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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周文龙强压着胸中的狂跳,尽量使自己的脚步表现得沉稳有力。
身后并无一人为他送行。
出门时父亲说谁也不必送他,咱们只安心等着文龙回来就是了。那口气轻松自信得就象支使小儿子到庄北五里的朱仙镇文宣斋去求朱老夫子的一副斗大“寿”字。
当然父亲是有理由这般轻松自信的,因为临行前父亲送给儿子一把威力无敌的祖传宝刀。当然别人并不知道庄主有这样一把宝刀并把他传给了三公子,所以叔叔和两位胞兄、还有那些誓与铁胆庄生死共存的师叔师兄们都请求庄主改变决定,不要让只读诗书未习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公子文龙出去送羔羊入虎口,他们以为任何一个人出去都比三公子出去合适,他们都表示若派他们出去一定要找到诸葛先生。
回头,侠义堂好象已经被他走离很远,但周文龙分明看到了父亲信任的微笑和鼓励的目光,并且又清晰听到了父亲的话:
就让文龙去吧,他能行!
周文龙身心凭添一股豪气。他的脚步当真沉稳自信起来。
周文龙挺身而出令铁胆庄侠义堂内所有人都大出意料,包括他的父亲。那一刻大堂内几十双眼睛都惊异陌生地打量着他们所熟悉的庄内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男人——庄主的三公子周文龙。周文龙的声音却仍如往日一般儒雅并且还添了丝怯懦,周文龙红着脸说:
父亲,让我出庄去请诸葛先生吧
周文龙话一出口侠义堂倒吸一口气。
你去,凭什么?半晌父亲问。
周文龙懦懦说:我、我不会武功,也许
那一刻众人一片茫然,而父亲眼中却倏地电光一闪。父亲手抚须髯,定定地望住儿子。终于,父亲凝重地点了头,喃喃说:
对,你不会武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庄门一步步向周文龙走近,周文龙看见把守庄门的三师叔还有几个年纪不轻的师兄无言地关注着他。清晨他们也是在大堂的,他们也曾请求父亲不要派文龙出去而改派自己去向诸葛先生求助。父亲那时说:让我想想。
庄门已经威严而又亲切地立于周文龙眼前,形象如同父亲。周文龙站住脚,庄重地整理了衣冠。抬头,很晴朗的碧天,太阳耀眼辉煌,南山依旧雄壮而柔绵,南天边唯一的一片薄云,飘渺而诱人。
在跨越庄门的那一刻,周文龙的右手和心中一阵灼热——他摸到了怀中那把宝刀已被他的体温焐暖的柄。
二
我乃铁胆庄庄主之三子文龙是也,今奉父命前往罗宵山寻请诸葛先生前来调停鄙庄与贵帮之纷争,还望诸位前辈多行方便,小生有礼了!周文龙面对庄外这些凶神恶煞样的武林人物彬彬有礼,语气温和,象在与夫子学友讲论四书五经。
铁弹庄的敌人甚至比铁弹庄的主人还要惊诧于周文龙的挺身而出——越是怀揣深功绝技者越可能含而不露,而铁弹庄内轻缓走出的这个文秀书生模样的年青人没让这些顶尖高手找出一丝破绽——尽管他身上看起来破绽百出。
你?一个干瘦老头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周文龙,他说你相信你能出得去?
周文龙说:前辈放我出去我当然出得去!周文龙的语调和表情是自然的诚恳。
周文龙面对的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放你出去?你当我们会放你出去?一个三尺多高小矮人尖声叫闹。
周文龙认真地说:我想各位都是武学前辈,名振海内,武德昭彰,断然不会为难一个未学半天武功的读书人的。
铁胆庄的敌人又一次惊诧并且茫然不解了。
你——真的不懂武功?那个瘦老头皱眉死盯着周文龙。
真的,他还真是屁大功夫都不会,是个没用的书呆子抢在周文龙之前谄笑着向干瘦老头指点着介绍周文龙的人叫周相辅,三天之前他还是铁胆庄的大管家。周相辅的这副嘴脸是周文龙早已看厌了的,不过以前周相辅讨好的对象是周文龙的父亲铁胆庄的庄主,并且周庄主对周管家的讨好习以为常并无不适。
周文龙并未当真啐那个叫周相辅的一口,因为周文龙以为那样做倒是把他当个人了。于是周文龙依然心平气和,但耳边却警诫着父亲的体会!真是人心难测呀——最危险的敌人竟会是最亲密的朋友!
