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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桌上饭菜吃完,我们再来谈。”然后,她将女儿由木桶里捞起,用布巾包妥了回房。
替女儿一件件穿上衣物时,她轻声问女儿。“爹都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说——有人要来抢我,我们要躲起来,不可以被找到,不然我就要跟爹分开了,是真的吗?娘,我要跟爹一起,我们不分开、不分开”说起此事,寻儿眼眶还悬着豆大的泪珠。
所以,她就跟着爹一道躲起来了?
这祝春风!都胡乱跟女儿说了什么啊!把女儿也搞得惶恐不安的。
话说到这分上,要说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那就是在装蒜了。
他八成是回家吃午饭时,听到她和谭青华说的话了。
她凝思着,是该找个机会,好好跟他把话给谈开——
结果,还没能跟他说清楚,祝春风就病倒了。
冻了一夜,不生病才怪!
寻儿倒还好,他脱下自己的袍子,把女儿包得牢牢的,抱在怀里,没给冷着,现下还能红润精神的在床上爬。
“寻儿下来,爹病了,别闹他。”陆想云端着熬好的药进房。才片刻没盯着,女儿又爬上床去了,非得每隔一会儿便要探探她爹,确认安好。
她知道寻儿担心爹,可这样在他身上钻来爬去的,病人哪能好好休息?
“那爹什么时候会好?”趴在父亲身上的寻儿,枕在肩窝处瞧了一会儿,不嫌烦的一再问着同样一句话。
“你少闹他,让爹好好睡,很快就会好。”
“喔。”寻儿正要“忍痛”离开父亲身上,祝春风忽而伸手,将女儿抱住。
“我要寻儿陪。”
这神情!活似她是拆散鸳鸯的大恶人似的。
她没好气道:“你想把病饼给寻儿吗?”
一说到女儿的健康,祝春风果然乖乖松手了。
跋寻儿自个儿去前院玩,再喂他喝完药,夫妻俩相对无言了片刻。
“阿风,你都听见了,对不对?”
他偏开头,不说话。
打回来至今,他对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摆明了在跟她呕气。
“阿风,你误会了,我没要跟他走,寻儿也不会。”
他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又咽回,持续沉默。
“好,你不信我,抱着寻儿躲起来,那我呢?我跟着他走就无所谓了吗?你只要寻儿,不要我?我对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
“才不是!”他忍了许久,似是再也忍无可忍,不甘被她冤屈,一股脑儿全爆发出来。“是你不要我!你说,心不同路,同床梦也不同,他也说,你跟他有话聊,聊到天亮,我、我、我不是你要的那一个,你只是为了报恩才嫁我,你喜欢的是他,他懂很多学问,我笨,什么都不懂,配不上你,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她每次一见那个人,就失魂了。
第一次,忘了要牵他的手。
第二次,忘了他爱吃的糕。
只要见到那个人,她就忘了他。
他虽然不是很聪明,可是他知道,不想留的人,硬留下来了,她也不会快乐,以前是他不懂事,强要娶她,如今他懂了,她要走的话,他不能留。
但是寻儿不一样,寻儿比较爱他,不爱那个男人,他可以留。
“那个人是寻儿的亲爹,不管我再疼寻儿都改变不了,他如果要来抢,我抢不过他,我只好躲,躲到让他找不到”
陆想云讶然,震愕难言。
她以为他迷迷糊糊,一知半解,但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只不过是不说破罢了,嘴里说着他是寻儿的爹,心里却在害怕,哪一天会有个男人,名正言顺来抢夺他心爱的女儿。
“你既然了解,为什么还硬要我生下来?”
“你舍不得你不说我也知道,阿娘说,每个孩子都是娘亲肚里的一块肉”要舍下肚里的肉,怎么可能不疼?反正、反正只要是从她肚里出来的,他都爱,那又为什么非要她舍去不可?
傻子!这个傻子!一心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却笨得不懂得要留她。
“他要带我走,我不见得愿意跟他走啊,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呢?问问我喜不喜欢和你一起生活、睡同一张床,共同养儿育女?”
“你没有拒绝他”祝春风落寞道。
他躲在远处,悄悄等着,以为她会回绝,可是一直等、一直等,她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个人。
等得一一心也冷了,不想再看她为难挣扎。
陆想云这才惊觉,自己还欠他一个解释,以往以为他没搁心上,也就不会特地去提,若是早跟他说清楚了,或许便不会让他这般惶惑不安了。
“他有个自小订亲、未过门的妻子,他家里头坚持,定要他娶,我不想与人共事一夫,便离开他,嫁了你,如今如何,我没问,多半是拗不过家里,把对方娶过门了吧,阿风,我若想回到他身边,当初就不会走了。”
是这样吗?
可是她不是不喜欢了,是被逼着离开的
“那现在,他家里要是知道有寻儿,一定会让你进门的”他低嚅。
怎么说了这么多,他还不懂?
她心下也微微恼了,捧来一个木匣子,打开往下倾倒,散了一床的纸张,上头,还能辨识凌乱的墨痕字迹。
“那这些呢?你说得这么潇洒,我要走就让我走,那又何必自己偷偷躲起来练着这些字?”
