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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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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图吗?”黑玄揉着下领沉吟,愈听愈有兴致了。“这些都是她从书上学来的吧?’“是。据李、张两位开农师所言,于姑娘想必是熟读了齐民要术、泛胜之书等中原着名的农书。”

    “就算熟读了农书,纸上谈兵实乃兵家大忌。”

    “是,所以两位开农师都不看好于姑娘能够顺利解决实际遭遇的难题。”

    等她发现书上所李跟实际所遇完全是两回事,那张清雅脱俗的小脸蛋该有多失望呢?黑玄不怀好意地勾勾嘴角。

    严冬退下后,他独自品茗,若有所思,片刻,霍然起身,走向隔壁房间。那日与德芬主仆俩有一面之缘的清秀少年正一个人静悄悄地看书。

    “蓝,整天关在这屋里很无聊吧?要不要跟哥哥一块儿出门走走?”

    黑蓝扬起头,却是不言不语,表情木然。

    黑玄叹息,也不等弟弟的反应,主动携起他的手。“走吧!”

    日复一日,德芬不是在田伺观看农人们翻土施肥,便是在屋里绘图谋划,没一天清闲。

    春天在一旁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该倦了,何况是从小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娇公主。

    可她家主子却似吃了某种可怕的迷药,经常处于心神兴奋的状态,往往三更半夜还不入眠,隔天又迎着晨曦出门。

    “小姐,您歇歇吧。”春天实在看不过去,心急苦劝。

    “我在歇了啊。”德芬娇喘频频。,从怀袖里掏出汗巾,擦了擦鬓边滴滴汗水。

    此刻,正是午后时分,主仆俩坐在一座简陋的凉亭里暂歇,春天斟茶递给德芬,她接过,浅吸几口,眼波流转,望向前方起伏的山峦。

    “你瞧这景致,很美吧?”

    美吗?春天眯眼,并不觉得。

    “这里的山峰跟王都望出去的不同,南方的山峦青翠,棱线犹如美人身段一般纤细柔美,这里却是有棱有角,像武士一般阳刚硬朗。怪不得襄于州一向出产最强的战士,就是在这般的风土,才孕育得出那样的人才。”德芬感叹。

    是吗?春天不以为然。她只觉得活在这里的百姓很辛苦,就是家乡物产木丰,喂不饱人民,才不得己要出外为国打仗吧!

    德芬转回视线,落向在近处下田的一对农夫农妇,不禁悠然心生向往。“有时我会想象农家生活,在田野里长大,跟邻家的青年唱和山歌,生儿育女,组成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么直到老死”

    “听起来好无趣啊!”春天撇撇嘴。

    “无趣吗?可这样的日子很简。单、很真实,无须多做复杂思考,也不必与人相斗。”

    “可要跟老天爷斗啊!就像这些农家,来场牛疫、或者干旱不下雨,日子可就发愁了,连孩子都养不起。”

    “说得也是。”德芬低回咀嚼,春天脑筋虽然单纯,但有时看事情倒是极为现实通透,比她还强。她自嘲地笑笑。“所以我也该知足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有各自的苦涩,也有各自的甘甜。”

    主仆俩你来我往地对话,都未察觉这番言语早落入了后头某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耳里,他倚着一根亭柱,背对着她她们,凛然沉思。

    “走吧。”德芬落话,欲起身,春天蓦地一声惊喊。

    “是你。”

    谁?德芬好奇,顺着春天的目光瞧过去,这才发现凉亭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是那日相救她们的少年。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柔声问。

    少年不答,只是盯着石桌上的茶壶。

    “口渴了吗?春天,倒一杯茶水给他吧。”

    “是。”春天领命,斟了一杯茶给黑蓝,黑蓝接过,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干。

    “尚未请教公子贵姓大名?”德芬礼貌地问。

    黑蓝却不说话。

    “该不会是哑巴吧?”春天整眉。

    “或许吧。”德芬盈盈起身,对黑蓝微笑。“这位公子,要去我住的地方瞧瞧吗?我有个新鲜玩意儿想送给你。”

    黑蓝迟疑半晌,约莫是抵挡不了对所谓新鲜玩意儿的好奇,点了点头。

    “那一起走吧。”

    一行三人走出凉亭,在婉蜒的小径上行走,烈阳焚烧,德芬忽觉脑门晕热,步履踉跄,不禁蹲踞在地。

    “小姐?小姐?”春天惊呼,急忙过来搀扶。“你没事吧?”

