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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顺遂,等到抵达玉泉庵,沈芳菲便下了马车。她很快走进了重乐的屋子。只是,人还没进去,便听到一声‘砰''''的响声,有镜子碎裂的声音传来。
随即而来的,便是重乐尖锐的叫骂声:“怎么,本公主很丑吗!不敢看?贱婢,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信不信本公主让人挖了你的眼睛,毁了你这张丑陋的脸!”
“公主,奴婢不是的……公主饶命。”在重乐的叫骂之下,那婢女哭着求饶道:“奴婢只是……只是听了公主的话将镜子拿过去……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公主……”
“还在狡辩,不是故意?”只听`啪''''的一声,巴掌的响声蓦然而起。
沈芳菲心下一紧,便立即推开门,凝眉道:“母亲为何动怒?这婢女也是无心之失,不妨就饶了她罢……”
这婢女是沈芳菲从府中带过来,留着照顾重乐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害了她,将她带来此处被责骂挨打。
这时,重乐打断了沈芳菲的话,只见她捂着脸,一副哀戚的模样,低低道:“芳菲,我毁容了,我毁容了啊!”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犹如一个怪物一般,丑陋且面目狰狞,重乐怎么也无法接受。她从前总是引以为傲,恨不得自己的美丽全天下皆是,即便是如今三十多岁,她也依旧自信自己的美貌。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变成这般模样……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瞧见沈芳菲进来,那婢女便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满是泪痕和红肿的脸上浮现一抹期盼之色。
“母亲,无妨的。”沈芳菲心下有些酸涩,她暗暗挥退了那婢女后,便立即上前安抚道:“芳菲会为你找神医医治,过两日芳菲就去求燕太医,他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母亲的脸!”
“芳菲,我的好孩子。”重乐闻言,忽然便抱住沈芳菲,眼底雾气蒙蒙:“是母亲从前错了,不该对你那般冷漠,到头来,你才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啊。”
“母亲……”沈芳菲微微一愣,身子有些颤抖起来,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自己的母亲抱过,这样温暖的怀抱,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是难以置信。
然而,沈芳菲还没来得及多感动几秒,就在这时,重乐眸光浮现一抹诡异与恨意,只听她忽然出声,森冷道:“芳菲,好孩子,帮母亲除掉苏子衿,好不好?除掉她,让那贱人去死!”
有那么一瞬间,沈芳菲如置冰窖,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结起来,连拥抱自己的这个躯体也让她倍感寒冷,连心也一寸寸的开始僵化起来。
拉开抱着自己的重乐,沈芳菲神色肃然,出乎意料的冷静,道:“母亲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芳菲,你不会是被苏子衿那贱人迷惑了吧?”看着这样的沈芳菲,重乐不由眯了眯眼睛,那张满是新旧交错疤痕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之色:“那贱人害的你的母亲失去地位、失去一切,连容貌都毁了,沈芳菲,你难道还要向着那贱人不成!”
若是说之前重乐想装柔弱骗取沈芳菲的信任,那么如今重乐已然从沈芳菲的脸上看到了不可能的神色。她不愿意帮自己除掉苏子衿那个贱人,很明摆着还妄图要说服她放下仇恨,放下一切!
“母亲,你若是不先去害她,她会对母亲动手么?”沈芳菲看着到了这般地步还如此执迷不悟的重乐,咬了咬唇,便继续道:“是母亲多次羞辱战王妃、羞辱苏子衿在先,才惹得苏子衿对母亲反击,也是母亲先派了死士去杀苏子衿,才惹怒了苏子衿,让她派人前来下毒……若是一切没有母亲为恶在先,苏子衿又如何会对母亲动手?母亲又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母亲自己……”
忽然,“啪!”的一声,沈芳菲白皙的脸上浮现五个红红的指印,也在同一时间,她嘴角溢出一滴鲜血,那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可见下手之人的狠厉。
“郡主!”阿穆一瞧见沈芳菲被打的流了血,不由心中一慌,便立即上前扶住沈芳菲,担忧的哭了起来:“郡主你没事吧?郡主。”
“沈芳菲,你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本公主养了你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喝,你就是这么回报本公主的吗?”重乐恶狠狠的盯着沈芳菲,尤其看见她嘴角的那抹血,不仅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心中畅快:“你和你那个该死的爹一样,都是下贱的胚子!本公主当初要知道你是这般模样,早早便将你掐死了,还留的你活到今天膈应本公主吗!”
