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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奶奶的灵魂回来了。皮皮真的看到奶奶了，依旧穿着旧日衣裳，行动飘忽，走路无声。奶奶不再象平日那样唠叨，而是直接帮妈妈做起事来。她帮妈妈卖东西，收拾门口的菜园，却吓得别人不敢接近。后来无论奶奶怎样得努力，怎样的不情愿，姑姑他们还是决定要让她赶紧回去，回到奶奶岁月终止的坟墓。她们骗着她，说是带她出去，皮皮看在眼里，泪留满面，皮皮知道人间已经不属于奶奶了，姑姑也只能送奶奶回去，回到那属于她的冰冷的地方。姑姑拉着奶奶的手，妈妈和伯父跟在后面，奇怪，居然没有看见父亲，大概奶奶还是没有原谅父亲将她送去火葬吧，不愿意见到他，于是挑选他不在家的时候回来。
奶奶的身影越走越远，皮皮也从梦中醒来。对着家的方向磕了四个头，跪在那里头靠着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样深的夜，陌生的城市，皮皮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思念。那天，也是这样的和奶奶告别，告别熟悉的奶奶，新堆的坟墓。回去的路上，姨妈拿掉皮皮头上的白布，说是不能戴着回去，还对皮皮说回去的路上不能再哭，那样的对家人不好。皮皮不知道怎么止住自己的泪水，只好一路低着头，偶尔回头看奶奶坟头的花圈，在风中摇曳，烧纸钱的烟还在袅袅的飘着，而奶奶就这样远离了自己。
爷爷去世那年，那年姑姑两岁，父亲六岁，家里的长子伯父也就才九岁。听姑姑说那时候奶奶总是哄睡他们，一个人对这爷爷的牌位哭泣。那以后的岁月，奶奶经常一个人在田里劳作，伯父带着弟弟妹妹在家里。贫穷的日子里，饭自然是没得吃的，懂事的父亲他们常常饿得流口水，也舍不得碗里那一小块留给奶奶得红薯，而还是孩子的大伯，早早就学会了干农活，犁地，打场样样都和大人一样干。因为年轻时候的辛苦，奶奶后来一直患有贫血，而父亲他们给奶奶买回的那些补品，奶奶都舍不得吃，留给皮皮他们姐弟几个。奶奶常常把那些东西放在床头的纸箱里，家里的小孩，大到姐姐兰兰，小到弟弟，从小就知道奶奶的床上有好吃的，每次一到奶奶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奶奶的床上爬。摸索自己爱吃东西。
小时候皮皮不仅淘气，还争强好胜，姑姑家的表弟只比她小几个月，那时候每次表弟来时，皮皮都要和表弟摔跤。那时候的表弟摔不过皮皮，奶奶就安慰表弟说过几年她就打不过你了。皮皮不愿意，就生气不理奶奶，不吃奶奶做的饭，气乎乎地往家里跑，不管奶奶怎么喊都不回头。终于有一年地春节，皮皮又和表弟摔跤，这次皮皮输了，爬在地上哭鼻子，不过看到奶奶手里拿的糖果，皮皮笑了，虽然鼻涕裹着泪水，不过还是很开心，张开胳膊撒娇着要奶奶抱，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的奶奶真的把皮皮抱在怀里，留表弟一个人在后面走，那时候皮皮的心里好得意。
奶奶在的时候，一提起皮皮小时候的倔强，就说起皮皮不到2岁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父母去田里干活，皮皮基本都是奶奶带，可是那天奶奶不知道忙什么，把皮皮给忘记了，一直放在爷爷（皮皮爸爸的舅舅）那边，而爷爷忙着打麻将，忽略了旁边想人抱的皮皮。于是皮皮开始哭闹，无论爷爷怎么晃摇篮都不管用。正巧父亲从田里回来，看皮皮哭得满头是汗，小脸通红，很是心疼，便抱起皮皮去找妈妈。皮皮的妈妈正和别人聊天，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爸爸和哭闹的皮皮一眼，没理，继续聊天。皮皮的爸爸生气了，就啪地打了妈妈一顿。后来每次奶奶说起来时候总是说：这丫头，非得哭到你爸打你妈一顿，你才不哭。皮皮听着乐，其实那时候皮皮不懂事，如果懂事，一定不会让爸爸生气，皮皮只是想找个人抱而已，都哭那么久了，你们都不理我，难道还不许我说说心里的委屈？唉，谁让那时候我不会说话，而你们又不懂我呢。