老子要血洗铁胆庄,管你他娘的会不会武功老子一样收拾,鸡狗不留!叫骂的是一个满脸横肉额上有个肉瘤的凶僧。
周文龙不由哆嗦一下,禁不住慌乱起来,手就放在胸前。于是周文龙感觉父亲就在身后,于是周文龙感觉叔父兄长就在身后,于是周文龙感觉师叔师兄们都在身后。于是周文龙就立定了脚跟,隔着衣裳接受来自胸前的力量。
周文龙怀中揣着一把刀,不长,连柄才只一尺二寸。但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小刀,而是一把无双的宝刀。
当父亲把周文龙一个人唤入内室告诉儿子他已决定派他出去寻请诸葛先生救助时,周文龙第一次看见从来临危不惊镇定从容的父亲语调和神情都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凝重,同时周文龙也第一次看见了父亲手中的这把宝刀。
干瘦老头两眼蛇一样死死盯住周文龙。
周文龙用平静自信的目光迎接那两束阴冷。
一阵阴险的笑,让周文龙感到了彻骨的寒凉。但宝刀很快让他重新热血沸腾。
那瘦老头笑够了,眯起眼睛嘲笑道:你以为老夫会上你的当么?你以为凭你两句胡话老夫就会让你走么?
对,二哥,甭跟这小鬼头磨嘴皮子,一掌拍了他算个屌的了!凶僧上前一步说。
周文龙并不后退,他挺一挺胸,把这些人物看成几只蛤蟆几只鼠。周文龙儒雅地冷笑一声:连一个平常的书生也让你们如临大敌,如此胆量也敢围攻铁胆庄,哼看蓝根本无需求住于诸葛先生,铁胆庄实在是高看诸位‘高手’了
干瘦老头一愣,一时竟无言以对。
二哥,罗嗦什么,让小弟打发这小娃娃见他姥姥去吧!那丑陋侏儒跃跃欲试。
周文龙背了手,悠闲地看南山的风景。
小崽子,你不信老子会杀你?那凶僧见周公子这副做派,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周文龙望着南山头那片越来越淡薄的云说:出庄前我不信,那时文龙当你们是武林英雄江湖好汉,但是现在我信了,你们并不真正懂武,充其量不过是一群已行凶杀人为能事的亡命之徒罢了!
世界沉寂一刻,一个苍劲霸道的声音象来自很远又象响在周文龙耳旁:
你以为我们很怕诸葛先生?
不,我请诸葛先生只是为了解除你我双方纷争,避免血腥!周文龙说着不由自主去寻找,却无法判断那声音是从那张嘴里发出的。
罗宵山离此五百里,你需几日赶到?良久那神秘的声音又问。
周文龙说:我不知道,我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但我会尽力而为!
好!片刻那声音说,我等你到后天午时——这样可算公平?
三
周文龙走出神龙帮的包围圈,竟有些不信这是真的。刚才如同过了趟鬼门关,围庄的任何一个江湖豪强只需抬脚动手,就能捻死一只蚂蚁般轻易取了他的性命。想想周文龙不禁冷汗夹背,一时腿脚都软了。
但是刚才在那些凶恶的敌人面前,周文龙却很镇定很从容,因为他怀中揣着一把无人能敌的宝刀。周文龙摸摸怀里,心就又踏实了。他庆幸自己刚才临危不惧没有拔出宝刀,因为那些山庄的敌人里面也有道义之士,比如放他离庄并告知他攻庄时间的那个只闻其声未谋其面的人。同时周文龙对铁胆庄庄主也越添了一重敬意。父亲嗜武而不嗜杀,在铁胆庄危机重重、两位兄长和几位师兄出庄先后被伤之后,仍能忍而不发不肯轻易轻用宝刀。如果不是自己不会武功,如果不是今天冒死前去寻请诸葛先生,自己也许永远不知道家中会有这样一把神奇而残暴的武器。此刀若出,铁胆庄之危顷刻可解,但父亲却叫儿子冒死去请诸葛先生前来制止这场血腥,他自己则带领全庄众人静候于危巢。若武林中人皆能如父亲一样以仁义为本隐忍为先,那么江湖上如何还会有数不尽的纷争流不完的血呢?周文龙想着不由摇头叹息一声。
