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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白天也见鬼,抬头是日出,有甚么?不过是心底头那头小兽被唤醒。你甘愿的,李小禾。
有车子停在大门外,李小禾你出来。李小禾瞟我一眼,房门没有开。
那么大的影子,站在桂树下,刚开的花就枯萎。
李小禾。李小禾。我叫。
那男人站着,被花挡着。做甚么?那男人是大怪兽。黑眼睛黑眉毛。呼吸一起一伏,胸前挂紫葡萄。
满屋子都是寂静,除了李小禾的咳嗽。李小禾咳嗽得厉害,像没有听到什么一样把针刺进大腿,又拉出来。感冒马上好。马上好。微笑从没有离开她的嘴角。
给你一点阳光你就会灿烂,我狠狠啐一口浓痰,爱情有什么,爱情有什么,凭甚么你要相信?
李小禾站在窗前,把头发挽起。微笑。指尖轻微的痛,她以往每次跳舞之前的动作。头发一直长。长了又剪。剪了又长。像一个人,离去又回来。月圆的时候,所有思念终结。她依然微笑。
李小禾你不快乐?
那又怎样?
我们爱彼此,我们只对一个人忠贞。我喉头卡卡,无法决定下面有话没话。间断之后,又说,你不许爱别个,如果有一个人,说温暖,说得肯定。你也不许爱。
您真是天真?
(二)
我很容易看到李小禾忧伤流转。或者我不是第一个。多年前我是。我一直跟随李小禾,停在窗前,跌在窗沿。无声无息。以前,她跳舞,流汗,流泪,以童年的妖艳,变得渐渐可以,与整个舞台和谐。只有我,看着她的艰辛与委屈,她的软弱与自私,她的暴戾于桀骜。慢慢我发现,日子冰凉,路遥步细,她的每一个陈述都要有人呼应。也许每一个人身后都有另一个,低声呼唤或更有理由承担某种忧戚。
譬如她遇到苏阳。桂树下或坐或站的苏阳。
在微凉的月光下,我念这个名字,像荒凉的音符在空气中生长,恨他在无声之内,噬了我的李小禾。苏阳你真大胆,凭什么你让我成为一个良心清白的腐坏者,逼着我看你们恋爱腐烂?我痛得呕吐。痛让我慢慢蜷在月光的幽暗处,肠子都吐出来,吐出大颗大颗的血。李小禾,你有病,你过去的所有,你怎么能忘记?
李小禾说,我与苏阳初见,只觉得那一刻日月静好。
怎么会?
李小禾的眼睛真亮。她说你看你看,我们多像,连思想抵达方式都一样。
废话。两个人相遇,首先是思想,其次才有身体。李小禾你真无耻,你这么说不过证明你多年来感情的贫乏,证明你一直等,等一次机会。实际上,是你心头隐藏了一头小怪兽。
好吧,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在为出轨找理由。热情总比毁坏来得年轻,比我决绝。我将走向另一个宁静的开始,前方便是海天一色。
你看,人之所以不能安于现状,是因为人心中缺少一个上帝,来把那头蠢蠢欲动的兽降服,这多像李小禾的舞蹈,华美又丰盛,那是虚空,那本来就莫须有,为何出轨用来承受个人世界的虚空?
