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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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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少女面前揭下了面纱,收敛了束气,美貌如此俊丽而姿态风流的邢天,温柔体贴的举措,怎不迷得那少女头晕目眩?

    邢天与她达成了协议,毒诀教缩小领地范围,不再处处针对巫凰教,而为了引开毒诀教众的注意力,邢天甚至传授了毒诀圣女一手药理,让毒诀教的研究方向与巫凰教错开,免去两派相争的理由,至于信仰的差异处,也因为两派分开了领地位置,勉勉强强落了个和平共处。

    巫凰教一方,也在邢天的劝阻之下,收缓了对毒诀教的打压,没有将其赶尽杀绝。

    因为邢天隐密的居中协调,而活了不知多少生灵,保全多少家庭不致破碎,两派之中都有许多人对邢天满怀感激;但邢天真正的想法,却是为了替自己留下后路。

    他明白自己迅速窜起的原因,也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无论他壮大巫凰教,或者保住毒诀教,都是为了替对方留下一个敌人。只要有矛盾存在,他这个用途广大的缓冲剂就有存在的必要。无论哪一方得知内情的高层人士,都不敢随意对他动手,以免破坏了这得夹不易的和乎,以及休息养生、等候再战的余裕时间。

    他待在这异地十年,从一无所有的“邢天”成为以教名为姓的“巫邢天”

    昔日十七岁的少年,在十年磨砺、争权夺势、逞凶斗狠之中,他的温柔与天真都耗损得见了底,干涸成大旱之地。

    那纤细的少年骨架,长成了宽厚的青年身骨,女子般秀丽的容貌也蜕化为成熟的俊美,他的一举一动,目光流转,都充满了风流迷人的吸引力,纵使以黑纱掩住脸面,也无损他过人的气质。

    成为了毒药一般的男人,这喜怒无常、出手非生即死、心狠手辣的二十七岁青年祭司,是巫凰教中最令众人敬畏的存在。

    他的地位,已不可动摇。

    融雪的时候,气温格外地低。

    由长安而来的船上,走下来一群步履沉重、神态紧张的汉子。

    由东海船运王家派出的船,专门护送厉盟主前来这异族的小岛。

    一行人下了码头,就见巫凰教派出的教众已等在一旁迎接,盟主亲身前来,随同的还有他的幼子。但在阳光之下显得鲜艳无比的火色衣抉如此尖锐,令厉盟主心头一跳。

    被送上马车,以黑布包裹起来的车窗无法见得外头,而帘子旁亦有巫凰教民坐着,说是为了保护巫凰教隐密,不得已,还请厉盟主见谅。

    对于这异族的规矩,有求于人的厉盟主也不欲多摆架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然而一旁闹着坚持要跟来的幼子却忍不了好奇心,多次要求掀窗子、揭帘子,闹得厉盟主很是困扰,一众随同的汉子也很是头疼。

    坐在车帘旁的巫凰教民倒是视而不见,只要那小少年不要滚到车帘子旁吵着要掀,他们也不管人家家里怎么管教孩子。

    马车行过半个时辰,只是稍有颠摇而已,直到前头传来一声清脆马鞭声,车子就停下了。车帘子一掀,就闻见了花香味。

    厉盟主微微屏息,一众随同的汉子也沉默地止着呼吸,那胡闹着的幼子却早就随同掀帘的巫凰教人一并下了马车,让来不及抓他回来护在身边的厉盟主很是懊恼。

    天光正亮,湿泞的地上雪水融着,折射光芒灿亮。

    那么一座小巧别致的宅邸映入厉盟主眼底的时候,很是教他惊讶。

    如此格局、如此摆饰、如此花草这模样,哪里像是异簇之地的风格?