周文龙一刻不敢停歇地向南疾走着,他对自己能否在两天一夜的时间内走完五百里路程赶到罗宵山毫无信心。但他必须走,铁胆庄老少一百五十余人的安危系于他一身。父亲估计的不错,敌人现在只围不攻,是要把血洗山庄的时机选择在后天庄主的寿诞和金盆洗手退身江湖之日。当然父亲说也可能是敌人高手未到,不敢冒然,因为这些人要强攻铁胆庄也必付出惨重代价,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谋求两败俱伤的结局。
周文龙一口气直走得身乏力虚、两腿酸软,脚上也打了泡。周文龙当真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以前跟父兄们出去总是骑马的想到骑马,周文龙方才记起二管家给过他一包盘缠,要他出来就买匹好马做脚力的。但周文龙现在不光急需一匹马,且也急需一顿饭了。
好象又走了好远,终于走到了一个依山的小村。村子不过十几间草屋,没有饭店酒家。周文龙浑身虚脱地踉跄走进头一户草屋。
在那户农家周文龙一连气吃下三个粗面饽饽,又喝了两碗青菜汤。周文龙吃喝完毕放觉出肚子已经过于饱涨了。他记不得自己以前曾经吃过这么饱这么香的一餐饭。周文龙问此地离开铁胆庄可有百里,那农人告诉他这疙瘩离朱仙镇才只五十六里。
周文龙有些泄气。他以为很远很远走出的,原来只是很远很远路程的一个开头。周文龙对自己在明晚赶到罗宵山越发信心不足,但他又必须在明晚赶到罗宵山。父亲说如果敌人真在后天进攻,那他最晚要在明晚巳时之前赶到罗宵山,再晚即便请到诸葛先生恐怕局面也已不可收拾。
周文龙又向农人讨了两个饽饽,然后他给了农人两叶金子。那农人弄明白给他的不是黄铜而是金子后,吓得惊惶摆手,结结巴巴说什么也不敢收。周文龙却一定要给他,理由是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那农人拗他不过,战战兢兢捏起一叶金子不知所措。周文龙又把金叶子亮给农人看,问他这些买匹好马可否够用。那农人立马把自己的一匹老马牵出来,说那叶金子就已足够足够。周文龙还是把另一叶金子放在他家炕上的小饭桌上。
但是当周文龙走出那个栅栏小院刚刚骑上马背时,那农人却由紫红着脸追出来,憋憋嘟嘟说他婆娘嫌把马迈贱了,要不跟他过了。周文龙就又抓了几叶金子给他。那农人很惭愧又很兴奋地千恩万谢了跑回去。
周文龙紧催着马,但那马本是农家役畜,并不善跑,跑了两阵便跑不起来了。周文龙也顾不得怜惜,只好紧着赶它,恨不得替它生出双翅膀来。
天黑得很快,夜来得很急。周文龙仍然打马疾行。
马的速度越来越慢。马身上人身上都是汗淋淋的。周文龙拍拍马的脖颈鼓励说:马呀,你千万不要慢下来,救人要紧,拜托了。话音才落,那马便很听话地应声仆倒。
周文龙爬起来后,顾不得身上疼痛,急忙忙先摸马。那马老牛一样粗重喘息着,身上热腾腾的。周文龙要往起推扶它,可他自己身上也是酸软无力。
马终于站起来了,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走,只管头也不抬地啃食路边的草,任凭周文龙又求又骂又作揖又赶。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了一声瘆人的笑。
四
随着夜猫子的笑声,周文龙激灵打个哆嗦。
周文龙自幼体弱胆小,从没有单独走过夜路。先时他只顾纵马疾驰,一心惦着快些再快些,倒也没觉出怕来。现在一停下,他才猛然发现荒野的夜是这般恐怖骇人。天上半轮残月不时从乌云后现出半张惨白的脸,映得路边的树林鬼气森森。不远初山坡上还有鬼火诡秘地闪烁。夜猫子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地又笑又叫,隐隐的还有鬼哭还有狼哮。周文龙吓的捂住了脸,刚跑两步便跌倒了。跌倒后怀中有物轻微硌痛,伸手,周文龙就摸到了那把宝刀。
掏出宝刀在手,周文龙立时便有了主心骨。此刀神器,定然避邪,有刀在手,恐怕什么妖魔鬼怪也得退避三舍了。
回头,有四颗幽森的绿珠向他弹射过来,不远处响起马的恐惧的嘶命和惶乱的逃奔。周文龙还没明白绿珠为何物,一股血腥之气和着两声远比沟吠要瘆人的哮已扑面而来。
是狼!