云层越聚越多,这时下了雨,雨点又凶又猛,把窗外葡萄枝蔓都打乱。李小禾,我终于相信,你有一头兽,伏在你心里头,一旦飞出来,会把很多人抓残抓伤的。
她说不要不要,等下雨会停,时间会安静。阳光将整然有序。我们便也会安静。
(三)
我以为李小禾一生无所谓爱,她用没人明白的方式,同样没人明白的语言和我说,女人的位置和高度,是未知。关于婚姻,时间久了,淡灰的一片,连爱都不做。慢慢你会知道,期待一个人,腐肉都会长出莲花来。
李小禾,你需要爱情,你的脸无光,神色凄清。你,像个病人。
阳光跌下来,李小禾的眼睛里野草疯长。那么多新鲜的泥土,新铺好的碎石路。走吧,走吧,有多远走多远。青苔以野火的速度蔓延,我趴下来一次次铲生出的苔藓。如同李小禾,一次次清理她内心的伤,除了我,再不为人知。
阳光冰凉且冷,打在她身上,像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李小禾的眼神幽暗。她说,这是生活的真相,并非事情的结束。所以我们要忘记所有,忘记我们的寂寞我们的孤独。遵循自己的内心。要爱,要爱,要狠狠爱。爱到与日月同在。
李小禾你不是没有爱过。譬如宋四清。当年,李小禾爱宋四清爱得神鬼皆寒。
那时候他们多年轻。从小相识,长大相爱。那么大的梧桐树,他穿棕色真皮衣,干净自己的鞋子等李小禾来。真皮上衣有动物腐尸的味道,他抱着她时她觉得。他们说爱,于是做了。
他说你要和我结婚。她随口说,好。
宋四清母亲早亡,父亲带着他也没想要再次成家。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有自卑的倾向。李小禾带他回家,父母亲脸上都很难看。后来母亲逼她,小禾,你敢嫁他,我就死。飞来的茶杯,没有接住“啪”的掉在地上。
为什么?
以后你就会明白,单亲家庭的孩子像盲人所见,没得一个幸福。
鬼话。李小禾捂紧耳朵,说,我不要听不要听。
婚后三年,李小禾觉得无法握紧一段时间。房间里总是孤独的魅影,不知道为何,大概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吵,吵,吵。没有人哭泣,倔强的眼神,她的脸都绿了,她不欲知道她的命运。
我说李小禾你是第一次,你不需知道,等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婚姻的实质。
李小禾扯一屋子的帘,剪飞宋四清的衣裤。无法分辨天花板的颜色。宋四清,你真不要脸,你给我滚出去?
那女子真大胆,居然把电话打来,说,李小禾,你还不知道爱情的疯狂吧,你来你来。
李小禾那晚在酒店外等计程车,没表情。她眼里只有那女子坐在宋四清怀里,难解的姿势,让她绝望。宋四清怎样叫?多些,强些,快一些。日子那么轻,原来开始了就不会停下来。
李小禾回到家,穿一件睡袍,趟在床上,喝一瓶酒鬼。什么也没有说,是在也无话可说。后来,她就站起来,抹干净她的泪,站在地板上的灯光位置上,伸出手臂,开始起舞,突然,她整个人处于空白,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我竟然发现她不能再跳了。
她说,嘿嘿,围城,坚固厚实,那么多人想挤进来,那么多人想冲出去。李小禾很疲倦,问我,怎么办?没待我回答,她又说,日子继续要过,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因为已不重要。如果说时间。
(四)
时间尚早,茶楼里空荡荡,李小禾在等人。她喝一杯咖啡,心静得嚓出火来,记忆里都是与宋四清断裂的片段。外面阳光那么好,她的心却有更宽阔的迷惑。那些痛苦毫无道理,无边无际比折磨还长。李小禾这些年不停看心里医生,痛苦随着生命,正如舞台上的运动,永不消失。
门没有敲就打开,他说我是苏阳,对不起,来迟了。他径自坐在李小禾对面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好像史前怪兽。李小禾眼睛深陷,黑沉沉,有几年了。苏阳先生,我是不是,有病?
他说,一个人于精神上的紧张,干扰,而使自己思维上、情感上和行为上,发生了偏离社会生活规范轨道和现象,才会产生越来越严重的抑郁。
苏阳是大学教授,心理治疗专家,经常在电视讲座。这次被小城第一医院高薪聘请过来带着医院学生做一个月的心里研究。李小禾久治不愈,是他选定做研究的病人。
她说,我读您的书,所见都是过去的影子,我在里面学习认识世界,也学习认可的方式认识人,但还是对生活恐惧。
李小禾你是舞蹈家?苏阳边看资料边问。
以前是,业余的。
为什么不跳了?
