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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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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早上,妈妈在房门外催了几次,她终于推开身上暖了一夜的羽绒被。窗外阳光眩目,八点十五分了,她的上班时间是九点。

    刷牙、洗脸、选衣服、穿衣、梳头、喝开水、吃早餐、收拾东西她象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迅速完成所有必须的动作,连贯得没有一丝犹豫。八点五十分,她在妈妈的目送下出门飞奔上马路的人行道。

    深秋,南方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瓦蓝,金色的阳光铺了一地,路两旁的树木在秋风中落樱缤纷。她长发披肩,那是一头乌黑飘逸总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发。她轻巧地越过行人,公司就在离家的两条马路之外。长发飘过了马路,飘进了那座大厦,这一刻,恰好是九点。

    长发飘进了电梯,她因为走得太急而气喘,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扬了扬那一头长发,几片花瓣从发丝间飘落。电梯里留下了她的发香和飘落的花香。

    二、

    清早,他拎着银灰色的工具箱走进发廊。发廊里,穿着红色吊带工人裤的小工们正在打扫准备开门营业。发廊三面临街,三面落地玻璃已被擦拭得明净透亮。发廊外的灯箱上,一前卫打扮的蓬发女模特装饰着四个龙飞凤舞的美术字:千丝发廊。这时是八点十五分。

    leaky早,小工们纷纷向他打招呼。他把工具箱里的剪刀一件件取出,用绒布小心地擦拭。剪刀是发型师的宝贝,各种尺寸的剪刀,立剪,斜剪,削剪他拥有齐全的专业剪刀。优良的剪刀十分昂贵,成为发型师后,他积攒了两年才攒下这一箱的工具。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了发廊,他手中小巧的剪刀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千丝发廊是这一区有名的发廊,他是千丝发廊里最好的发型师。

    他将擦完的剪刀小心地放进工具箱,拿出一把梳子对着镜子理了理他那及肩的长发。透过镜子可以看到街上来往的行人,这一刻,是八点四十五分。发廊里响起了音乐,是一首钢琴曲----柴可夫斯基的四季,音符在每一个角落流淌。他仍注视着身前的那面镜子,似乎在等待着。一肩长发,穿过人群飘近,从镜子里飘过,他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抹笑容。

    三、

    她所在的大厦是一座十层的商场。最近她负责公司固定资产的查核,每天抱着一本厚厚的清单与助手到每层每个角落登记。

    她工作时商场正是营业时间,她胸前挂着工作牌,向商场工作人员查询都能得到友善的协助。助手说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累的活,每天逐个楼层跑,清单上许多陈年物件还得深入调查寻找,腰酸背疼还得不忘向身边走过的顾客微笑,平时呆在办公室里多爽啊。她甩甩她的长发,快完了,我们不是已经查到第八层了吗?

    “马路那边的千丝发廊有去过吗?”助手看着她的长发问。

    “没有。”

    “那你平时在哪儿做头发?”

    “家里楼下巷子里的小发廊,不贵。”

    “你这长发是一等品耶,到小发廊糟蹋了,千丝发廊里有一位很不错的发型师。”

    “很不错是说他的手艺还是样子?”

    “呵呵,都不错”助手开始了一脸的遐想。

    她们继续手头的工作,她很快就忘了助手提起过但与她无关的千丝发廊。

    四、

    鼓噪的音乐震耳欲聋,舞台的中央镁光灯齐聚,一位穿着奇彩异服的模特坐在旋椅中,湿漉漉的短发上,他的双手在翻飞,碎发飞舞,他的步伐、动作与音乐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在表演更象在起舞,手中的剪刀与他浑然一体。台下是一双双灼热惊羡的目光。音乐在一通雷鼓后骤停,他的表演恰好在这一刻完成,揭开模特身上鲜红的理发袍一扬,象魔术师完成了一轮美妙变幻,顷刻台下掌声雷动,他牵着模特的手向观丛鞠躬致意。

    另一位发型师准备登台,拍了拍他的肩膀:“perfect!”