    “还好,就是头有点晕”德芬挣扎着想起来,眼前却一片青绿点点。“糟糕”她抚着额头。“这就是所谓眼冒金星吧?”

    “别动。”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落。“就这么蹲着,等会儿就会好了。”

    是谁?她扬起脸,想看。

    “就要你别动了!”那人喝斥。

    好凶,不过在这儿,会这么对她说话的,该只有那一个吧?

    “是黑玄领主大人?”德芬轻轻喘息,试着凋匀有些凌乱的呼吸。“小的、下官失礼”为何每次与他相见,她总是身处狼狈境地呢?她着恼地叹息,又想起身。

    “怎么就是不听话?”黑玄似是恼了,忽地猿臂伸展,将她整个人扮起,横抱在身前。

    春天吓得脸色别白,气急败坏。“喂!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家小姐无礼?”

    “埋在我胸前,不准动。”黑玄不理会春天的抗议、径自命令德芬。

    可以吗?德芬恍惚地寻思。除了宣哥哥,她还是初次和异性如此亲近,他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很好闻,但她身上,怕是汗臭味熏人吧。

    一念及此,她更懊恼了,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羞赧。为何偏偏每次在他面前,就是做不成淑女呢?

    可即便感到羞人答答,她仍不由自主地想腻在他怀里,他的胸膛好坚实又好温暖,令她感到安全。

    这样令她忍不住想亲近的男人,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唉,怎么会呢?

    恢复意识后,德芬发现自己躺在农舍里简单的床炕上,室内安静无声,而那个将她一路抱回来的男人正站在窗前,深沉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心里琢磨些什么。

    这房里,只有她跟他吗?’德芬感到意外,那么保护她的春天竟会让他留下来与她独处,想必是这位领主大人用了什么威吓的招数。

    她可以想象那画面,当这男人沉下脸时,是可以把最英勇的战士都吓得说不出话的,逞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想着,德芬嘲讽地弯唇,缓缓坐起。

    他察觉到她的动静,旋过身来。“你醒啦?’“我睡了很久吗?”她问。

    “不久,不到一个时辰。”

    也差不多该日落了。她望向窗外,天色果然黯淡了,霞光掩映。

    “大人快回去吧,再晚了城门一关,就来不及进城了。”

    他古怪地挑层。“我说要进城,谁敢拦我?,’说得也是,她怎么忘了?

    德芬惘然失笑,她总是不记得这男人有多我行我素,恣意妄为。

    黑玄注视她片刻。“大夫说你近日太操劳了,看贫血气虚的现象。”

    “你请大夫来看过我了?’,她讶异。

    他不答,信步来到她面前,在床沿坐下,她微微心惊,他有必要坐这么近吗?

    他却仿佛不以为意,视男女礼教之防为无物,迁自保刻地盯着她,半晌,冷冷嗤笑。

    “才过一旬,身子便吃不消啦?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想做什么开农师,不觉得自己太不自量力吗?”

    他在嘲笑她吗?德芬不豫地咬唇。

    “瞧瞧你的手。”他猛然捉握她皓腕,检视她原本娇嫩无瑕的玉手。“都磨破皮了,还起了水泡,才不过摸了几天土壤便成这副样子了;你还真是娇惯的大小姐啊。”

    “你放开!”她芙颊躁热,难堪地想抽回手。“我的手怎样,不用你管。”

    “我不是想管,只是好笑。”他不放开她的手,依然紧紧握着。

    她又羞又恼。“有什么好笑的?”

    “你明明不是这块料,为何要如此坚持?。为何还不认输?”

    “你要我认输?”她整眉,挑衅地瞪他。“若是我不肯尝试,不愿戮力而为,那我的命、还有那些农民的命,岂不都不保了吗?为了保住性命,明知不可而为之,有什么不对吗?”

