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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个还是在公司弄比较方便。”
江可儿无奈地抓抓头,一手托着腮,挤身在小茶几和沙发的小空间里,望着桌上的资料唉声叹气。
“怎么了?”辰逸阳收拾完餐桌,帮她泡了杯解腻的花茶,端过来,坐到她身边,顺手将杯子递给她。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又过了好几天,两人谁也没再提起过,仿佛有共识地让那些疑惑和奇妙的情绪,默默地在庞大的生活洪流中被淹没,不复踪影
日子就这样顺利地继续下去,只要避开那些暗涌就好。
“公司今天要消毒,不让我们留下来加班。”每几个月,就会碰到一次这种晚上,卡住的点子、未完成的构图通通都要带回家,继续努力。加班这种事,可不会因为消毒作业而暂停。
江可儿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花茶。她平常不喝这种女孩子气的东西,但反正现在有人泡好送到手边,不喝白不喝。
她耸耸肩,捧着茶杯迟疑了好一会儿,发现没地方可以放,便又再送回辰逸阳的手中,直接把他当成杯垫。
她直率又自然的举动被他尽收眼底,他忍不住笑了笑。
“是什么案子?”
虽然他的专业并不在于广告,但家族事业庞杂,他也算是资历颇深的广告主,所以关于她的工作内容,他偶尔也能提出一些颇具参考价值的建议。
“就是那个度假旅馆啊!”江可儿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快被这个案子榨干了“已经做到统修了,文案又说有细节要改,搞得我们图景、背色全部要一起调动,报告又要修正——后天早上就要比稿了,根本来不及嘛!”
她烦躁地再从他手中抢过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辰逸阳笑着放任她,倾身看一眼桌面上的简报,轻描淡写地说:“做得不错,有抓到重点,还算符合他们这一季的主要概念。”
虽然是一份中规中矩的提案,但颇为抢眼,再加上她公司的规模,不论考量哪个方面,晨星都应该会选择这份提案才是。
江可儿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的报告上,随口哼道:“你又知道人家的主要概念是什么了?”
哎,明明他失忆已经很可怜了,她也没有要求他要帮忙出意见,他干么还花费珍贵的脑细胞来跟她讨论公事?
辰逸阳唇角一勾,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关心地问道:“既然烦,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她所付出的努力,早已超出单纯敬业的范围,他都看在眼里。
江可儿闻言,顿了一下“如果比稿成功,怀德就能升组长。”而且这一直是他的梦想,所以它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使命。
辰逸阳静默了一会儿,才又接道:“你真替他着想。”
江可儿愣了一秒“这是当然,他是我的男朋友耶!”
那如果,他没有这么为你想呢?
一瞬间,辰逸阳真想脱口而出,但是一看到她坚定的眼神,他只好忍住了。
“你们交往很久了吗?”顿了下,他勉强换了一个话题。
“快三年了,”江可儿回想着,算一算“我们是在我进公司第二年开始交往的。”
“是他追你?”
听他的口气,好像别人追她是理所当然的江可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谁追谁啦,”她害羞地挠挠脸“反正就是很自然走在一起了。”当时她是新人,怀德负责带她,两人有这样的发展,正常到连同事们都没特别拿他们开玩笑。
辰逸阳盯着她,面色复杂。
那天听到的对话,他无法不放在心上。就算那个男人想和哪个女人发展出什么样的关系都跟他无关,但是,如果最后的结果会让江可儿痛苦,那他就不可能无视于她的难过他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绝对不允许。
“你觉得他哪里好?”凭他的人脉,他可以帮她找到更好、更能保护她,也更珍惜她的人。
“他很”江可儿咬咬唇,眼色显得认真“不在乎我的家庭背景。”
从小接受爸妈多到夸张的爱与保护,让她和同龄的朋友间莫名有道隔阂,别人多少会意识到,她和他们不太一样。说穿了,她想交朋友,但接近她的人都别有用心,没有意图的,都因为她的家世太显赫而不敢接近。
怀德是她见过的人里面,第一个因为她是她,所以喜欢她的人。
辰逸阳耸耸肩,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说道:“我也不在乎。”
“可是你又没有要追我。”江可儿笑出声。
辰逸阳蓦然神色微凝,抿抿唇,好半晌才又道:“还有呢?”