    这是一年一度的美发流行show,发型师在show上一展身手,通常是为自己和所属的发廊争取知名度。

    “嗨!”

    他正在收拾自己的工具,抬头,她的头发是他刚才的表演作品,她是舞台上的那位模特。

    “千丝发廊的leaky,以后我会常去做头发,点名要你哦。”

    “很乐意为你效劳。”

    “你在千丝发廊只上早班?”

    “对,我喜欢白天工作,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你的消息打听得真快。”

    “咦,你随身带着这张cd?”模特瞅了瞅他的工具箱。

    “恩,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是什么?我倒想知道迷人的发型师leaky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模特向他妩媚地笑着。

    “钢琴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四季。”

    五、

    今天是二零零一年十一月十四号,助手休了假,她独自进入商场清点。

    商场正在营业中,人流穿梭。她穿着公司的制服,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她得体地向经过的顾客微笑。

    今天清点的是商厦第九层。

    商厦第九和第十层早在一年前已空置,记录中商场用它作中转仓库,存放少量货品和暂时弃用的陈列柜。

    按照规定公司人员不能乘坐客用电梯,那是顾客专用的。

    她决定通过已停用的手扶电梯登上第九层。手扶电梯前,拦着一挂牌:“顾客请止步。”她抬头向上望,电梯上面就是第九层,那儿漆黑一片。从防火等安全方面考虑,公司早已将第九层和第十层的供电切断。

    她折返,向一位商场主管借用照明工具,她借到了一盏应急灯。

    六、

    她踏上静止的手扶电梯,登上了商厦九楼。

    弃用的陈列柜、空包装纸盒高高地堆砌着,档住了有限的几扇窗户,楼下吵杂的声音似乎被隔绝,这里空洞,寂静。“噔-噔-噔”她早已把应急灯上的两个灯头打开,耳边传来她的高跟鞋叩地板的声音。里面是曾经装修过的开放店铺式间隔。黑暗中,只有她手中的应急灯亮着,灯光随着她的手摇摆不定,通道两边是空置弃用了一年的店铺,里面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杂物,上面铺了厚厚的灰尘。

    她逐间店铺查看,找到了帐面上一些陈年的物品,她安慰自己:不虚此行。再往里走“噔-噔-噔”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中越来越响,灯光摇晃,还有她的影子,一会拉长一会缩小。她看到一间店铺的角落里有一把落地风扇,她提着灯跨进去走近。风扇上铺满了灰尘,仔细查看下,她找到风扇上的一个铭牌,上面有这把风扇的购买日期,使用部门等资料。“唏唏籁籁”她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死寂中声音清晰,她肯定声音不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发出来。转过身,灯光范围下除了杂物和它们的黑影,什么都没有。

    有风吹起了她的长发,窗户都紧闭着,哪来的风?她跨出这间店铺,提着灯向前和向后看了看,应急灯的照射距离只有两米开外,通道上空荡荡,依然是什么都没有。但,分明看到自己的影子长发飞扬!从哪儿吹进来的风?

    七、

    马路边灯红酒红的建筑物把这片老式的瓦房圈在一条条小巷里,也隔离了城市夜生活的热闹喧哗。小巷里有一片光亮,一间杂货店把电视机搬到铺外,电视机前聚满了附近工地的民工,在陌生的都市,晚上他们无处可去。

    她从那些民工身边经过,电视里正播放着香港电台的电视剧,身后传来民工的几声口哨,他们笑着哼哼叽叽她听不懂的方言。

    那片光亮随着她的高跟鞋渐渐远去,她踩着自己的影子拐进另一条小巷。巷子里没有行人,冷清得让人以为已进入了寒冬。小巷的尽头有一家店子亮着灯,门前挂着一个旋转的小灯箱,灯光点缀着凄冷的黑巷,在夜空下,那一片小小的灯光,让她心里莫明地涌起一丝暖意,幸好,它还在营业。那是她经常光顾的发廊,她不知道发廊的名字,从没有留意过巷子里一个小小发廊的名字。推开发廊的玻璃门“叮当”她牵响了挂在门上的铃铛。店里的人听到响声,转过头,留着长发,一脸俊朗,刚才从店外往里看,以为是女性,原来是个男生!