    他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看她。

    “何况这不是你刻意给我出的难题吗?你不就是想看我出糗,才给我一年时间吗?我跌跌撞撞,岂不正合你意?”

    “是挺合我意的。”他似笑非笑。

    “你!”她不禁气恼。他竟然承认自己是有意捉弄她了!

    “为何要救那些农民?”他突如其来地问。“又不干你的事。”

    “是人都有恻隐之心。”

    “我就没有。”

    他倒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这值得夸耀吗?“大人您肯定也有的。”

    “哼。”他相当不屑。

    不屑她,还是不屑他自己?她不懂。“我相信只要付出真心,必会得到真心回报。”

    “又讲真心?”他讽嗤。“这世道谁跟你讲真心?只怕你的真心会换来绝情。”

    她懂了,他不是不屑,是愤世嫉俗。

    她怔忡地望他,他也凝视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心海起伏,一阵异样。

    然后,他落下眸光,再度检视她伤痕累累的柔夷,拇指轻轻的抚过一颗小小的水泡,眉峰微微纠结。

    皱什么眉?瞧他这样子,总不会是心疼她吧?不可能吧?德芬被他莫名其妙的行止搅乱心湖一池春水,咬咬牙,用力抽回手,娇斥。“你这人怎么这般轻薄?”

    他轻嗤,既不惭愧也不牛气。“你这丫头,跟我讲话怎么没一丝敬意?”

    德芬傻住,不禁自悔自汁情急之际,又忘了对这男人用敬语。

    她敛眉低眸,刻意表示谦卑。“对不起,大人,小的下官是一时疏忽了。”

    “你在家里跟尊长讲话,也是这般没大没小吗?”

    “不是的。”宫廷礼节繁复,她怎敢轻忽?

    “可对我,你却常常忘了谦卑,你不怕我呜?”他沉声问。

    她不太确定他声嗓里是否含着几许笑意,仿佛,有那么一点点。

    她翩扬羽睫,与他目光相接。

    “你,不怕我吗?”他又问一遍。

    不怕吗?她眨眨眼。“为何要怕?”

    他眉宇不动。“你没听过关于我的传言吗?”

    “听过。”杀父轼母,冷血无情。

    “知道我一刀便能要了你的命吗?”

    “知道。”

    “那你还不怕?”

    “我自然是怕的。”若是不怕,又怎会对他有防备之心,至今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怕?”

    是她的错觉吗?他的语气听来,好似是失望。

    “我怕,大人你您一句话便能要了几十条人命,襄于州上自州牧,不至黎民,都对你畏惧有加,但不知为何,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下官是生气多于惧怕。”

    “生气?”他眸中闪过兴味。

    “气您为何要做出那些事,为何要让民间流传那样的传言?”

    “所以你是认为我的作为不合乎义理,才会生气吗?”

    德芬一愣,是义理吗?她想的,似乎不是那么正气凛然之事,她并非想论断他的罪,反倒像比较在意其他人不要因此断他有罪。

    他说她想救那些农民,可她真正最想救的,是他在襄于州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他可知晓?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该当如何是好?”他不懂得她的真心,还笑笑地问。

    她知道,他是在逗她,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觉得这般逗弄她很有趣。

    她收拢翠眉,樱唇微嘟,不知不觉流露出女儿娇态。

    他看着,有片刻失神,跟着目光倏冷,霍然起身。“大夫留下了治你手伤的药膏,待会儿敷上吧,还有补身的药帖,记得按时煎来喝。”

    他这就要走了吗?

    她莫名地感到不舍,唇瓣迟疑地春吐,终于逸落挽留的言语。“等等,我有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关于农具的事——”

    她说,现今金穗花城农民使用的是框形犁,若能稍做改良,使犁箭能活动调节深耕,农民使用起来便较不费力。还有,既然襄于州盛产铁矿,能否减少兵器的产出,以便制作一批品质更为优良的农具?

    “那是不可能的。”他驳回她的提议。“兵器是襄于州岁收最主要的来源,我们的战士也需要精良的兵器护身。”

    “你只顾自己赚钱,不顾百姓粮荒吗?襄于州山路崎岖,交通不便,很难从南方运来粮食,非得想办法自行生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