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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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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是急促而强烈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在一片死寂的大街上显得尤为突兀,不时从哪里传来了尖锐的咒骂声,敲门的声音断了片刻,尔后又奏响了它的悲鸣。

    楚慕染开门的时候,看见贞娘浑身沐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门口。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楚慕染的那一刹那,终于昏沉沉晕了过去,只剩下怀里的姐儿在她娘温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

    楚慕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来帮忙吗?”

    男子终于从屏风后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将贞娘横抱起,放在了医坊的床榻上,楚慕染安抚着怀里的孩子,却看着贞娘紧闭着双眸,一袭淡蓝色粗布麻衣染上了夺目的血红,缓缓化成了诡异的蓝紫色。

    “挨了这么重的打,竟然还能从林府赶到这儿?”男子挑了挑眉。

    “只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楚慕染先将姐儿放在了摇篮里,又为贞娘施了针,且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的粉末轻轻地撒在了贞娘的伤口上,又为她垫高了枕头,这才进了另一边的内室抓了些药材,却是不理会男子了。

    苏钰觉得无趣,遂打着哈欠又回了楚慕染额卧房之中,又打了个哈欠,便睡死在床上了。

    等到天色蒙蒙大亮,贞娘却还没有醒来,楚慕染逗着姐儿玩儿,姐儿自打一落地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贞娘的奶水并不多,也没个奶娘,她自小便生得与常人不同,毛发稀疏,瘦瘦小小,为此,林瑞便愈发的嫌弃自己的这个女儿了,只是有一点倒像是寻常的小孩一般,便是姐儿的一双小手却是肉嘟嘟的,煞是可爱,楚慕染吹了吹汤匙里的米糊,只是手刚伸过去,却被姐儿的小手握住了手指。

    “嘻嘻,嘻嘻。”姐儿咧着嘴笑着。

    楚慕染的脸上只是淡淡的笑,眼神却有些异样。

    “大夫,大夫!”屋外是哭天喊地的声音,楚慕染脸色微微一变,这才自个儿推着轮椅慢悠悠地出了去,受伤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一头的白发,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口角歪斜,不时又涎水从嘴角落了下来,扭曲的五官却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痛苦。

    “大夫,”陪他来的是个身体发肤的妇人,身宽体胖,着一身简单的花衣,一见楚慕染,那眼泪就吧嗒吧嗒流淌了下来,“大夫,您可要救救我爹!”

    楚慕染只是盈盈一笑,唤了那妇人将老者抬到了床榻上,两根纤纤玉指捏在老者的手腕上,半晌才收回了手,又拿了少许艾绒来,以艾绒为引,香烟袅袅,又将艾绒递与了妇人,令她着熏体表穴,自己铺排了一排银针,精准地扎在了老者头颅上的几个穴位。

    不消多时,老者的身子竟然轻轻地一颤动,嘴角的涎水更是止住了。

    老者渐渐有了知觉,吃力地抬起手来,指着妇人。妇人一见,激动地唤了一声“爹”,老者吃力地点了点头,妇人这才边哭便笑着,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形数惊恐,筋脉不通,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摩醪药。”楚慕染只是淡淡地说道,“老人家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关键在于久治,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倒也还能痊愈,我且去开些方子来,两位请稍坐片刻。”

    “谢大夫!谢大夫!”妇人连连俯身感谢。

    待楚慕染终于缓缓拿了方子出来,只听得那妇人絮絮叨叨地骂着,“都怪那好死不死的林家,若不是他们家的人如此嚣张,爹爹您又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楚慕染眼睛微微眯起,只是脸上含着笑,递了方子和几帖药给了妇人,“前几日见了老人家,身子倒还是硬朗,虽说这是隐疾,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作,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楚慕染这样不经意之间一提及,倒是戳中的妇人的心事,她便想起林家那群为非作歹的人来,不由得喋喋不休地吐着苦水,“姑娘医术高明,深居简出,自然不知道这洛阳城,可是要变天了!还不是那林家,仗着自己家的老爷官居高位,为非作歹,听闻昨夜家中不知道哪个奴婢偷跑了出来,全城到闹得沸沸扬扬不说,还挨家挨户搜罗了过去,要我说,不就是个奴婢,有什么好折腾的,这不,偏巧遇上我爹这般脾气执拗的,硬是拦着门口不让他们进去的,叫他们一顿好打,便成了这幅模样,真是造孽哦!”说着兀自掩面而泣。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楚慕染送了二位出去,“爬得越高,自然摔的越重,还请夫人与老爷子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病方才是法子!”