    他看看左右巫凰教众人,也是露出了些微的不自在,手脚格外地轻,格外地仔细,生怕碰坏了什么。

    难不成这异族领地,也有武林中的人渗透进来吗?他此行的目的,若是曝光了,而引来有心之人的威胁利诱一思及此,厉盟主脸色沉下,暗暗戒备了。

    随着带领的教民走入宅邸,厉盟主将幼子紧紧制在身边,不许他乱跑,随行而来的大汉也摆开了防卫的架势,进退之间暗行章法,可攻可守,完全做足了深入敌方险地的心理准备。

    绕过重重纱屏,帷幕之中,厉盟主只见到一个人,而左右伺候的教民竟然一个都不见;前瞻后顾,只有一人而已。

    那一身沉色衣袂,脸面蒙着纱巾,连发色也不曾显露出一点的身影,正以袖掩面,喝下桌上的酒水。

    抬头,黑色眼睛清晰而冷淡,毫不收敛的逼人束气扑面而来,吓得厉盟主身边的幼子缩进父亲怀闪里去,哭也不敢哭上一声。

    厉盟主身旁众人气息一滞,如临大敌地摆开架势,防着对方突然出手;那人却只是瞥来一眼,复又低头下去,淡淡挥了挥手,指着一旁花梨木精雕的靠背圆椅。

    “请坐。厉盟主。”声音瘖痖而肃冷。

    偎在父亲怀里的幼子死也不肯再上前一步,厉盟主没法子,又急着欲将事情办完,只好将儿子交托给一旁的汉子,低声吩咐他们寸步不离;小儿子几乎要闹腾起来,却不敢开口哭叫,憋红了一张小脸闷闷地抓着护卫的手,眼巴巴地盯着父亲靠近了那张桌子,坐在那个很可怕的人面前。

    一杯酒推了过来,厉盟主看了一眼,拿起来轻嗅,竟是陈年沪州老窖。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异族人,却在这么一眼望去时,心里突发奇想。“壮士非本地人?”

    那人目光淡淡,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也不直接答他,却以遣词用字来表明自己是外来者。

    “厉盟主远道而来,是要拜托我巫凰教做什么呢?”

    厉盟主听他口音,识他用字,不觉大为欣喜。在这异族领地能够见到自己家乡的人,纵使立场不同,也感到放心许多。

    他笑了起来,开口时却又面露忧色。“实不相瞒,老夫有一女,已是待嫁之龄;但她在娘胎之中的时候,就给染了毒,生出来之后,可养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命悬一线。虽已有婚配,但对方嫌她体弱,有意毁婚。”

    说到这儿,厉盟主脸色不豫,似乎隐隐咬了牙,沉默了半瞬,才又开口。

    “女儿不嫁无妨,老夫养得起她但是,那婚配对象欺人太甚,当年分明是他们眼巴巴求来了小女的婚事,如今却又无耻反悔,还指称小女命薄不祥,污了小女声名,老夫忍无可忍!”

    说着厉盟主气得一拍桌子,桌面一跳,对桌那人一手轻轻抬起,压下桌面,竟让那泼出的酒水分毫不漏地落回杯中,厉盟主纵使气怒难消,也不免惊讶地看向了那人。

    这人,竟有如此武功

    “盟主此言,是要我巫凰教出手,灭尽对方一门吗?”

    出口的声音低哑,沙砾磨石一般,听得难受万分;然而话语里的血腥清晰可闻,连见惯生死的厉盟主都心下一凛,对于男子的轻描淡写印象深刻。

    “倒也不是”定了定神,厉盟主平静了心绪。“老夫此来,是因为听闻巫凰教擅长蛊物毒类,想请贵教派人远行一趟,为老夫那娇弱女儿看看,能不能解了那蛊物。”

    “蛊物?”男子眉梢一挑“不是中毒?”

