擦手可好?”
“嗯,好。”莫寻是真的累坏了,用毛笔写字可不是她在说,一百多封耶,还得写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当真是把她累到快挂掉!还是活在二十一世纪好,有复印机、打印机,随便打出来就美呆了,邀请函还可以做美工设计哩,还用得着这样做苦工似的猛写吗?
唉。累啊。
莫寻走到床边,头一沾枕,眼一闭,整个人便贪睡的睡沈了。
殊不知,趁着丫头晴儿替她去打水的空档,一名俊美男子悄悄入房来,替她把了会儿脉,又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脸、她的额,甚至有点不自禁的贪看起她那半点警戒也无的沉沉睡颜。
她,当真是累坏了。
就像个拚命三郎似的,很努力的往前冲。
没想过她只是个女流之辈,没想过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儿要顾着,没想过累也没想过可能会失败,就这么一个劲儿的去做了,甚至,不畏流言蜚语
他该说什么?勇气可嘉?
无梦看着她沈睡的容颜,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很浅很浅的笑。
在她身边待了快两个多月,他很确定,她不是明月。
因为,他看见她背着所有人偷偷拿着琴谱在学琴,指尖有点笨拙的在拨弄着琴弦,弹了半天,不成曲。
因为,他看见她平日四下无人时那毫不端庄又随意至极的坐姿、站姿,甚至蹲姿,哈哈大笑的样子,逗弄何晋的俏皮模样,一看见他便脸红红手脚失措的样子,和她那脑袋瓜子里一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及做法
除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他的完全不像朗明月,更别提朗明月弹得一手好琴,美音可传千古,任这女人再怎么勤练,也绝不及朗明月的一半。
她,不是当初跟他写下合约的那个朗明月,可她却是他娶进门的妻,他未来娃儿的娘。
他当然可以假装不知情,让她就这样一直留在他身边
无梦的眸一黯,手一顿,刹那间有些怔忡。
纳闷自己何以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有这样的念头?
或者说是惊吓居多?毕竟,他这一生里还没对第二个女人动过心,甚至,产生了一丁点的贪恋。
无梦皱眉,想把手抽回的当下,身后感到一阵掌风袭来——
不明对方来意,怕伤及睡梦中的朗明月,他没闪开,反而回身迎面接了对方一掌,掌与掌接合在一块儿,交击力道之强大让两人双双一震,全都愕然不已。
来者,是何晋。
未语,他出手又是一击,无梦这回甚是从容的化去对方的攻势,但依然把床榻上的女人护得牢实,连一道风都没让吹到她脸上去。
这一点,两人倒是甚有默契,没想惊扰到那好不容易正补眠的女子,一个眼神示意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房门。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走出门外,何晋便冷冷问道。
无梦提提唇。“我若要害她,她早死了。你又何必担忧?”
“男女授受不亲,这里是小姐的闺房。”
“她是夫人,不是小姐。”无梦挑挑眉,纠正。“还有,你不是也出现在这房里?”
何晋脸一阵青。“我是保镳。”
“保镳自当在门口守着,不是进屋来,刚刚没看见我进来,现在却知道我在里头,那刚刚你岂不是在外头偷窥?”
这哪叫偷窥?
“我得确保小姐安全,自然会随时注意。”何晋有点心虚的驳斥。
“是吗?那很好,只不过你别忘了,她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怀着身孕赫连庄主不是你得罪得起的,千万记住。”
“他配不上小姐。”
咦?无梦抬起眸,望向一脸愤愤不平的何晋。
“把妻子娶进门不到一个月就放任她出来抛头露面赚钱,半点未顾及她腹中娃儿的男人,没资格当小姐的丈夫。”
闻言,无梦咬住牙根。
是啊,他没资格,可,是她自己要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据他的观察,这两个多月来她可比待在赫连山庄时快乐许多,彷佛她从来就不曾想起过她的丈夫——赫连麒。
这一点,他也很闷。
虽然,他知道他闷得很没理、很可笑,也很无聊,但,知道自己的女人整天和别的男人混在一块儿还很快乐,心情总是很复杂。
这种心情叫嫉妒吗?
托何晋的福,这一点,他现在终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