    “姑娘说的是!”妇人边叹着气边说道,“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又孤身一人,今儿个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如今我也是不放心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儿了,正准备着接了他去我夫家去,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可不能再遭什么罪了!”说完便搀着老者缓缓离去了。

    楚慕染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顿了良久才回了屋子里去,一进了内室,却看见贞娘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着就要起身。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躺着歇息吧。”楚慕染淡淡地道,“姐儿正睡着,你不必担心她!”

    “霜儿呢!霜儿......”贞娘瞅了瞅,却见四下无人,是一脸的焦急,“是她将姐儿抱了出来,带我来这儿的!”

    楚慕染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见了你与姐儿,并未见其他的人。”

    “霜儿......”贞娘两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帐子,想着霜儿定是遭了什么不测,心里愈发慌得厉害。

    “姑娘此次前来,可是......”

    楚慕染笑得异样。

    贞娘咬着牙,终于坐了起来,楚慕染这回也不拦着她,只是贞娘却说道,“是贞娘冒昧了,只是如今贞娘无处可去,只请姑娘收留,贞娘愿为姑娘做牛做马,只求贞娘与姐儿能有容身之处!”

    “如此甚好,”楚慕染只淡淡地浅笑道,“我也正缺了个伴儿,有贞娘伴着,这医坊,也不至于落寞了。”

    “谢姑娘。”贞娘愈发的感激。

    楚慕染却轻轻地拉了贞娘躺下,“如今身上这么重的伤,还是安心歇着吧,我不需你陪着,姐儿也需她娘亲伴她左右。”

    贞娘听了楚慕染的话,这才乖乖地躺了下来,心里一直惦记着姐儿,愈发警惕着自己的身子,在楚慕染的照料之下,没几日便能够下床了。

    这一日医坊的清晨是被一声啼哭打破的,楚慕染和衣而起,一对夫妇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过了来,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大夫,孩子烧的厉害,劳您看看吧!”

    姑娘睨了眼小脸通红的孩子,只是说道,“两位还是回去吧!”

    那个大夫会说这样的话!这对夫妇一下子就急了,那丈夫更是破口大骂,”你个庸医,我早知道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尽是不可信,若不是听人说你医术高明,我会来这儿? 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骂骂咧咧着拉着妻子就要离去。

    妇人却只是哭哭啼啼着,却不愿离开,只说道,“如今咱们家哪里还有什么钱的,城外倒是有个郎中,价钱也便宜,只是离这儿百八十里,就是送了那儿,也不知道俺们家囡囡能不能熬过去的,如今咱们能负担的,便是只剩下这一家了。”

    那丈夫一听,猛地一跺脚,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迈到外边的右脚又收了回来,却是怒气冲冲地警告着楚慕染,“我告诉你,若是救不会我们家囡囡的性命,就拿你个庸医的命来陪!”

    如此警告,楚慕染倒也是不在意,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的神情,眼神也是淡淡的,只说,“这孩子只不过是惊吓了罢了,带回去用热水擦擦身子,隔两个时辰一次,烧自然是会退的,只不过见二位如此,还是少赌为妙,赌赢了也就罢了,这输了自然是免不得一顿争吵的,吓着了孩子,事情本就是因着二位而起,二位如此心急火燎又有什么用呢?”

    “神医,当真是神医!”这对夫妇见楚慕染只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一瞬间便惊得目瞪口呆,连连鞠躬道谢,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方才贞娘只站在内室,隔着屏风倒是也窥见了外边的情景,只因自己身性怯弱在慕染遭了那位丈夫如此恐吓时依旧不敢上前,却在听到慕染那般处变不惊的一番话后着实愕然,等到那对夫妇一走,便迫不及待地步出了内室问道。

    “叫我慕染罢,贞娘。”楚慕染倒是不觉得自己此举是有多少惊人,见贞娘如此好奇,这才说道,“方才我见那位夫妇眼神涣散,眼眶发黑,便知他们是一宿没睡,那丈夫手心里紧紧握着几枚铜子,只不过铜眼却被一根长线连着,可见本来是一挂铜钱,却只剩了这邈邈数个,可见这二位定是在赌坊呆了一宿,输的只剩下了这几个铜子。”

    贞娘点了点头,却对那孩子受惊之事依旧不解。

    “方才你可注意?那位夫人额角有些淤青,显然是与人争执所至,男子脸上有几道刮痕,那蔻丹的颜色与妻子指甲上的如出一辙,想必二人必定是大打出手了,那孩子虽然哭得厉害,脸色之红也多是自己发力所至,烧的却不及姐儿那时严重,想必定是受到了惊吓所至,是药三分毒,孩子毕竟不足月,多吃药总归是没有好处的,这才只叫了他们那热水擦身子,到不失为良方。”

