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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当天下午,蔺寒衣立即策马离开天都,留下他大屋中的那座半成品,连门都没来得及上锁,可染临霜却在望了屋里琳琅满目的可爱小建筑与样式图整整一夜后,就此吩咐下人们再不许随意靠近,并且从此后一发现天都城中有什么新的建筑图案,便马上买回家中。
老实说,染临霜不太能体会个中乐趣,但这些东西既能让蔺寒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夜以继日的把玩着,那么,她就一定会为他好好收藏着,然后在每个大风大雨的夜里好好守护着。
因为看着那些小小的建筑,特别是她买来的图案在他巧手下化为真实时,她的心,至少在那一刻,是与他相连的,纵使他们根本很少对谈,纵使白日的他们相敬如冰
“把这衣裳换上。”
这日黄昏,正当染临霜坐在屋中为蔺寒衣修补战袍时,原本应该在他大屋里自娱自乐的蔺寒衣却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在她身旁丢下一个布包后,又背过身,迳自踏出房门——
“出门时我来接你。”
衣裳?换上?出门?
有些诧异蔺寒衣竟会在此时出现,并要求与她一道出门,但当她轻轻解开布包,望着其中的织绵衣裳与首饰时,她的心底虽有些淡淡的欣喜,但更多的却是苦涩与落寞。
因为这些衣裳很名贵、很华丽,甚至系出名门——出自慕白忻专门订制华服的天都张师傅手中——却不适合她穿。
并非她不爱穿,而是因为她自小体质与常人不同,若穿上这类以金属石染色,抑或金属线镶边的衣衫,轻则身上起疹子,重则昏眩。
染临霜其实有些明白,蔺寒衣之所以要她换上这根本不适合她穿的衣裳,并带她出门,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戏楼里那些人的闲言闲语,而更有可能的是,是慕白忻如此提点他的,因为他并非是一个如此心细之人
但这是第一回,他要与她一起出门呢!
也罢,就试试吧!至少就这一晚,她必须让蔺寒衣在天都短暂的停留时间,在他俩共同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时,让他耳畔没有任何杂音。
在铜镜前,染临霜轻轻换上那身华美的衣裳,再在自己向来素净的脸庞涂上些许天然胭脂,而后,挽起青丝,插上一支有着流苏银丝的金步摇,最后,挂上同样款式的银丝耳坠。
“好了吗?”
才刚把耳坠挂上,染临霜便听到房外再度传来的脚步声。
缓缓走至房门,染临霜望着一个冷若冰霜的男子大步朝自己走来。
无论看了多少回,她的心,依然为他而悸动。
因为那身戎装,那件在左肩以别致银扣别上的大氅穿在他的身上,简直俊气逼人,气丰轩昂至极,让人怎么都无法将目光由他身上移开
可红唇微启,痴傻地凝望着蔺寒衣的染临霜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模样也是如何的可人,而她眼前那双向来没有情绪的眸子,此时也飘过一抹深邃。
是的,染临霜没有发现,没有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在那一袭华美服装的衬脱下,显得如何的娇美动人。
她原本有些削瘦的脸颊,这三年来丰腴成一个完美的鹅蛋脸型,而她耳上的耳坠让她本就晶亮水润的双眸更显波光流转,五官更显柔媚,樱唇更显柔嫩晶莹。
那袭淡粉色双开长裙,以及披在她肩上的雪白丰毛短袄,衬得她本就玲珑的身材那般婀娜,双腿那样修长
“拿上。”
就那样傻傻地望着蔺寒衣,不知过了多久,染临霜才又听到他迷人的低沉嗓音。
微微低下头,染临霜望见了一只保暖手笼,所有天都的夫人们冬日里必不可少的装备。
“走吧!”
背过身去,蔺寒衣阔步向前走去,而染临霜自然连忙提步跟在他身后,然后在府前被他抱入自家马车中,再由小小的窗户望着他潇洒地飞身上马。
马车,在天都的青石板路上走动着,当马车终于停下,而染临霜再度被抱下车时,望着这座府邸,望着府前那大大的牌区及大红灯笼,染临霜的眼眸蓦地黯了下来。
原来是这里
是的,这里是慕府,她曾在这里帮佣了五年,直至三年前才离开的慕老将军府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呢?
“蔺将军,您可来了!这是临夫人?”一当望见蔺寒衣,慕老将军府的老管家自然立即迎上前来,然后在看到染临霜时蓦地愣了愣,半晌后才连忙问安“将军夫人您好!”尽管心中有些淡淡的怅然,但双手置于手笼中的染临霜依然有礼有节地对这名过往还算照顾她的老管家微微颔了颔首,然后嘴角轻牵,绽出一抹淡淡的笑。
“啊”望着染临霜那抹如梦似幻的绝美笑容,老管家一时半刻竟看痴了,许久后才回过神来“请进、请进,两位贵客快快请进蔺大将军及夫人到!”
在老管家的吆暍声中,染临霜静静跟随在蔺寒衣的身后缓缓走入慕府大厅,当望见许久都未曾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并且第一回共同出现的蔺寒衣与染临霜时,一旁的人全睁大了眼——
“蔺将军怎么也来了?他身旁那是那个哑巴丫头?”
“果然是人要衣装啊!瞧瞧那丫头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没有过去丫头的模样了!”
“不管出身再怎么寒碜,如今再怎么说也是个将军夫人啊”来往的宾客很多、很闹,甚至有的目光很是锐利,但听着四周传来的议论纷纷,染临霜只是静静坐在不断饮酒的蔺寒衣身旁,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那抹笑,无论她的身子如何的不适,无论她的双腿是否早已轻轻地颤抖着
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不断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染临霜对所有投向自己的目光全轻轻颔首,无论和善,抑或不和善
“你哪里不舒服?”