一手握柄一手攥鞘,周文龙就要抽出那把宝刀了——实际上周文龙很想看看宝刀的裸体——如果不是宝刀太过暴暴戾的话。
就在这时,绿珠在距他十步之远停住,向他幽森险恶地闪烁。周文龙抽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父亲说这把刀虽是祖传,他却从未将刀抽出过一回。因为词刀太过霸道,出鞘之后立即血流遍地,便是主人亦难控制,你两位兄长都是练功之人,性急气燥,动辄动武,此刀若落他等之手必造杀孽。父亲说你虽未习武,却自幼聪慧,且天性仁厚良善,然仁极则懦,懦便乏勇,无勇便不能自信,无自信便不能自立此刀带上只为你壮胆,并非叫你去施暴,万事须多用心智少用蛮力。父亲说你此番前去只是为请诸葛先生帮助消弭血腥,若非极力要避免杀戳我也早用此刀了父亲说谅你该明白为父的苦心,凡事能逃则逃、能忍则忍,能避则避、能躲则躲父亲把宝刀双手托给他时仿佛重有千钧,父亲说你千万牢记两条:宝刀在身,万事从容镇定莫急莫慌;宝刀暴戾,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刀鞘离刀!
前边虽是两只野狼,亦是两个生灵,其尚未伤我,我何必取其性命,何况宝刀出鞘还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必会使得许多性命做无辜牺牲,虽为异类,心亦不忍。
宝刀便重如千钧被周文龙吃力地双手托举于半空。手托宝刀周文龙对狼好言相劝:我乃铁胆庄庄主三子周文龙是也,为请诸葛先生救助全庄一百五十三人性命路过贵地多有打扰,还望二位见谅并与方便,文龙多谢了!
说了两遍两条狼依然置若罔闻对他虎视眈眈。周文龙便一步步向后退却,那两狼便一步步紧追不放。如此僵持岂不误了全庄人性命?周文龙怒愤起来,大喝道;尔两个畜生听了,文龙因不忍杀生与伤及无辜才未用宝刀,如尔得寸进尺一味强逼,我也就难顾许多了——尔等退是不退!说着周文龙怒发冲冠双手举刀向两狼飞扑过去。那两只狼嗷嗷惊叫着狂逃而去。
周文龙仰天大笑道:孽畜不过如此尔!寻马无着,周文龙便举了宝刀撒腿与两狼背道而驰起来。
五
周文龙在荒野里举刀狂奔。突然身后张牙舞爪追来许多鬼怪妖魔。妖魔们追上来把周文龙围在中间,或哭或笑地一步步向周文龙逼近。周文龙感到了极度的恐怖和彻骨的寒冷。周文龙打着哆嗦呼叫:站住,再走我要使用宝刀了——我要使用宝刀了妖魔们无知无觉向他越逼越近,周文龙甚至看见了他们舌头上的毛刺。周文龙手臂剧烈颤抖着,突然,寒光一闪那宝刀尖啸着飞出,随着惨叫声天地间一片血光,腥风四起。周文龙惊呆了,双手去捂脸,却见自己两手都是鲜血周文龙大叫一声发足狂奔起来,忽然脚下踩空,周文龙一下子跌向无底深渊
哎哟,这咋还有个人呢!
哎呀,是不是死人呀,你看他那样子
周文龙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坐起身揉揉眼,看看屋里的陈设,再看看正见鬼般惊异地打量他的两个小伙计打扮的人,周文龙方想起自己又饥又乏又冷来到这家饭店门前时天还尚早门还未开,敲敲无人应声,他便倚门坐在台阶上只说稍稍歇歇等等,不想坐下便睡着了。
周文龙忍着身上的酸楚疼痛站起身来,见那两个伙计还在皱眉打量自己,低头看看自己,周文龙赶忙惭愧地抱歉说:“对不起,小生因事急狼狈若此,自惭形秽,多有打搅,想在贵店用些便饭,越快越好
周文龙狼吞虎咽扒拉下三碗阳春面和一盘葱爆羊肉还有二杯清茶后方才发现身上的盘缠不知何时尽皆失落,还有那两个饽饽也一同失踪。
一见这个落难公子模样的人物掏不出饭钱来,两个伙计立时变腔变调变了脸。
周文龙又一次搜遍自己全身,除了伤痕累累的衣裳和怀中一把无价之宝,他身上再找不出一件能换一顿饭的东西。
两个小伙计吵吵骂骂又要收拾这个蹭吃的又要将这个骗喝的送去见官。正自不可开交,门口响起了一个公鸭嗓的声音:
他的饭钱,大爷付了!