    楚慕染说得透彻,却让贞娘肃然起敬,想着眼前的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却懂得如此之多,只不过身子却也有不足之症,只是看着那一双纹丝不动的双腿,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旦夕祸福,世间常有。”楚慕染只是笑,“有时候,这未必是一件坏事。贞娘,今日天朗气清,不如带着姐儿出去逛逛,这孩子,蒙在屋子里,怕是要憋坏了。”

    叫楚慕染这样一说,贞娘没有意识到她之前说的话,只是面色有些犹豫,“如今林家的人正在处处寻我,只怕......”

    “如今的你,早已改头换面,那晚你出了医坊的门,从那一刻起,你已然不复当初的相貌。”

    贞娘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街上,若是林家的人看见了自己,他们......贞娘依旧迟疑着。

    楚慕染见贞娘如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只是兀自扶着轮椅到了寻常问诊的桌子前坐下,有身染恶疾的人进来,楚慕染两指覆在脉上,望闻问切,待她终于抬头,却见屋子里早已没了贞娘的身影,嘴角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到了饭间,贞娘终于回了来,许是许久未出门的缘故,脸上愈发的明朗起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地更是满面笑意地逗着怀里的姐儿。

    楚慕染摆了饭,见贞娘如此高兴,只是笑道,“总归是要多晒晒太阳的!”说着便将筷子递与了贞娘。

    贞娘却是脸一红,“这本是应该我来准备的,只是一高兴,倒叫我忘了......”

    “无妨,如今你我既然同处一室,那就是一家子人了。”又掏出了几两银子来,“贞娘,你在这儿帮了我不少的忙,这些权当是我的谢礼了。”

    “不可,不可!”贞娘慌忙推辞道,“慕染,你留我在这儿吃住,如此大恩大德,贞娘已经是无以为报,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收你的银子,更何况你常常为人义诊,每日收入单薄,我哪里能收的!”

    “我自己吃住,心里自然清楚。只不过你那日匆匆赶来,身上的衣物并不多,何况也该给姐儿换身新衣了,若是你实在不愿意,这些银两便当是我借你的,你在这儿帮我做做饭,抓抓药,权当是抵偿好了。”

    楚慕染都如此说了,贞娘不得已,终是将银子接了过来,眼里尽是感激之情,“今生能遇到慕染你这样的好人,着实是贞娘的福气!”说罢又想起了什么,“如今我倒是脱离了那苦海,就是不知道霜儿如何了,今日我似乎见到了她了,只是她一见我匆匆就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贞娘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楚慕染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在自己的碗里,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却有些异样。

    夜幕低垂,没有星星的寒夜显得诡异而可怕,周遭只听见萧肃的冷风声,就是那打更的,也失去了踪影,只有冷风无情地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在这个静默的黑夜里显得尤为的可怕,只是在昏暗的街角,却隐隐传来低声的对话。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楚慕染的声音淡淡的,无形之中却带着凛冽的杀气,“这个时候,你该是出了城的罢。”

    “姑娘!”霜儿却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姑娘让我喂姐儿吃酒,霜儿听了姑娘的话;姑娘吩咐霜儿莫给姐儿请大夫,霜儿也乖乖照做了;如今小姐既然已在医坊住下了,只求姑娘能许霜儿继续留在洛城。”

    “呵,”嘴角是一抹浅浅的讽刺的笑意,“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本不会乖乖听我的话。”

    “姑娘赎罪,霜儿并非不听姑娘的话,当初姑娘救了霜儿的母亲,霜儿感激在心,又给了霜儿大把的银子,霜儿更是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只是如今老母病重,姑娘是知道的啊!若是霜儿带她出了城,只怕她受不了那颠簸!”

    “说的倒是好听!”楚慕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惨白的一张脸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出究竟是何表情,只扔给了霜儿一袋银两,“你大可放心,如今你母亲的病已经稳住了,就算是路途遥远,她也是挨得住的,只不过若是继续留在洛城,我却不知道她还能活到几时!”