我怀疑整个世界与我无关,如果有上帝,我只想皈依,而不想再跳。
跳舞是感情与能力的活动,只有聪明的人能把握。
舞台是一场骗局,跟生活一样。
心病还需心药医。人与脸孔之间,没有距离感,李小禾你要好好生活。
李小禾说,有甚么不可承受的,没有上帝我也不会自杀,我保证。
苏阳为李小禾制定了几个抗抑郁的治疗方案,他说,你这情况,并不严重,不要乱用药物,照我的方法慢慢就会好。
苏阳先生您是否给我来一次心灵手术?
苏阳就笑,心灵手术?这你也知道?
是啊,您书上都有。我之前的心里医生也给我介绍过。
但心灵手术最适合的是自己,医生是辅体,如果忽视了核心和根本,治疗便不会成功。
李小禾半开玩笑说,那您不如做我的药引好不好?
苏阳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然后点头,说好。他突然就觉得这样的相遇似是一种命运。
李小禾笑了笑,把写有自己地址的纸条迅速递了过去。
两人一同离开,都穿黑衣服,微凉的天,宁静暗忧。她说,我此刻感到温柔,但我不知道是否有爱情?
四十岁的男人,非人非兽,磁场渐强渐静。他一来,好像刮飓风。
她说,不期而遇,我真是很快乐。
李小禾你不要这样,微光都会变成太阳把你眼睛烧瞎的。苏阳眼睛那么亮,连野草也会焚烧的。
(五)
一个微凉的清晨,苏阳果真捏着纸条踏风寻来。他穿一件短袖青色上装,每走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李小禾烧好茶,问,苏阳老师您吃过早餐没有?
他说吃过,你来,坐。然后她听话一样呆在他身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紧张。反倒苏阳,气定神闲,找些话和她说。小禾你这里真安静啊,安静到似乎离开了生活本身。
什么?李小禾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下,没得话说。
苏阳笑,小禾,我终于知道你的症结在哪里了。
苏阳滔滔不绝,转身又给李小禾倒了杯水。好像苏阳才是主人,她是客人。
李小禾你真没用,这是你家,反倒没了次序,让苏阳占了主。你说话呀你说你怎么不说。
只有苏阳一个人在说。
苏阳说,小禾我要抱抱你。
阳光遥远,李小禾好似睡了一觉。她说,这,这怎么可以。他叫,小禾。她没有转头看他。他再叫,小禾。李小禾。什么?两个人噗哧就笑了出来。
李小禾,我一眼就看到爱情,在你的笔记行距之间写:苏阳你将是我的骨头使者,你会把我从黑暗中带出来。
苏阳离开李小禾家之前轻轻掩上门,那夜,她睡得好。
(六)
李小禾刚满三十,她觉得已过一生。
痛苦可以演变成为荒谬的地步,这些年她住在福禄村平房里,扯自己头发,尖叫,站在窗口,站成天鹅独立的姿势。个人与命运对立交织,李小禾,你何苦?
自打苏阳来,李小禾在变,她的眼睛由幽暗变为清澈,身体轻盈起来,看得见的变化。她穿立领小黑衣,破洞牛仔裤,皮肤晒得和天地一样黑。她靠着墙,练习舞的基本姿势,她问我,我不再跳舞,多久了?
如果说时间,没得一个计算。院子有桂,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大片大片白,尸骨的颜色。站在窗前,可以看到一片青翠的绿藤,葡萄盈盈满枝。有字在桌,晚风清凉。于是她唱,等你有时间,陪我一起看细水长流
她唱给苏阳听。
苏阳拥着小禾,每一次他都短得以为刚来,时间一下子就那么过去。人生处处是意外,就像苏阳来此地,他遇到李小禾。他说喜欢,也不知道这里面是李小禾抑郁的伤令他同情还是真的欢喜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像电影里的老时光,李小禾该是他老故事怀念的青葱少女,总有那么多淡淡的忧,扯不下来。他自己是心里医生,却无法看透自己的心。李小禾仿佛是需要人拯救的孩子,他觉得拥抱着李小禾的感觉那么好,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温暖都传递过去。他说,小禾,如果某一天我离开你,我的心会痛。
但始终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么?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苏阳抱着小禾,用尽一生的力气。他说,对不起,小禾,很远的地方,我有自己的家。
小禾说,我知道。
他问小禾,你唱不唱歌给宋四清听?