那是在找他的那一晚,在旧屋里头发现的,原来他常一个人神秘兮兮躲起来,是在练习写这些。
他胀红了脸,大掌羞愧地东遮西遮,想要掩饰。“你别看,很丑”
是很丑,歪歪斜斜的字迹,东一画、西一撇,完全没照着笔画来,只是仿着她写给他的字柬,依样画葫芦地练着。
十岁父母过世之后,他就没再拿过笔,没人在旁教着,难怪成效不彰。
但是,他还是很努力地练着,想要回应她的心意,希望能跟上她的步子,懂她所懂的一切,让心同路,梦相依。
她眼发热、鼻发酸,忍着哽咽,念着纸上字迹。“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这什么字?”笔画太多,扭成一团了。
“槛!”他难堪地垂下头,怎么追,也都追不上吧?他连让她看懂写些什么都办不到,学不来那样的气质、学识。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张纸柬,也是我们定下姻缘的初始,所以你才会练这首诗,对不?”她笑着,泪水从容而落。“祝春风,你真的很爱我。”
原来,他如此在乎她,缠绵心思已在脑海里百转千回,努力想要回应她,她居然还以为他没那么多复杂心思。真正傻的人,原来是她。
“有什么用”再爱,还是追不上,外面的人永远会指着她惋惜,巧妇配拙夫常眠。
“当然有用。”她一张张叠妥了,珍惜万般地放回木匣子里。“往后别躲起来胡写一通,跟我说一声,我教你,一笔一画都会仔仔细细地教。”
“你不是”抬眼对上她,又弱了嗓。“要跟他走了吗?”
哪还有机会教他?
她不在,他也不学了,永远都不学了,才不要瞧着伤心。
“我没拒绝他,是因为根本连拒绝的必要都没有,我已经嫁了你,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祝家嫂子,他一厢情愿,我何必跟着他瞎搅和?阿风,你难道对自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我说你好,不是说假的,这三年的夫妻生活,快乐也不是假的,跟你在一块儿,我快活甘愿,自在得很。”
“所以、所以”她没要走?她会一直、一直当他的妻子、跟他在一块儿?
他胆怯着,不敢问出心头那贪心的想望。
她倾向前,浅浅啄了他唇瓣一记。“我待你的心意,就像你对我一样,与你一同盖的被子才会暖,我还欠你一个儿子呢,你忘了吗?”
对,他们还要一起生儿子、要当一辈子夫妻他愣愣地点头,任由妻子怜惜地将他搂入怀间,枕在心窝上,听着她心跳的频律——扑通、扑通的,就跟他一样。
他们的心是一路的,一路的!他懂了,眼眶湿湿的,用力抱紧她。
“娘、娘——”小寻儿蹦蹦跳跳进来。
“有个没见过的人,拿糖要给我吃。”爹有教过,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要先问过爹娘。
村子里的人寻儿都认识,若要说到面生的——夫妻俩对看一眼,心下领悟。
她握了握他的掌,无声给予承诺。
“你歇着,我出去看看。”知她不会走,祝春风安心了,躺回枕间,信任地交由妻子处理。
陆想云出外一看,果然是谭青华。
“你又来做什么?”她以为,他们已经有所共识。
“昨晚闹出的事,我听说了。”
“那又如何?”还不都是他挑惹出来的。
“我回头想了又想,寻儿怎么能交由这种人抚育?”动不动就拖着孩子离家,哪天真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
“你不跟我走,我无话可说,但我谭青华的孩子,必得受最好的教育,绝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没头没脑地胡乱教一通,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
陆想云低头,对上女儿仰着小脸,一脸好奇的打探目光。
“寻儿,你去房里陪爹,他刚刚说好寂寞、好想念他的宝贝寻儿——”听母亲这么一说,话尾都还没收,哪还见得着人?
她笑了笑。“瞧见没?寻儿多黏她爹。”
“我才是——”
“青华!”她淡淡打断他。“你可知,若不是他当年的坚持,寻儿早让一碗下胎药给除得干干净净了,今日你还有机会站在这儿,评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寻儿的爹,这一辈子都叫祝春风。”
他一窒,无话可驳。
“他的恩情,我很感谢,可孩子的未来——”
“寻儿三岁了,你瞧她这样有什么不妥吗?”活泼伶俐、贴心懂事,哪儿不如。
“那是你教得好一-”
“你错了,那是阿风教的,打小,寻儿就黏她爹,她学说话、懂是非,都是阿风教的,你不会知道,阿风有多爱她,你只看到他拖着寻儿闹离家,却没看见他脱了衣袍把孩子裹得暖暖的,自个儿现在还受了寒躺在床上,寻儿是他的命,你懂吗?”他凭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现,便要夺人家珍宠了三年的心肝宝贝?
“你知道,他爹娘是遇上匪徒劫掠,跌落桥下双双身亡吗?这十年来,他惧桥而远之,每每陪我回娘家总要绕道,连过桥都不敢,可是那日,他在桥底下躲了一夜,睿智如你,别说猜不透其中原由。”
全村都知道他怕桥,就不会找到桥边来,为了他的寻儿,为了躲得谁也找不着,他连最惧怕之物都能躲上一夜,这一切,他真能无动于衷吗?
“这就是祝春风,若你说,我怎么可能对这样的人动心,这就是原因,三年来,多得是这样的感动,一些些不经意的小举动,幽微地扯动心弦,这样一个傻气、执着又认真的男人,谁遇上了都要爱他入骨。”
谭青华哑口无言。
别说他一句也驳不了,就算能,也没有必要了,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向着祝春风去了,多说何益?
“我懂了”他黯然低语。无论是孩子、还是爱情,都要不回来,他的存在,既多余,又不识趣。
“你放心,往后我再不会来打扰你。”
陆想云与他谈完,送了客回到房里来,丈夫喝了药,此刻已然睡熟,女儿窝在他的臂弯,同样睡得香甜。
他信她,只要她说了,他便信,学不会多疑猜忌,否则此刻,哪能睡得如此安稳。“你啊”她笑了,悄然在床畔落坐,守着她生命中最珍视的两名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