    霜儿一惊,猛然抬头。

    “既会救人,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人吗?”她说完也不顾霜儿究竟是何反应,便款款离去了,白色的背影逐渐融化在了夜色之中,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慕染,你这儿虽说是医坊,只是这书,倒是多的很。”贞娘拿着碎布擦拭着,待看到了内室陈列的一排排的书时,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叹一声,“若我说哪一天你不想做这医坊的生意了,开个书坊倒也不错。”

    “也不是什么名人编纂的,”楚慕染眼角微微一动,“只不过是些人物传记罢了,大多不过寻常百姓,说的多是些家常便饭的小事,他们闲着无聊,便自己书写成册,寄存在我这儿而已。”

    贞娘头一次听说了这等新奇的事情,不由得好奇起来,目光从上至下,无意之间发现最底下竟然是一卷卷的竹简子,“如今还有这样的人么?”她说着拾起了一册来,小心翼翼地摊开,却见上面只不过是繁芜复杂的字体,竟看得自己眼花缭乱,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她揉了揉额角,终是将竹简放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这样怪异的字体,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楚慕染见贞娘如此,只是淡淡一笑,便离开了内室,到了堂内去了。

    这几日,医坊的生意似乎热闹了许多,病人们接踵而至,楚慕染的脸色,便是愈发的苍白了。将方子递给了贞娘,慕染不自觉轻轻咳嗽了几声,贞娘一脸的担忧,待到偶尔的空隙时分,不禁劝道,“慕染,你还是歇息歇息吧,这般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无妨。”楚慕染只是淡淡地笑。

    贞娘见楚慕染如此,只能叹了口气,想着她如此辛苦,自己也应去街上买只鸡来,给慕染补一补身子的,不然以她一日不过只睡数个时辰,又常常被夜半而来的病人所惊扰,迟早是要将身子给累垮了的,这样想着,寻了个空挡,贞娘便步出了小小的医坊。

    只是贞娘前脚刚走,苏钰却在这个时候进了来,只是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么重的药味儿?这几日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

    “只是这天气变化得厉害,害了风寒的人多了罢了。”楚慕染倒是不怎么在意。

    苏钰睨了楚慕染一眼,见她面色有些憔悴,眉头只皱得更深了,“你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楚慕染却不堪他,只是拾笔在宣纸上轻轻地勾画了什么,模样专注,丝毫不理苏钰脸上的复杂神色。

    苏钰却有些惊讶,“那个贞娘,她答应了?”

    楚慕染却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忽而冒出了一句来,“晚上就留在这儿吃饭吧。”

    苏钰挑眉,却兀自走到了内室坐了下来,只捧了一本书看着。

    过了许久,贞娘终于回了来,只不过脚步有些沉重,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更是险些跌倒,亏得苏钰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这是苏钰,我的一位好友。”楚慕染介绍道,又对着苏钰说,“我早些同你提过的,贞娘。”

    贞娘这才知道是自己唐突了,盈盈俯身,只不过表情依旧若有所思。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贞娘的神色依旧有些僵硬,却慌忙地掩饰着,连连摆手,楚慕心下了然,并不多问,只是笑道,“不知去集市买了什么来?我同苏钰倒是饿得紧。”

    “饭菜马上就好。”贞娘终于反应了过来,连连道歉,慌乱地跑进了厨房中去了。

    楚慕染与苏钰面面相觑,只是她的脸上,却是一抹异样的笑容,“若是你想看好戏,今夜不妨住下。”

    苏钰神色自如,不置可否。

    等到了翌日,洛城终于炸开了锅,林家被抄家的消息一时之间家喻户晓,那时贞娘正在刺一幅双面绣,望病的大神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只听得她惊呼一声,针尖刺在了手指之上,一滴鲜红的血蹦了出来,落在了如血的玫瑰上,一瞬两者便混在了一起了。

    众人皆望着她。

    “无妨,无妨。”贞娘笑着抬起了头,只是眼泪却在刹那间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等到了晚间,楚慕染合上了医坊的帘子,一转身,却看见贞娘坐在角落里兀自抹着眼泪,她叹了口气,“如今你既然从那牢笼里出了来,自是放心才是,毕竟他们是再也不能害你了。”

    “我始终是林家的媳妇,”贞娘忽而幽幽说道,“纵然林家待我如此不好,只是我也见不得它落得了如此的地步。”

    “若是......”楚慕染只是望着贞娘,却欲言又止。

    贞娘苦笑一声,犹豫了良久,终是垂下了眸子,“罢了,罢了,林家如此,也是他们的命,我又能如何?”说完只是收拾着碗筷,并不看楚慕染。

    苏钰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正捧着一本旧书,眼神却在不经意之间斜了过来,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待到夜深人静,贞娘与姐儿二人都已睡下,楚慕染却点了一盏煤油灯,在昏暗的小屋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苏钰在这是走了过来,“是贞娘放弃了这次机会,你又何苦较劲?还是早些睡下吧。”