大抵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没有付出和珍视过,就永远不可能忽然之间便懂得了爱。有的人会爱非自己所出的孩子犹如生命,也有的人会恨自己所出的孩子犹如仇人,若是人人天生便都懂得爱自己的孩子,那么世界上也就没有那么多轻贱、虐待、买卖自己的孩子的事情发生了。就好像重乐与沈芳菲,重乐恨了沈芳菲十多年,厌了她十多年,所以一开始,她便不曾将沈芳菲看作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这个十几年前自己便不爱了的孩子,即便是十几年后的如今,在重乐心中依然是不重要的。
“呵,我有时候真不敢相信我是你的亲生孩子,还是只是一个妾室的孩子!”沈芳菲拉开阿穆的搀扶,不由自嘲一笑,清透的眸子浮现点点水渍:“今日母亲打我也好,怨恨我也罢。我都要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母亲不爱她,不待见她,甚至是对她冷漠如仇人,就连她自己,也是在很小的时候便明白这些事情。可她从来不懂,明明她是她的孩子,为何她就这样恨不得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母亲以为是因为没有生出儿子才让父亲不喜吗?”沈芳菲后退一步,好似感觉不到脸上传来的疼痛一般,忽然便笑了起来:“母亲总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归咎到他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错处!要不是母亲心如蛇蝎、高傲至极,父亲会十多年来不愿看母亲一眼吗?如若不是母亲行事极端狠辣,如今出了事情,又为何没有一个人前来帮衬?如今连唯一愿意救赎母亲的我!母亲也是从没有上心过罢?”
就好像那个死去的婢女,传闻中被重乐剥皮抽筋的婢女。没有人知道,她亲眼看着那婢女被吊在横梁上面目狰狞,亲耳听到自己的母亲下令将其剥皮抽筋,从那之后,她便整日里做着噩梦,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沈芳菲,是你!”重乐忽然高声尖叫起来,语气满是厌恶:“要不是你,我如何会伤了身子,从此再无法有孕?沈鹤那贱男人又如何会十几年来一眼都不愿意看我?我明明生的比许多人都要貌美,身份也无比尊贵,他区区一个沈家人,落魄的贵族子弟,娶我是他一辈子最光荣的事情!”
最光荣的事情?沈芳菲忍不住讽刺一笑,连她都懂的事情,为何她的母亲就是不明白?这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容忍妻子动不动就拿身份地位说事,动不动就压在自己头上,因为重乐的态度如此,所以沈鹤才会被那柔情似水的外室迷了心,乱了神,纵使抛弃一切荣华富贵,也要逃离重乐!
“公主,你怎么能这样说郡主呢!”阿穆终于忍不住了,见沈芳菲受如此大的委屈,不由心下为她酸涩起来。只见她眸光含泪,咬着牙道:“郡主为了向苏子衿给公主拿来解药,同苏子衿……”
“阿穆,”沈芳菲咬了咬唇,阻止道:“你别说了!”
然而,这一次,阿穆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听从了沈芳菲的话,只见她看向重乐,便继续哭着道:“郡主为了救公主,同苏子衿打了赌,若是公主还一心想要报仇,郡主便要签下卖身契与她!为了公主,郡主今日本就生着病,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要来瞧瞧公主……我们郡主已然低微到如此地步,为何公主丝毫不感念啊!分明郡主是公主的亲生女儿……”
“啪!”就在这时,重乐却忽然面目狰狞起来,她在沈芳菲和阿穆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一巴掌甩到了阿穆的脸上,直打的阿穆摔到了地上。
“阿穆!”沈芳菲心下一惊,便立即扶起阿穆,眼神慌乱:“阿穆,你还好么?有没有事情?”
“贱婢!”阿穆还来不及回答沈芳菲的话,这一头重乐已然率先冷笑一声,只见她那交错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骄纵之色:“本公主的事情也由得你这贱婢指手画脚吗!”
说着,她便又睨了一眼沈芳菲,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或者是柔情,反而透着一股子令人难以置信的厌恶之色:“沈芳菲,本公主养了你这么些年,倒是头一次发现,你还真是没脸没皮的很!只顾着舔着脸去巴结苏子衿吗?恨不得匍匐在她脚下为奴为婢?你真是让本公主觉得——恶心!”
重乐的话音一落,沈芳菲忽然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她盯着这样的重乐,忽然之间心碎裂了一地。她从不祈求重乐能够经此之后,对她疼爱入骨,也从不祈求她能够多看她一眼,只是,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做的这一切,在她眼底只是恶心,只是犯贱?
生平头一次,沈芳菲觉得自己无比的愚蠢,那所谓的善良与隐忍,不过是没有必要的犯贱!她捧着一颗真心放在自己母亲的面前,可终究结果还是一样,那颗真心还是被摔得粉碎!
“阿穆,我们回去罢。”摇了摇头,沈芳菲失魂落魄的转身,只听她喃喃自语道:“我竟是输给了自以为是的亲情,真是可笑至极啊!”
“郡主……”阿穆追了上去,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重乐,她都觉得无法做到。
那个曾经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女子,原来剥落一切地位与权势的外皮,骨子里竟是这般的不堪,大约可以说是连畜生都不如啊!虎毒不食子,可她呢?完全不配她家郡主的一片真心!
沈芳菲和阿穆已然渐行渐远,背后却还听得到重乐那尖锐刺耳的叫骂之声,她很快便上了马车,靠在马车的车壁上,沈芳菲绝望的闭上眼睛,缓缓开口,疲惫道:“去战王府。”
这一刻,不知为何,沈芳菲最想见的,竟然是苏子衿,那个有可能会嘲笑她愚不可及的苏子衿。只是,她想着,或许被她责骂一通,也是极好的吧?