    “晚上好!”他说

    “你好,以前没见过你”她说

    “我是新来的,太晚了,没什么客人,其他人下班了。小姐洗头还是剪发?”他拉开一张旋椅,请她入座。

    她摸摸自己的长发“洗完再剪吧,不是剪短哦,修修就可以了。”

    八、

    这是一间普通的小发廊,镜子前放着四张旋椅,镜前的玉石台上散着五颜六色的各种梳子和发夹子,墙边躺着一张长长的洗头床。发廊里的各种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大理石地板似乎刚打扫过,没有凌乱的碎发。门外的小灯箱无声地旋转着。

    他在她的头发上搓出了白白的泡沫,手的力度很温柔。

    她从镜子中看他,他洗头的工夫真好。

    她平躺在洗头床上,头上转来了哗哗的水声,他俯身站在她旁边,双手在水中捣弄她的长发,她半眯着眼睛偷看他,他的皮肤很白,眉宇间有着一股吸引她的魅力,长发很适合他。

    “小姐的头发很美,为什么不去有名的发廊做头发?那里有最好的发型师。”

    “我留的是直发,不用废那份心啊。”

    “在发型师眼里,每一根头发都是一件艺术品。”

    他娴熟地为她剪发,对每一根头发都聚精汇神。头发从她的眼前飞落,伴随着剪刀清脆的断发声。不知何时,发廊里响起了轻轻的钢琴声。

    偶尔她会感到脸上掠过一丝寒气,那是他手中的剪刀挟着冰寒。

    九、

    几天来助手一直休假,她今天要清查商厦第十层。

    十楼的杂物没有九楼多,这里没有一扇窗户。

    没有蜘蛛网,只有厚厚的灰尘,窒息的黑暗寂静。她有节奏地叩响脚下的高跟鞋,唯一能随着她移动的声响,手中的灯光如潜水艇在深水中的照射灯,摇晃幻散。

    “啊--!”淡淡的灯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从黑暗里向着她走过来的人!心跳因恐惧而停止“哐当”手中的灯掉到地上,厚厚的清单掉在地上,笔也掉在地上,她想握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双脚不听使唤地发抖。人已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灯

    “对不起小姐,吓着你了吗?”天啊,说的是人话!说话的人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有风,缓缓地吹起她昨晚才修剪过的长发,她打了个寒颤。

    “十分抱歉小姐”

    两人已站在暗淡的灯光里,她使劲地看清对方,长发及肩“是你?”

    “对不起,我在商场逛的时候,误撞进来了。”

    “吓死人了!”她拍拍胸脯。

    客梯和手扶梯口都有保安站岗,准是当班保安打磕睡让他误走进来了,她想。

    他仍扶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跌倒,他的手有点冷。

    他们靠得很近,他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象是呓语。

    如此的亲近,他鲁莽的动作使她的心又急促地跳起来,这次不是恐惧,是从心底涌起的一涟涟欣喜。

    “我还要继续工作,你从那边的手服梯下去吧”她用手指了指,即使十二万分不舍得,她明白现在是工作时间。

    “好的。”

    他沿着手服梯下楼,很快消失在梯口。她把头发贴着自己的脸颊,脸很烫。

    十、

    晚上,她来到那间小发廊。

    “你怎么总是最晚走的一个?”看到他,她很高兴。

    “小姐来洗头吗?今天真不好意思,把你吓着了。”

    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上次更加苍白“你不舒服?”她关心地问。

    “不,它只是没有血色而已。”

    “工作别太拼命,你看来需要多睡觉。”

    “我睡很长时间的。”

    发廊里飘起一阵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在她的长发上搓起了白色的泡沫,洗发水是他帮她选的,象上次一样,是百合花香。

    “你剪头发的工夫真好。”