李小禾摇头,说,从来不。
为什么?
李小禾就坐直了说,我为我的心,你是否好奇,好奇有什么意义,我能看见结局,但没有答案。
苏阳就那么看着李小禾,疼得眼睛都发涩,然后一把拉她到怀里,喊,小禾?
(七)
宋四清好几年前去了无锡,他说,都是李小禾逼的,我有什么办法。这一辈子我只爱过李小禾一个女人。
无锡没有风。那是绝望之城。雨后的野草都不会在泥土里生根。他隔两个月给李小禾寄来生活费。从不间断。电话问,好不好。她说好。也就罢了。
血淋淋的商场之战,宋四清脚踏钢刀,承受破产的结局,不和李小禾说。她不知道宋四清的肉体伤得有多重,她不知道他无法背负当初?以前,他们吵,他们不停吵。他喊停。李小禾从来就不许。都说女人不是好东西,女人挑剔女人,女人算计女人。那天宋四清怀里的女子,是李小禾的闺蜜,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她也爱宋四清。李小禾比她漂亮,比她聪明,她们俩一起学跳舞,李小禾比她有悟性。凭什么李小禾可以比她活得好,凭什么李小禾能得到自己爱的人?宋四清,只有你才是李小禾的软肋,所以,她要从李小禾身上取下这根软肋,让她不再有爱。
李小禾你怎么可以,交换祝福与诅咒?她当然知道宋四清所发生的事?他的逢场做戏,他在错误过后请求她原谅,他在烟火腾空时想念她,他在无人的大街呼唤她。她从来都是他的唯一。她却宁可封闭自己,也不说原谅。她说,我只相信我眼所见。
宋四清说,小禾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把手放在李小禾肩上,只等点头默许。
她摇头,怎么可能?李小禾不愿意,愿与肉身共朽。她说你不许动我,宋四清。这一辈,你都休想。
但,为什么,又不肯离婚?
(八)
苏阳在桂树下,脱下深色外套,眼神一直盯着李小禾。她问,你真的要走了么?
苏阳说,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我要回学校授课。
但是有很多人需要苏阳老师。
人的生命要由此豁然而开,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苏阳不能说那么多病人,唯有李小禾,像野生的桃花,带着自然,妖娆的气息,染了这个世界的白,让苏阳动了心。
苏阳无从解释,当看到李小禾病历的时候,他不敢相信,一个消失的舞蹈家,原来早已抑郁成病。
记忆是一束光,回到几年前,在苏阳的城市,李小禾正给少年宫所在的舞蹈学校排舞,她与他学舞蹈的小小女儿,勾着手指,说,以后要与老师一起站在舞台上哦。
老师,真的么,他的小小女儿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手。
老师不说假话,所以,你要乖,好好练习,不许哭。
他站在门外,远远地看着李小禾。那样一双深黑的眼睛,可爱而倔强的神情。阳光灿烂的早晨,他再次送小小女儿回校排练,抬头看见她。高高的舞台上,她仰头笑,还跟苏阳挥挥手,便跳下来。
后来,苏阳没有落过李小禾的每一场表演,甚至最后一场。他孩子气的迷恋一个叫李小禾的职业舞者,也那样培养着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舞者。
跳舞,只是一场抽象的表演。很多东西那么随意,而有着不可抗拒的必然。李小禾,你浑然不知,后面有一双关注你的眼睛。
苏阳说,小禾,好好活着,要原谅宋四清。
李小禾只是重复问,苏阳,你真的要走么?