周文龙回头,却不知门口何时站了两个衣着古怪的汉子,斗笠低低遮掩了面目。
周文龙忙站起来施礼道谢,前边那个公鸭嗓摆手不耐烦地说:甭罗嗦,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周文龙一愣说,小生还有急事要办
后边那个络腮胡子阴阳怪气说:放心,麻利的很,误不了你的事。
说完两个汉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周文龙也疑疑惑惑跟了出去。
周文龙不知道,他正一步步向死亡迈进。
六
前边两个神秘汉子并不回头,却总是落着周文龙十步远,不管周文龙跟的快与慢。
在这个不知名小镇外的榆林深处周文龙随了那两个汉子站住。周文龙欲开口,那两个人已掀下斗笠转过身来,却是一黄一白两张陌生的面孔,一看便不象良善之辈。周文龙便退后一步,再施一礼说:
文龙多谢二位助银之恩,日后定当厚报,不知二位引小生到此有何贵干?
那个白脸公鸭嗓说: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是我们邱老大派我们哥俩来送你回姥姥家的,我们当你到这地方快着也得下半天,不想你小子倒有把尿,到得这么麻利看你是个读书人,让你自家挑个死法吧!
周文龙不由一惊,再退两步急忙道:你我无冤无仇,与那邱老大更未谋面,不知何处得罪几位周文龙嘴上说着,心里猜想这邱老大莫非就是父亲他们提到的围庄的神龙帮帮主邱青云?
那黄脸络腮胡说:行了,和尚变驴你脱不了这一关了,你自个儿不会挑你大爷就给你来个痛快的!
慢动手我有话说!周文龙试探说,二位杀我不过举手之劳,为何不在庄门口动手,却要追到这里来
那白脸公轧嗓说:我看你白念了那许多狗屁文章,连这点门道也看不透,在庄门口灭掉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岂不是坏了我们神龙帮在江湖上的名头在这杀了你,多跑几步路可鬼都不知道
那黄脸络腮胡说:这正是我们老大的过人之处!
周文龙倒吸一口冷气,暗想这邱老大真是狡狯阴险至极之人,早听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不想竟恶劣到如此地步,难道世间人都是这般丑恶?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莫非这都是不读书的结果多亏自己未练武功未入江湖
啊哈傻小子,吓破胆了吧!白脸公鸭嗓说,咱老大也是太过小心了,对付这么个废物也让咱们两个来,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刘哥,你去把他打发了吧!
黄脸络腮胡笑了说:你小子还要冲善人哪?说着就向周文龙溜达过来,那做派不象要杀人,倒象只是要拔掉一棵蒿或草。
周文龙退了二步,手揣在怀中问:你们当真要杀我?
操,不杀你我们跑出二百多里溜腿来啦?
能否求二位网开一面,小生终生不忘二位大德大恩
黄脸络腮胡冷笑说:你这才叫做梦娶媳妇想美事儿呢,我们要灭的就是铁胆庄,就算没有老大的话我们也不会留下活口!说着已至近前。
周文龙再退两步,迅速抽出了宝刀。周文龙手举宝刀沉声道:尔休要再向前走——既无回旋余地,文龙也就实言相告——可见我手中这把刀么,此乃我周家祖传宝刀,出鞘便可自动伤人性命,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逃遁!
什么,宝刀?那黄脸络腮胡不由止了步说,你小子是吓昏了头说胡话吧?
后边那个白脸公鸭嗓嘻笑了走过来说:小鬼头,你还关公面前耍大刀哪——这套把戏都是你胡爷爷玩剩下的!
周文龙左手握了刀鞘说:你们不要过来,我不喜杀人!
两个汉子不由又住了脚,惊疑不安地打量周文龙和他的刀。片刻白脸公鸭嗓哑着嗓子大笑起来:
小子你玩得跟真事儿似的,你若不姓周,你胡爷爷都想收你做徒弟了!