奶奶是个勤劳的人，皮皮爱奶奶的勤劳，也讨厌奶奶的勤劳。奶奶每天都闲不住，即使皮皮拉她去吃饭，她到那里也是忙来忙去的，一直忙到大家都吃饭为止。因为奶奶和父母的勤劳，皮皮他们姐弟几个才能够安心的读书，不需要象其他的小伙伴一样放学后就要去弄猪草。他们回家后如果不要写作业的话就可以快快乐乐的玩。可是皮皮又讨厌奶奶的勤劳，原因是奶奶看不惯父母把皮皮他们宠爱成那个样子。奶奶总是说：你看这帮丫头，自己连饭都不会做，看以后自己过日子怎么办。每次说到这些，皮皮总是冲奶奶笑，然后说：怕什么？不是可以下面条的嘛，要不你去帮我做。气得奶奶一个劲的骂：这死丫头，看你以后天天吃面条，我才不帮你做。话是如此，长大后的皮皮因为在外面的时间久了，多少自己也能做点，每次奶奶看到皮皮做饭便乐得合不笼嘴，完全忽略皮皮抛过去的白眼。
奶奶得了脑阻塞以后，总是呆呆傻傻的，医院拒绝看，皮皮的父母只好把奶奶接回家，然后从医院里买点滴回来挂。开始的那些天奶奶有一些恢复，甚至能认识人了，也能说话。姑姑便逗她说：妈，你什么时候好啊？奶奶便说：明天能好。每次问她都说明天能好。也许奶奶真的有知觉，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不去了，她把戴了几十年的耳环抹了下来给了皮皮的姐姐，还经常问小尚什么时候回来。小尚是皮皮的弟弟，去年小尚考到湖南的时候，奶奶便唠叨说：都跑那么远，明个（明天）我死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那时候皮皮还和奶奶开玩笑说：那你不能坚持等到小尚以后回来啊。没想到奶奶的担心真的成了事实。当那天在同学的婚礼上无意中得知奶奶生病的消息时，皮皮愣在那里。怕影响皮皮工作，家里一直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皮皮。那天晚上皮皮请了个假，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跑回家。
奶奶已经不认识皮皮了，这是皮皮最为伤心的事。那天，皮皮趴在奶奶的床前，无论怎么呼唤奶奶都没有睁开眼睛，任由皮皮拉着她的手。要是在平时奶奶肯定会唠叨说：哎呀，小二子回来拉，吃饭没有啊？可是那天奶奶躺在那里，自己都不知道吃饭了，妈妈只能灌一点奶粉下去，以支撑她的生命。妈妈和姑妈都晃着奶奶说：小二子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奶奶始终没有睁开眼，象熟睡的婴儿那样均匀的呼吸，即使她最疼爱的孙女回来了都不能睁开眼睛了。皮皮实在忍不住，一个人躲在厨房哭了起来。重新回到奶奶的床边，皮皮看到奶奶的眼角有一行清泪。
再次回到家，奶奶已经去世。皮皮温暖的身体怎么也无法暖和奶奶冰冷的手。妈妈嗓子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皮皮知道妈妈伤心什么，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只剩下最疼爱她的婆婆又走了。这几十年，她们从来没有吵过架，这在婆媳里大概找不到的。两个辛苦的人互相疼爱，而现在，再没有人因为担心家里的猪没菜而种了一园子的菜，再没有人担心帮她看着伯父的门，再没有人唠叨她身体不好，不要做重活了，再没有人在农忙时候帮着看门做饭了。在妈妈的眼里，奶奶和外婆一样爱她，她也一样爱她们。外面的唢呐吹得很响，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皮皮觉得头好痛。
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时候离家，皮皮都是笑着走的。这一次，皮皮怎么也不能忍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流泪。走到门口，看着满满一园子的菜，清脆欲滴，这些都是八十多岁的奶奶一个人栽的，说是到春天时给皮皮家喂猪用。春节离家还不到两个月，奶奶便去了另一个世界，皮皮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让皮皮如何接受这残忍的事实呢。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再没有奶奶笑着说：哎呀，小二子回来了啊，吃饭没有啊？
头好痛，哭过后的皮皮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起笔，写一些关于奶奶的文字，等回家的时候烧在奶奶的坟前，如果真的有灵魂，奶奶会知道的。即使不知道也没关系，皮皮会永远想念奶奶的，就如章诒和在回忆史良时说的：脆弱的生命随时可以消失，一切都可能转瞬即空，惟有死者的灵魂和生者的情感是永远存在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