“他呀”江可儿想了想“他对人很宽厚。”
“怎么说?”
“他跟筱萍——就是他的前女友,听说分手分得不是很愉快,但几年后,他知道筱萍需要工作,他便主动帮忙,介绍她进公司”会这样对待前女友的男人,心地很善良吧?
“这不一定是宽厚。”也有可能是该死的念旧,他的眼色微黯,开始担心总有一天,她的单纯会让她受到伤害。
“反正我觉得他做得很好,”江可儿又再啜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屈起的双膝上,用鼻尖轻抵着杯身“如果哪天我变成前女友,他也还会这样照顾我。”辰逸阳听到她这么悲观的说法,不禁微蹙起眉“你们还在交往,何必想分手的事?”
“先想好才有心理准备啊,”她不服气地反驳,挪开杯子,坐直了身体“等到发生的时候,就可以笑着让他离开。”
是说她已经猜到,会有那么一天?
辰逸阳忍住叹息,伸出大掌,疼惜地拍拍她的头“你人家没怎样,你不要胡思乱想。”虽然他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不太乐观,却又矛盾地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得面对假像被戳破的难堪。
“就当我是胡思乱想吧,”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江可儿眨眨眼“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快乐。”
才说了不要这么快让她看清事实,但看到她这么傻头傻脑地坚守着,辰逸阳又觉得好担心,忍不住问:“如果是他爱上别人,你还在乎他快不快乐吗?”不要到时候后悔,觉得不值得。
江可儿冲口回答:“可是爱一个人,就是即使他注视着别人,你也无法移开目光啊!”辰逸阳闻言,整个人顿时一僵,颈背微微发麻,那曾被燃起的感觉突地再次窜入胸腔,在那里燃起一簇火光。
爱一个人就是,即使她注视着别人,你也无法移开目光吗?他望着江可儿,神色像是在立誓般的严肃。
无法移开目光。
他完了。辰逸阳凛着一张脸,身体微僵。是不是他这辈子也注定,只能默默看着,眼里有另一个男人的她?
“乾杯!”
江可儿笑嘻嘻的,举起手中的水晶小酒杯,两只璀璨闪耀的杯子在空中相碰,晶透的光芒照亮瞳孔中的兴奋。张怀德也笑得比平常开怀,颇有再大忧伤都掩不住的畅意快活。
“谢谢、谢谢!”
玻璃屋顶透光的大餐厅里,几张白漆圆桌错落有置地分布在宽敞的室内,装潢清新时尚,其间走动的服务生素质相当,水准颇高。
这里是新锐设计师陆哲旭与朋友合开的餐厅,冲着他和主厨的响亮名号,从开幕至今,预约订位天天爆满,江可儿还得动用父亲的名义和人脉,才有办法在假日的中午,占到一桌席位。而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
“张组长!”
江可儿俏皮地瞅着张怀德,晃晃酒杯“恭喜您高升,不知道这桌庆功宴,您还满意吗?”
“很满意、很满意!”张怀德忙不迭地说,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又再斟上新的满满一杯,握在手中“可儿”
“嗯?”江可儿笑意盈盈,觑着他,脸上也露出近日来难得一见的欣喜。
这次怀德升职,第一个就是通知她,同事说要摆宴庆贺,他也委婉回绝,到了晚上才又打电话给她,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嘻嘻,江可儿一想到就觉得想笑。他想要跟她单独庆祝就直说啊,干么不好意思?
总之,他这样的态度,应该表示他们之间没问题了吧?况且筱萍跟她、跟怀德,在公事之外也没有私下接触的迹象,那天之后一直悬浮不安的心,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放下了。
江可儿笑得更加灿烂,专注地望着男友,身体期待地微微向前倾“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嗯他该不会突然给她什么惊喜吧?她抿住唇,尽量正色,想遮掩眼睛里闪烁的亮芒。
“我”张怀德想要壮胆似的又把手中的酒一口喝完,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回桌面“——我、我很喜欢你!”
