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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的名字,对吗?”贺珩涩笑“我还记得当初把她从奴市买回来,问她为何叫这么一个名字。”
“她怎么说?”原来连这个他都记得。
“她说她是巳时生的,所以她爹就顺口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乡下女子的确可怜,缺衣少食也就罢了,连名字也不能好好起,还被父母贱卖,流离失所”俊颜泛起同情,语调中蕴含苦涩。
“原来夫君你并不讨厌她啊”苏巳巳强抑胸中酸疼抿唇道。
“讨厌?”贺珩不解“为何这样说?”
“听闻这女子对你一片痴情,你却当众拒绝了她”那一天大庭广众之下,他对她的羞辱,她永生难忘。
“你认为我可能娶她吗?”他却反问。
她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存心怜惜,纳她为妾也未尝不可吧?”
“当时我尚未娶妻,不知未来的妻子是何人,纳妾之事总该先尊重自己的妻子吧?”贺珩叹息“况且当时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口杂,宾客虽与我相交却各怀叵测之心,我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他人攻击将军府的把柄,我岂能轻率答应?”
他说得没错。身为将军之子一切以大局为重,实在不该苛求他。只是,她到底心寒。
“如此委屈了那姑娘,终究不太好”苏巳巳斟酌道。
“至今想起此事,我仍是十分愧疚,特别是听说她意外身亡之时”贺珩推开窗子,双手却紧紧握住窗棂,万般纠结“你说,倘若当初我语气委婉一些,或许她就不会独自跑到河边去,也不会”
他是在为她难过吗?后悔当初那般对她?
能有他这样一句话,她已经满足。
曾经觉得他冷酷绝情,纵使他对她万般温柔,她亦心中存有个疙瘩毕竟,设想她若非玉惑帝姬,他还会如此怜香惜玉吗?
但今天听到如此答案,她终于了解他仍是个善良的男子,不曾因为她的轻贱就藐视她。
其实她从没奢望他爱她,只是气愤他的冷绝罢了。但既然他有如此苦衷,她还计较什么?
苏巳巳踱过去,依着他的肩头与他一同观赏夏日庭院。
绿荫之中繁花丛丛,光线在交错中洒下斑驳淡影,风过处熏香扑闻,仿佛有一只慵懒的蝉卧栖树间,闹一阵又歇一阵,与树舞合鸣。
假如时光就这般逍遥,此生她大概无腻了。
她和贺珩有时候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必特意做什么,就这样寂静相对,亦觉得幸福慰足
贺珩总是看见父亲在擦一把明晃晃的剑,据说是千年寒铁所制成的宝剑。
他觉得父亲虽然不动声色,却似有什么秘密在瞒着自己,一个会牵系贺家满门安危的秘密。
但他从来不问,只因他知道问也无用。
父亲若不想说便绝不会告诉他。而他若想挽救贺家,也不必透过父亲。
“你来了”贺世勋声线低沉道:“自从庆州回来,你与帝姬倒是感情日渐笃深,有时候为父真觉得你把她当成妻子了。”
“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贺珩立在门槛处轻轻答。
“为父以为,你当初主动请缨为驸马,是想帮助我将军府巩固门楣吧?”贺世勋淡淡一笑“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
他心间一紧,突如其来的有些莫名恐惧。
父亲说的没错。
他贺珩并非像世人传言的那般迷恋赵玉惑,什么青梅竹马、救命之恩,不过是他接近帝姬的借口,他愿为驸马,只为万一日后贺家有个什么差错,帝姬的身份能保贺家周全。
但他忽然有些害怕万一她知道了真相,会原谅他吗?
如今他对她的感情已非从前了。
从前纵然她美若天仙,也是他可以利用的一枚棋子。但现在就算对她多说一句谎话,他都于心不忍。
千算万算,他只是没料到两人的关系居然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起初他一直以为她心中另有所属,这段姻缘形同虚设。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仿佛每一次谈心,每一次微笑,都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三分,直至相融相濡,难以分舍
“你若真喜欢赵玉惑,为父也不阻止。”贺世勋问:“不过,将来江山易主,你认为她会站在哪边?”
“父亲!”贺珩叫道:“此话怎可乱说?”
“乱说?”贺世勋浅笑“为父以为你早就心知肚明。”
“儿子劝父亲三思而行。”这些年来他在朝中运筹周旋,并非希罕什么皇位,唯独希望家门上可能平安而已。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赵阕宇已对我起疑,稍有犹豫,满盘皆输落!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为父过的是什么日子。半生辛劳,替先皇打江山,他却一直防贼似的防着我!赵阕宇那小子继位后本以为会好一些,没想到他比他爹还狠,差释我的兵权了!你说,为父这口气怎么忍?”
贺珩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父亲果然真有谋反之意,今日这番言论更证实他的猜测。
似乎无论他说什么,父亲主意已定,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为父已与离国那边谈妥,他们会出兵相助的。”贺世勋继续道:“只是,需要我儿小小牺牲。”
“牺牲?”贺珩蹙眉。
他与离国素无瓜葛,此话怎讲?