小禾,你也累了,过好好的日子,不要让我担心。
说甚么鬼话,很多问题不必问,不必讲。宋四清那天回来,说,这一屋子冷。李小禾正在钉衣服,突然就被针刺了一下。她想起她和他的岁月,都是在感情里沉坠,无法救赎。为什么?或许就这样,爱,不爱,报复似的,要把彼此捆在一起。李小禾只觉得疲倦。
苏阳拉开凳,站起来,把小禾抱在怀里,好像要把她堪到自己的骨头里去。他说,人与人的关系,不如用这样一种特殊角度来理解人的心理与行为现象,人的所思所想、所做行为都脱离不了人与人的关系。其治疗的重点是如何改善不妥当的、有困难的人际关系。并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改善了,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小禾,你懂了么?
小禾答非所问,你还回来么?
小禾,你住在我心里,会一直住在我心里,我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
苏阳,原来你也预备走得这么干净。那李小禾算什么?阳光热闹的日子,温暖动人,以为就是幸福。李小禾抚摸苏阳脸上细细皱纹,心有点绞痛。想说点又说不清。算了,干脆不说好。李小禾,你也不过想要找一个男人,好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女人,有什么大不了?苏阳面容静,有时笑。有时似笑非笑,难以形容的遇见她总以为是一种解脱。李小禾突然想起一句,置死地而后生。
好,请给我最后一个吻。李小禾的手有点抽筋,弓着,像鸟。你还不来,苏阳。你来你来。她转了一个身,把房门打开。这次,她缠上他的身体。像一场自由的舞蹈,很轻很规律。她拖着苏阳的手,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碰过我。你留下来,我会习惯。
小禾,不要这样。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凭自己的意志。
李小禾闭上了嘴巴。
都走了,都走了。这好。假菩提枯荣,感冒引起肺炎,心头小兽制服。
(九)
苏阳离开的时候,是一个将雨未雨的下午,她给自己注射了一些镇静剂,有片刻迷糊的宁静。我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只有我是她唯一的联系,从不曾离弃她。此后,李小禾昏天暗地睡了一段时间。她终于醒了,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要忘记苏阳,要离开宋四清。宋四清说,小禾,是我对不起你。
有什么对不对得起,好多人都会消失在彼此的生命中,很多种命运都是重复了再重复。
李小禾不是不知道,宋四清在无锡,要接受那么多茫然陌生,以及破产的结局。那女子,携了所有,去无锡,帮着宋四清起死回生。他们三个,纠缠在一个空间里,好似要毁掉一些物质的存在。也许,那女子因为嫉妒所表现出来的感情太过强烈,但她跟李小禾一样,是真心爱着宋四清。
李小禾曾经,是一个令人惊艳、才华横溢的年轻舞蹈家,她的舞蹈,从昏暗的黑夜和黄昏开始。感情、舞蹈甚至生命本身。要不是后来一场独舞,一场停电意外,要不是她老想着那晚上宋四清和那女子怎么样的姿势,她便不会从台上跌下来,那么李小禾,依然还是那个出色的舞蹈家,依然人见人爱,有她自己的事业,也会和宋四清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
李小禾问,你看到了么?
我答,看见了。
她说,跟我想象的一样,苏阳让我脱胎换骨,无比轻松快乐。不是么?
是么?但我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宁静,或许重新跳舞表演,不要灯光,连音乐都亦可以舍掉——
我见到了什么?宋四清?苏阳?一个跟一个,得到的缠绵悲戚,没有什么区别。我只是李小禾房间的一面空镜子,抬头的另一个自己。苏阳和宋四清走后,我得回她的眼睛,鼻子,唇,身体。她的影子挂在窗外的树影里,静默的姿势。离开都会觉得疲倦。怎看得清?
她说,原来我老了,这么快。
女人总是容易轻贱自已,李小禾不过是替苏阳分解他多余的荷尔蒙,借以慰藉自己的孤独灵魂。她以为是爱。便爱。爱一次,死一次。
爱情有甚么,爱情有甚么,凭什么你要相信?
李小禾自此失笑。再也不笑。她失去她的所有,回到自己的王国,此后,将与我共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