江可儿听了,笑得满眼像开了花。
“我也是啊。”
原来,怀德是想宣示跟她继续下去的决定啊她的嘴角,满足的上扬。虽然这不是什么惊喜,但的确踏踏实实地安抚了她最近动荡不安的心。
张怀德又斟了一杯酒“可儿,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次“你没有大小姐的骄气,做事很努力,对我也一直很好——”
江可儿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被说得都要脸红了。“还好啦!”她挥挥手“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张怀德看她“不,你是真的很好!”他润润唇“真的很好”他像找不到话似的不停重复。
“还好啦!”江可儿腼了他一眼,他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张怀德想要继续说下去,一时之间又没了勇气,尴尬数秒,他放下杯子,举起象牙对筷,指指满桌精致的菜色“吃菜啊。”
“噢。”江可儿点点头,跟着举筷,夹了一点到自己的浅碟上。
怀德吃饭时很讲究,不能一次夹太多,也不能同餐吃太饱,要是她一不小心做错,他虽然不会当场指责,但事后会私下纠正她跟他在一起,她随时都谨记他定下的规矩,他希望女友要懂得行事礼仪。
“可儿”张怀德再度开口,她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什么也没吃,又把筷子放下了。
她的笑容渐渐褪了,认真地瞅着他,感觉他似乎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张怀德被她注视得有点心虚,低头擦擦眼镜,又清了清喉咙,这才一鼓作气道:“你真的很好很好,只是我还忘不了她。”
江可儿慢慢地瞪大双眼,怀德的话,一字一句穿透她的耳朵。
我还忘不了她?
“她”是谁?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江可儿不明所以地回望着张怀德,却只看见他闪躲飘忽的眼神。
“我试过了,真的。”张怀德别开脸,语调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也想离开筱萍,再也、再也不回头所以一遇见你,我就想,这次要重新开始,完完全全把她忘记”
他用力呼吸,胸膛剧烈起伏,握紧还没有戴回去的眼镜。
“可是可是她又出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带着哽咽“一直出现在我身边,我才知道我根本做不到。”
他抬眼,瞄了一下江可儿,又迅速跳开。
“我、我还是爱她。”
江可儿木然,什么都感觉不到,瞬间又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在电梯前跟他和廖筱萍对上眼,那一刻她呼吸困难,浮现要痛了的预感。
只是那种痛一直没有来,因为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三个人的和平,甚至到刚刚,她都还以为一切只不过是错觉。
原来不是,一直都不是,怀德约她单独见面,是为了要说出他的决定,他选择在升职的隔天约她,不是为了庆祝,而是迫不及待想要跟她谈分手
江可儿愣愣地看着张怀德,有时她真讨厌自己其实什么都有预感。
她眨眨眸,视线落在他的眉型、他的眼尾纹路、他的脸颊这一切对她来说依旧很熟悉,可是他的眼睛,此时却突然变得好陌生。
她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儿”见她一直不说话,气氛僵着,张怀德期期艾艾地解释“我们如果继续下去,对你不公平,你很好,值得更好的人照顾你我、我没有资格做那个人,”他吸口气,又重重吐息“我知道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你就恨我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恶”
江可儿找不到表情,就像她找不到能说出口的字句,甚至连骂他或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但她清楚,恨他时的心痛感觉不会消散,而且,她不是一直都希望,能笑着让他离开吗?
“我、我知道了,”她花了一点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分手。”
她故作轻松,抬眸望着他“但还是恭喜你升职了。”不管他找她来的目的为何,她今天来的用意,就是要诚挚祝福他达成梦想的。
她站起身,执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可儿”张怀德随着她起身,担忧地看着她。
江可儿挥挥手,脚下有点踉跄,仍旧坚持自己走。
“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推开餐厅的旋转门走到外头,伸手招计程车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就算让她能这么坚强的理由,再也不存在了。
“张怀德怎么没送你回来?”
听见开门的声音,辰逸阳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江可儿。他没听到张怀德那台引擎低沉的车停在楼下的声音早知道她今天要自己回来,他就去接她了。
江可儿摇摇头,垮着小脸就要走进房间。
“怎么了?”
辰逸阳起身,感觉她不太对劲,一把拉住她。“他不是约你去庆祝他升职?”