……
……
彼时,丞相府
陶子健冷冷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妻女,阴鸷的眸子闪烁着滔天的怒意。
“跪下。”他沉下声音,腮帮子微微一动,显然是火气十分之大,只睨了一眼陶圣心,面无表情。
“爹?”陶圣心咬了咬唇,眼角的余光瞥见陶然和崔姨娘在一旁看戏的模样,心下涌现一股恨意。
魏氏见陶子健脸色阴沉,不由心疼起女儿来,她狠狠瞪了一眼崔姨娘,便试图劝慰道:“老爷,你莫要吓到圣心了,圣心……”
“跪下!”陶子健徒然摔下手中的茶盏,只听‘砰’的一声,那杯子碎裂的声音响彻大堂,显得异常可怖。
陶圣心被陶子健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直直跪在了陶子健面前。陶圣心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发如此大的脾气,虽然他偏疼一些陶然,但到底因着她是嫡长女,又才貌双全的,素日里待她也是十分慈爱。
“吓坏?”这时候,陶子健阴鸷冷厉的眸子落到了魏氏的脸上,他不怒反笑,开口问道:“你们母女倒是能耐啊!敢在汝南王府闹腾,怎么就不敢在我面前说说了?”
他今日才堪堪下朝,正在崔氏那儿休息,却不想陶然和陶岳回来,只道汝南王府出了大事。于是,陶子健便问起了原由,最后得到的回复,差点没把陶子健气死。
陶然话里话外,不仅是把魏半月的事情说了一遍,而且还渲染了陶圣心的怂恿以及……被苏子衿当场揭穿,遭人厌弃的结果。无论是怂恿了魏半月酿成大祸,还是最后让苏子衿揭穿,光着两点都是要让陶子健气的跳脚!
“爹,都是然儿的错。”这时候,只见陶然一脸的良善,一同跪了下来,低低道:“然儿虽知道大姐和表哥关系非同寻常,可然儿没有想到,大姐竟是会为了表哥,就去怂恿半月表妹对苏子衿栽赃陷害。都怪然儿没有及时察觉,没有及时阻止大姐酿成大祸,否则大姐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说这话的时候,陶然一脸的自责难过,仿若真的将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那般,瞧着便让人觉得无比疼惜。
“然儿,”崔姨娘叹了一口气,眼底闪烁着心疼,脸上却一副要硬下心肠的模样,只听她道:“姨娘不是吩咐你了吗?出门在外,要与大小姐相互扶持,你们是亲姐妹,哪一个都出不得错,你怎的就一时大意了呢?”
“姨娘,是然儿的错。”听崔姨娘这么说,陶然非但没有气恼的模样,反而还极为乖巧的低下头,脸上的自责愈发显露了几分。
看着崔姨娘和陶然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魏氏和陶圣心都心下作呕,恨不得上前撕烂她们的虚伪嘴脸。尤其是魏氏,心下更是恨得滴血。
不得不说,这崔姨娘确实是个有手段的,否则也不会跟魏氏斗了这么多年,还屹立不倒,若不是崔姨娘的出生差,比不得魏氏尊贵,恐怕陶子健早早就废了她这个嫡妻,转而将崔姨娘这贱人扶正了。
陶圣心低垂的眸子闪过一抹愤恨与杀机,崔姨娘教导出来的陶然,因为小小年纪便心思了得的缘由,不仅占了她所有的父爱,而且这些年一直与她作对争抢,今日的事情,要不是因为陶然的添油加醋,显然陶子健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想到这里,陶圣心心下便一万个念头想要除去陶然这贱女人!
陶然和崔姨娘的话,就像是明晃晃的对比一样,看的陶子健越发觉得陶圣心和魏氏可恼可气。她一个长姐,竟然还不如一个妹妹懂事聪慧,而魏氏则更甚,她一个当家主母,却是任由自己的女儿在外头惹是生非,不加阻止,她们母女,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陶圣心,你还有什么话说?”陶子健阴冷的眸子落到陶圣心的脸上,似乎在等着她辩解一般,只是那股子森冷让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的魏氏有一些毛骨悚然。
陶圣心美眸顿时积蓄了满满的泪水,只见她楚楚羸弱的跪在陶子健面前,低声打算辩解:“爹,圣心没……”
“圣心,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这时候,魏氏忽然出声打断了陶圣心即将出口的话,只见她杏眸微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依着她这么多年来对陶子健的了解,他如今虽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等着陶圣心辩解的模样,可实际上他心中是最反感他人狡辩的。若是陶圣心应下了这个错,再加以反思,显然陶子健会消一些气。只是,如果陶圣心中了崔姨娘母女的计,妄加解释,可能陶子健一怒之下,便更加饶恕不了陶圣心!
“娘?”陶圣心有些惊诧的看向魏氏,显然不知所措。只是,她看见魏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暗示之意,便立即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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