“你道如今离国的丞相是谁?”贺世勋讽笑“是那个叫慕容的小子。”
“听说了”胸中的预感越发不祥,他只觉得一阵窒息。
“近日他受离帝差遣,会到咱们夏楚来。名为为两国邦交,实则是与为父我密商兵变之事。”
“爹爹!”贺珩想阻止,却发现词穷无可劝。
他父亲的为人他最清楚,行事雷厉风行,如箭离弦,任何人、任何话都挽回不了
“那慕容想见见赵玉惑”贺世勋忽然道:“这,是他唯一的条件。”
玉惑?原来,说了半天是为了玉惑
呵,欺人太甚,凭什么一个汉奸想见他的妻子,他就得拱手相让?皇权富贵他皆可舍弃,也不愿受这般羞辱。
贺珩的胸中仿佛有千万根针刺入血脉,渗出点点痛楚。
“儿子,为父知道你委屈,不过那赵玉惑似乎对这慕容也旧情未了,你亦可趁此机会观察二一。若她向着你,自然无话可说。若她还有异心,你也好趁早与她绝了关系,以免日后难做。”贺世勋语重心长地劝道。
他如当头棒喝,一语惊醒他梦中人。
可能吗?玉惑她已经失忆,若见着慕容佩,真会旧情复燃?
不错,若她旧情未了,真另有所爱,他又如何能强留她在他身边?
只是他心间涌起万般不舍,这辈子多少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哪怕江山在手他也毫无吝惜,可现在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有如割心般的感觉。
他这是怎么了?
即使是回京以后,他也经常带她出门游玩。
或者踏青,或者游河,或者沿着植满杨柳的堤岸放风筝,一切就像他们还在庆州的时候一样,无拘无束。
但今天,她觉得他有一点不同。
平素无论如何,他的脸上不会呈现如此沉郁的表情,更不会在与她出游时显露半分不高兴。但此刻他淡淡望着车窗外的远山,仿佛有一点儿走神,眉心拧成一个隐隐的川字。
他这是怎么了?
“夫君,我们要去哪儿?”苏巳巳故意笑问:“好像是通往城郊的路?”
“想带你去见一个人”终于他开口道,声音略带沙哑,俊颜布满疲倦,仿佛一夜未眠。
昨晚他的确辗转反侧良久,思考再三该如何行事,最终他觉得父亲的话亦有几分道理。
无论如何,这是一道坎,他们迟早要面对,迈得过去,自然能过去;若迈不过去他也认命。
“去见谁?”苏巳巳被蒙在鼓里,迷惑地瞪大眼睛。
“慕容佩。”他也不想绕弯子,索性道出那个平素两人都忌讳的名字。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个名字让她始料未及。
自从扮演赵玉惑,她一直细心揣摩对方遇人遇事应有的反应,此刻她该呈现怎样的表情?
依旧微笑吗?或者,神色微变?
呵,其实不必仔细琢磨,无论她是何反应,贺珩都会觉得她心神大乱吧?
“他不是在离国?”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离帝派他前来为皇上献礼。”贺珩盯着她的面庞,仿佛以为她在故作镇定。
“可我真的不记得他了。”苏巳巳与他四目相交,仿佛告诉他自己并无伪装“实在没有见面的必要”
“可他想见你。”他似稍稍轻了口气,大掌覆上她的柔荑“我也希望你能见见他。”
她的手依然很暖,没有预期的冰凉,贺珩忽然觉得可以放心。
“好,我去见他。”看到他释怀的样子,苏巳巳颔首应允“有些话是该对他说清楚。”
从前的赵玉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某些事情应该做个了断,以免连累三方,终身不得好过。
这个慕容佩到底是何等人物?说实在的,她也颇为好奇,正好趁此机会一见。
“前面的小邺寺前,有一株百年椿树,善男信女喜欢把红幡挂在树上,以求善缘他就在那树下等你。”贺珩低声道。
她忽然发现他真是世间难能可贵的男子,试问有哪个丈夫愿意让妻子去会旧情人?而他却有如此胸襟和气魄。
因为太爱她,所以才会如此吧?
“我很快就回来。”苏巳巳温婉笑道。
他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推了一推,而后默默目送她前行。
苏巳巳想回头看他,却害怕看到他难过的表情此去唯有尽快回来,才会让他高兴起来吧?
如此想着,她脚下也不多停留,匆匆掠过茵茵草地来到那株榕树下。
出乎意料的,那里并没有什么人在等她,空荡荡的,唯有树梢上的红幡在招摇着。
是贺珩弄错了吗?
回眸望向来时路,长阶却被花叶遮掩,看不见停栖在山道尽头的马车。
这一刻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既然来了,就暂且等等吧,反正隐卫应该潜藏在附近十丈开外,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沙沙沙身后传来脚步声,像是长裙迤逦而行,不疾不徐。
苏巳巳侧过身来,凝眸的一刹,眼中布满难以置信的神色,心跳空了一拍,仿佛要窒息。
她看见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该说是跟从前的苏巳巳一模一样的脸。
她看到了自己丢失的肉身。
“给帝姬请安”对方盈盈而笑,朝她颔首一拜。
她在作梦吗?不知多少次,作过类似迷离的恶梦,仿佛在照镜子的时候镜中人却走了出来。
但只怔愣了一瞬,她便明白了。
那的确是她的肉身,栖居在其中的是真正玉惑帝姬的灵魂。
正如“换魂歌”所唱的,有美人兮,傍水而届,月夜生香兮,借来梅花一缕魂
不可思议的离奇画面,虽然早已料到,但此刻真的目睹还是愕然失措。
“他们说‘我’已经掉进河里淹死了”苏巳巳舌头有些打结,这个时候该用“你”还是“我”她弄不清楚。
“那是村头的一个姑娘,当时我想买马北上,把荷包连银子一并给了她,谁料她却不幸溺水而亡。”玉惑帝姬答道。
“原来如此”苏巳巳大气不敢出“帝姬,民女无意冒犯,只是当时遍寻不到您的踪影这才”
天啊,她都快语无伦次了。
真正的赵玉惑回来了,她该如何自处?荣华富贵拱手相让没问题,但贺珩呢?
她的贺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