周文龙跨前一步竖眉厉喝:非要自寻死路尔等就过来吧!
两个汉子不禁双双后跳几步,惊惧地互相望望又望向周文龙。
周文龙缓了声真诚说道:我发誓不骗你们——你们可想,若无这把宝刀,我父亲如何会放心我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前去求助——若无这把宝刀,昨夜文龙也早已成了野狼腹中之食了
想一想白脸公鸭嗓一阵冷笑:说漏了吧,你还是嫩了点——你父既有宝刀在手,为何不用它解围却要你拼了性命去求什么诸葛先生,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
周文龙不屑地冷笑道: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父虽为嗜武之人,却从不以武欺人,更未倚恃宝刀而称王称霸,况且此刀乃当年荆柯刺赢政所持之匕刃,后为数代剑仙历经千载炼造,终成通灵神器,不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且一旦宝刀出鞘必须饱餐百条生灵方可还匣,所以我父从不用它!
宝刀的威力是父亲传述,而宝刀的来历则是周文龙自己的推断。
那两个汉子听得再次退后几步。那黄脸络腮胡说:我等闯荡江湖二十年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把刀,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刘某也是不信!话虽如此说但他的声音里已满是怯意。
周文龙说:此刀至宝,若是让尔等得知铁胆庄早无宁日了——便是如今我兄长金龙、银龙也还不知我家有此宝刀。
胡老弟,当真象这小鬼说的谁有了这把宝刀谁不就可以称雄江湖了么?黄脸络腮胡脱口说道。
白脸公鸭嗓眼中欲光大炽说:谁有了他便可以随心所欲说着眼珠转了几个个儿又改口说,我却不信,刘哥你且等着,待我把这小子收拾了说着拔出剑来。
黄脸络腮胡提刀上前说还是让我来
七
形势急转直下,颇出周文龙意料之外。
但周文龙只是意外却并未十分吃惊,乘了两个汉子刀光剑影拼杀之即悄然而疾速地向南而去。
但周文龙仍未能甩掉身后那一声惨叫。
周文龙并不回头,只把宝刀握在手中,专心赶他的路。忽然周文龙眼睛一亮——前边的草滩上一个老头正放牧着几头牛和两匹高头大马。
可是一个汉子却抢在周文龙到达那匹马身边之前追了上来并跃到前面拦住了周文龙的去路。
这是一个提刀的黄脸络腮胡,且只有他一个。周文龙并不回头,他断定那个白脸公鸭嗓已追不上来了。
小老弟,姓胡那小子最是心狠手毒不是个东西,他想夺你的宝刀让我给收拾了黄脸络腮胡努力做着笑脸说,小老弟,我早就不想在神龙帮混了,走,大哥送你去找诸葛先生!
若在今天以前,周文龙也许会对他的话有几分相信,但现在周文龙只是带着讥笑慢不经意望了他,象在看一个猴子在学做人的样子。
黄脸络腮胡脸上的笑很快还原为狰狞,刀上的鲜血也越加刺目。
周文龙两手握住宝刀和气说道:你若说完了就请让开,我要赶路了。
话音未落,黄脸络腮胡阿了一声,黑血便从他肩上的伤口和口鼻淌了出来,钢刀脱手落地。
剑上有毒只说了这四个字,黄脸络腮胡便沉重地扑倒尘埃。
周文龙叹口气,摇摇头,揣起宝刀,向那匹高头大马直奔过去。
八
文龙,那边好象有些动静,你去看看。正在细看宝刀的诸葛先生忽然侧耳听听对周文龙说。
周文龙就机敏地走向夜的森林深处,忘记了自己是个胆小的书生
诸葛先生背转身,再次把倒细看一遍。
突然,诸葛先生缓缓把那把连柄一尺二寸的宝刀拔离了刀鞘。
宝刀出鞘,刀身在半轮残月下闪烁寒光,刀锋在手抚之下铮铮有声。
诸葛先生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点头赞道:宝刀!宝刀!真是一把宝刀。
无声地还刀入鞘,诸葛先生回身对刚好回到他身边的周文龙郑重说道:带好!
周文龙接过刀说:先生,此宝虽为武林至宝,然暴戾之气太重文龙并不喜欢
诸葛先生意味深长道:德者得之,非宝亦宝;不义者得之,宝亦非宝!
话未落地,诸葛先生已挟了周文龙向铁胆庄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