    “我以前是一名发型师。”

    “呵呵,现在就不是了吗?”她笑。

    镜子前的玉台上,一个银灰色的工具箱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工具,一把剪刀的把手露在了外头,隐约地看到上面刻着一组英文:“leaky”那是一个很精致的工具箱。

    钢琴声又轻轻地响起,旋律与上次一样。

    “很美的曲子,这是一首四季”

    “恩,我最喜欢的钢琴曲,象爱我的剪刀一样”

    “柴可夫斯基的四季是由他的十二首钢琴曲组成,分别是一月到十二月,但我两次来都是听到’三月’这一段?”

    “因为我最喜欢这一段。”

    钢琴声如泉水,浇出一片绿草鲜花,她站在薄雾中,远处有一片草原和湖,她想看清湖水的颜色,却怎么都看不清,隐约中,湖水呈蓝色还是绿色,似乎是血红色。

    又有风吹来,阴冷的风,长发又在飞扬,象沙漠里的飞沙,她打了个寒颤。镜子前,他用电风筒帮她吹发,用的是冷风。

    “以前你的留海一直是垂在额头前吗?”他看着镜子里的她

    “恩,从小就是,因为我的额头高,理发的都说这样可以遮盖一下我的缺陷”

    “你把留海留长吧,垂在脸颊两边,然后配上你的长直发会更好看。”

    “是吗?”

    “不相信我?”

    “恩。”她欣然答应。

    “你该去有名的发廊做发型师。”她说

    “你该去有名的发廊做头发。”他说

    “我还会再来”在发廊外的小灯箱下,她说。

    “你的头发很美,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他站在玻璃门下,话音在黑夜里飘渺,然后消逝在“叮叮当当”的门铃声中。

    十一、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新剪的头发很漂亮,尤出名师之手。刚病愈回来上班的助手围着她转了几圈“不错,不错,小发廊里能有这样好的手艺?”

    “他人和这手艺一样棒。”

    “真的?你去千丝发廊试试,leaky的人和手艺也很棒哦。”

    “leaky?”

    她想起了银灰色工具箱上的那把剪刀和剪刀上的一组英文字母。

    千丝发廊的玻璃门前,有人进进出出,门前的海报展示着当前最流行的发型。玻璃门内,穿着红色工人裤的小工们和发型师正在忙碌地为坐在椅子上的客人洗头,剪发。地上碎发狼藉。

    “小姐请这边走”小工领着她走到一个大衣柜前,为她穿上一件理发袍。

    “小姐想要哪一位发型师为您剪发?”小工很有礼貌地问她,并指了指墙上的发型师名录,名录上有发型师的照片。

    在几排照片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及肩的长发,眉宇间透着英气。

    “leaky?”

    “哦,很抱歉小姐”小工黯然“leaky已在一周前因车祸去世了,他是这里最好的发型师,我们都舍不得把他的照片取下。”

    “你说什么?”

    “一周前,leaky参加完一年一度的美发流行秀show后,坐在一位模特的车上出事了,当时是那位模特驾的车,交警说驾车的人喝了酒。”

    “一周前的什么时候?”她几乎晕过去,这一周里她见过他三次!不可能!

    “那天是十四号上午。”

    十四号的上午,她登上了商厦的第九层工作,没有窗户的楼层刮起了阴风,吹起了她的长发!

    眼前天旋地转,那些剪刀、发夹都在旋转,还有飞舞的碎发、剪刀划过的寒光。

    “不----!”她惨叫一声倒了下去。人们纷纷朝她围拢过来,她怎么了?人们议论着,指点着,有人蹲下为她揉太阳穴,有人用风油搽着人中,但是毫无用处,快叫救护车!有人喊,有人奔跑,发廊里的椅子倒了,场面一片混乱。她的神志逐渐迷糊,飘飘渺渺,她又看到了那张英俊的脸,leaky?是我,leaky朝她走过来,蹲在她旁边,痛苦地望着她“七天已满,我要离开了,你的头发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