她上午要出门的时候,样子还很兴奋的。
“没事。”江可儿低头说,被他抓住的手消极地抵抗着。
辰逸阳吐口气,看着她。“真的没事?”
“真的。”江可儿还是垂着脸,不知是无力抵抗还是明白斗不过他的力量,呆呆地站在原地,任他抓着她的手腕。
“你”辰逸阳放缓手劲,叹口气。“如果没事,他为什么不送你回来?”江可儿始终低着头,固执地不发一语。
辰逸阳弯下腰,平视她的脸蛋“你不说,我直接问他。”他转身就走向放着电话的小茶几,要从几上的电话薄翻出号码——
突地一只小手反过来,扯住他。
“辰逸阳!”她小声唤着,似是想解释,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艰难地抬脸,望向他,连带看见他身后一桌的菜,愣了一会儿。“那些是?”看起来是在她回家前,他正在做的事——都这个时间了,他还没吃午饭吗?
“喔。”辰逸阳看了餐桌一眼,略微思索了一下,转身牵起她的手,像带小朋友一样,把她带到餐桌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
“你每次跟他出去都吃不饱,所以我就先准备了一点,让你回来可以补一补。”张怀德那些根本说不通的规矩,他都听说了,所以逼问这事儿可以延后,重点是要先喂饱她。
“我不饿。”
江可儿愣愣瞪着眼前的菜,这些都是她喜欢吃的,她看得出来。不过,虽然中午并没有吃什么,她现在却真的什么也吃不下。
“不可能,”辰逸阳双臂环胸,瞅着她“你早上也没吃。”
“我”江可儿顿了下,表情变得迷惑“我早上有吃啊”蔬菜手卷配综合果汁,还是他做给她吃的。
他挑了挑眉,眯起利眸,用力回想这阵子替她做早餐的画面全部混淆在一起。哎,看来最近脑子老转着关于她的事,日子都过乱了,这种情形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啊,”江可儿看着他的表情,误以为他在气恼自己,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失忆就是这样,你不要再这自己想了”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甚至强颜欢笑,举筷夹了一块寿司,边奋力地咀嚼,边试图对他微笑。“你做的,真的很好吃耶”
见她勉强的笑容,辰逸阳不禁皱起浓眉。
“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没关系啊!”江可儿好不容易才把寿司吞下去,说话逐渐顺畅“我还可以再吃,”她始终保持微笑“这是你亲手做的,我要捧场呢。”
仔细想想,她不过是失恋,他可是失忆,几十年的记忆一下子就消失了比起曲折的他,她的遭遇根本算不了什么。江可儿扯动嘴角,又夹起一块排骨放在碗里——
“够了。”
辰逸阳再也看不下去了,拿开她的碗,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色严肃。“你不开心,干么要笑?”
江可儿眼神呆滞,下意识牵起唇线“我没有不开心啊。”说真的,比起他,她已经很幸运了,哪有资格不开心?
他死盯着她,像是透视她的想法,他把她的椅子转了九十度,面向自己,蹲到她面前。
“你听好”他的声音低沉,莫名有股可以安定人心的作用,他不再盯着她,反而抬手轻轻拨弄她的刘海,视线停在那里,缓缓的,不带有任何压迫感。
“你不必永远都这么坚强。”
他有够强壮的肩膀,可以承接她的放肆撒野、伤心难过,成为她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躲藏的角落
他的眼神好温暖,江可儿看进他的双眼,被人了解的温暖,几乎要融毁她这几年来努力筑起的墙。
她吸吸鼻子,眼眶泛红,心里隐约感觉,不管胸臆间的痛苦有多猛烈,但最后一道防线突然升起,脑里的声音说:又不是辰逸阳让她变成这样的,他没必要接受她的眼泪。
心头酸软一阵,但随即又恢复理智,江可儿用力的摇摇头“你要烦的事已经很多了,不用再加上我的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辰逸阳听到她还是不肯完全卸下自我保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是她逼他用绝招的。他倏地站起身“你跟我来。”
他伸手拉起江可儿,这回不再是轻握住她的手腕,而是扎扎实实地握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