    “小女出生即身有异香,那味道平常闻了无妨,但小女一近血腥,那香味就蜕成了毒雾似的,寻常人嗅了一点,立刻就昏死过去;若是习武之人嗅了,昏死不说,醒后还要调气半天,方能回复。最糟的是,小女身体越弱,那股异香越重,几乎是拿小女当宿体似的,吸尽了小女气血啊”

    男子略作沉吟,指尖摩裟着杯壁,良久,他开了口。“听来确有附骨蛊物的眉目,但未曾观视,仍未可知”

    “壮士愿意一行吗?”救女心切的厉盟主倾前身体,急切地问道。

    男子却低着眉眼,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当朝兵部尚书,还是十年前那个,未有更换吗?”

    “欸?”厉盟主一愣,回答得慢了些。“是、是吧没有换,还是原来那个。当朝皇帝倚重他老人家,留他续位。”

    “皇帝换人了?”男子眉一抬。

    “换了。”厉盟主这回答得就快了。“先皇七年前驾崩,换上二皇子继位,宫里有些动荡血腥,但很快就平息了。”

    “兵部尚书之子,与他的娘子,相处得可好?”

    “这”厉盟主答不上来了,他苦苦回想,这无关朝政的琐碎之事

    “少爷与少夫人,相处得极好。”随同厉盟主前来的一个汉子恭身应答。

    男子抬头望向他。“你在兵部尚书府里当过差?”

    “不是。”那大汉头一低“先前曾被借调出去,帮忙捉一贼人,那时承蒙少夫人相助。少夫人相当博学,所提计策很是有效,贼人如她所计地落了网。”

    “是吗?”男子怔怔,沉默了半晌。“如她所计”

    这突如其来的问答,着实是出乎意外,而男子的心不在焉,几乎像是在发呆,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惊然的束气,在男子的沉默之中越发地凌厉。

    厉盟主有些不安。“壮士?”

    男子放下了酒杯。“你们走吧!”

    “壮士!”厉盟主站起身来,惊慌地想挽救。“您不愿亲身出手吗?”

    男子只是挥了下手。“我已多年不离此地。盟主的委托我巫凰教接下了,你们先行回去,十日后,自然会有巫凰教人到贵庄拜访。”

    “但小女”

    “请回吧!”

    平淡无波的一句,却令心绪激动的厉盟主浑身一冷,他屏住声音,退了出去。

    重重屏风帷幔之内,男子独坐桌旁,一杯一杯地喝完了那壶沪州老窖。

    沉默里,戾气冰寒压抑。

    海风犹要扑面,然而以黑巾蒙住脸面的巫邢天却无视那份冷意,站在甲板上。

    他终究还是上船了!

    痴等了他十年的巫凰圣女再也等不下去,逼到了他房里来问他这十年的暧味到底如何作结?而他手里正拨弄着几盆小巧的花草,心里估量着该怎么混合成一味新的毒物;听闻圣女之言,他头也不抬,淡淡地以一贯的温柔来应付她,声音中却忽然有了倦意。

    “既然养出了下一代圣女,就传位下去吧!”

    “我是在问你,你究竟娶不娶我?”

    “待你这圣女的身分卸了任,伺候了你一辈子的班那达也可以迎你过门了吧?”

    “你在说什么”巫凰圣女的声音发着抖,颤颤的,那样震惊,那样委屈而软弱。

    巫邢天漠然地、疲倦地望向她,纯黑的眼里没有分毫的柔软,透露出惊人的清晰。

    巫凰圣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待她温柔呵哄的祭司,也会有这样眼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连戾气都消退了,这个青年、这个人,原来是“空”的,只是个壳而已。

    没有黑巾掩面的容貌有着逼人的美丽,在褪去了一切伪装上去的情感之后,就化成了令人心寒的空洞,仿佛只是个瓷烧的娃娃,无论碎与不碎,内里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巫邢天,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对。”瘖痖的声音,平淡无波地回答了她泪盈盈的问话。

    巫凰圣女果决地掉头,摔门而去。

    巫邢天则静静地坐在椅上,静静地在纸上排划着调配的方子,桌上那盏烛火点了一整夜。

    天明时候,他收拾好房里东西,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行李,然后走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