就那样静静坐到夜深之时,突然,染临霜听到身旁传来蔺寒衣的嗓音。
肩膀微微一僵,染临霜让脸上维持着那抹浅笑,然后微侧过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尽管她身上早已不适地令她几乎挺不住了。
可她,不能给他丢脸,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中!
或许她只是将军府中那摆着占地儿又无法移去的花瓶,但至少,她还能替他做到的,就是让这个花瓶赏心悦目些,让人们不再看轻那花瓶的主人。
正当染临霜极力抵挡着周身不适之时,突然,她的耳旁传来一个娇俏的嗓音——
“临霜啊!几年不见,你真是唉!完全不一样罗!”
慕小姐。
口唇轻轻掀动,染临霜缓缓将头转至声音的来源处,因为不知何时,慕白忻竟已来到她的身旁。
“我已经不是慕小姐了”轻轻在染临霜身旁坐下,慕白忻拍了拍她的手,带着一个感伤的笑容轻语道:“往后你叫我白忻吧!”
听到慕白忻的话后,染临霜点了点头,再望着她落落大方又自然地与自己交谈的娇俏模样,脸上虽依然挂着笑,但带笑的脸庞,已有些勉强了。
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在慕白忻与自己谈了许久,并终于起身告别时,染临霜也依礼站起了身,但站起身的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愈来愈模糊,而后,在眼前浮起一片黑雾之时,身子一软
恍恍惚惚中,染临霜隐隐听到一阵惊叫声,然后感觉着一双壮实的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而后,便再没了任何知觉。
“临霜,快醒醒!”
究竟昏厥了多久,染临霜不清楚,可当她在载浮载沉的梦魇中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终于幽幽由昏睡中转醒,并缓缓睁开眼来时,她望见的是坐在她床头的慕白忻。
“你可醒了,临霜,你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呢?你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我们?
这屋里,还有别人在吗?
缓缓转眸望向屋内,染临霜望见了自己床前有着一名陌生的可人女子,而不远处,则有着与一名陌生男子相对而坐,却望也没望自己一眼的蔺寒衣。
慢慢闭上那瞬间涌出一股酸涩的眼眸,染临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终究还是给他丢了人,惹他生了气,尽管努力了一夜,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夫人,你好,我是御医苑的女侍官月噙香,能否请你将这身衣裳先行换下?”
正当染临霜缓缓阖上双眸时,她的耳畔传来一个轻柔的嗓音。
换下衣裳?现在?
听到这话后,身心皆有些疲惫的染临霜倏地睁开眼,然后望着那名可人女子正轻手轻脚地打算将她扶坐起来。
蓦地一愣,染临霜立即迅速地摇着头,因为——
蔺寒衣与慕白忻还在这屋中!
“没事的,夫人,坐在将军身旁的是天字号房的柳御医,也是我的夫君,你不必介意他。”望着向来清淡雅然的染临霜竟有如此激动的反应,月噙香虽觉得有些古怪,但依然在她的耳畔低语安抚着。
尽管月噙香的语气是那般和善,尽管早明白首席御医的能耐,但染临霜却依然摇着头。
因为她有她的无奈、她的无助,而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世间她最不想被其知晓的两人眼中,暴露出她的无奈与无助。
“换下。”
可染临霜才又一摇头,就听到蔺寒衣那冷绝的嗓音由屋内一角传来。
缓缓抬眼望向蔺寒衣,染临霜望见了此刻他已与慕白忻两人并肩坐在屋角那头,脸上的神色是那样骇人。
不,不要!
不要这样对待她,在他与慕白忻共同存在的时刻。
“脱掉!”尽管早看到了染临霜那向来淡漠的眼底出现的那股怯怜怜的无声祈求,但蔺寒衣却完全无视地继续冷声说道:“立刻。”
望着蔺寒衣眼底闪动着的那不容抗拒的寒光,望着他的神情愈来愈是不耐与严厉,染临霜的心彻底抽痛了。
但她能做的,只有低垂下噙泪的双眸,然后用她那颤抖得不能再颤抖的小手,轻轻将上半身的衣裳褪至腰间
“哎呀!”
当染临霜的luo背一寸寸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时,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惊惧的低呼声,而一听到那来自慕白忻的尖叫声,染临霜的心彻底碎成片片了——
因为她完全明白慕白忻为何如此惊骇。
所以她相信蔺寒衣一定也看到了,看到了过往总在黑暗与衣衫的保护下尚可隐藏,但如今却再也隐藏不住的,自己身后那片由颈项一直蔓延至腰际的深黑色恶心印记。
是的,蔺寒衣确实看到了。
看到了由染临霜那如雪白凝脂般的颈项突兀出现,并一直蔓延至她背、腰的大片深乌色诡异印记,以及那一颗颗冒出的红疹。
而在看到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眸倏地一沉。
“寒衣,你也真是的,女儿家谁会想被外人看到身上这样丑的印记?而你明知道竟还喂!我话还没说完哪!你上哪儿去?”
慕白忻娇柔的嗓音不断在屋内响起,但染临霜只是紧咬着下唇,什么也不想听见。
“临霜,没事的,我现在立刻说说他去。”
终于,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远去了,而直到此时,一颗隐忍了三年的热泪,终于缓缓由染临霜的眼眶中滑落。
伴随着那颗泪滴的,还有她几乎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