    “苏钰,”楚慕染将笔放下,看向苏钰的眼睛在阴暗低沉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璀璨,“以前的你,并不是这般,为何这一回你处处阻拦我。”

    “我并非拦着你。”苏钰眨了眨眼睛,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心里明白,以前的你心无旁骛,而这一回,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对你来说,这很危险。”

    楚慕染听罢,眼神恍惚了一瞬,也不理苏钰的话,只是重新拾起了笔。

    长夜漫漫,只是对有些人而言,是注定无眠了。

    翌日的洛城热闹异常,天还未亮大亮,尚能听见隐约的鸡鸣,贞娘只卷了门上的帘子,却见到街道两旁围满了人,一时间人声鼎沸,她隐隐觉得不安,却没有多问,只是伫立在了门口,忧心忡忡地朝着街角望去。

    不消多时,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一行人自街角出现,人声,便立刻愈发的嘈杂了起来。

    “林府的人向来骄纵无度,尤其是那林家的五爷,时常强抢民女,肆意殴打咱们老百姓,如今落得了这个田地,真是活该!”一片骂声贞娘是听得清清楚楚。

    立即有人接过话茬,“可别说,还有林家那个老太君,不近人情,整天只盯着一张死人脸,前些日子我们家红儿在他们家做活,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错,叫那老太君一顿鞭子好抽,如今还躺在家中下不了床来!”说罢便是一阵嘤嘤的啜泣声。

    “还有林家的老二林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听闻她的女儿刚一落地,就休了她的结发之妻,提了刚刚有喜的妾室为正室,说到底,还不是嫌弃他那媳妇生了个女儿!”

    “你可别说,他那被休的媳妇,听闻原先也是个官宦人家,家中锦衣玉食不说,更是皇亲国戚之流,而那林家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后来林家因娶了这个媳妇遭了提携,林家老爷子公子哥官是越做越大,那一家却是败落了,没想到林家人竟然如此不念旧情,听说那女人现在在林家只被当了个丫鬟对待,是生不如死呢!”

    人群里又纷纷扬扬说了许多话,她是一句也听不清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视线也渐渐的模糊了开来,这时,一块帕子却递到了她的面前。

    贞娘抬头一见,正是平时看上去对凡事都似乎不在意的苏钰。

    “谢......贞娘谢过苏公子。”说着便接过帕子来。

    “叫我苏钰罢。”苏钰只是笑,“如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你不必在意。”

    “嗯。”贞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声音,原来是那震天的鼓声已经响至门前,贞娘循声望去,只一眼,那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原来不苟言笑却是雍容华贵的林家老太君此刻已然形同枯槁,眼神失去了原先的凌厉色彩,只剩下暗淡无光,任凭着蔬菜鸡蛋砸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却是一动不动,几乎已然死气沉沉了。

    随后的几个被铁锁捆住的牢笼里,林家的众位只是可怜兮兮地瑟缩着,那些东西更是不遗余力地全都砸到了他们的身上,随着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林家的女眷此刻已然炸开了锅了,与平时盛气凌人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如今更显狼狈。

    贞娘的目光寻了过去,却没有见到李嫣然,只是看见林瑞缩成一团,被挤在角落里,那模样显得尤为落魄。

    那时贞娘遭了林家人如此折磨,他的相公甚至在谋划着要害死自己的女儿,贞娘觉得自己心里应该很林瑞才对。只是事已至此,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贞娘已是全然想不起那时的磨难,心中满满的全是林瑞对自己的好。她这样想着,不禁掩面而泣,单薄的两肩更是无助地颤栗着。

    林瑞便是在这个时候抬起了脑袋来的,他的视线起初凝聚在勾勒着“如玉医坊”四个字的牌匾上,然后缓缓地下移,直到与贞娘四目相对......

    “贞娘!贞娘!”尽管贞娘此时已改了面容,那模样与在林家已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了,林瑞却还是一下子便认出了她来,他像是疯了一般挤到了最前面,挣扎着伸出了手,只是声音却被周遭的浪潮一下子湮灭了。

    “贞娘!贞娘!”他无助地呼喊着。

    尽管声音弱不可闻,贞娘却还是听到了,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终于放下了捂住脸庞的右手,泪眼婆娑地看着逐渐远去,却依旧在呼喊着自己名字的林瑞。

    “你听见了吗?”贞娘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钰,“相公他......他还记得我,他认出了我。”

    苏钰却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贞娘,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既不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不置可否。

    而身处内室的楚慕染,却在这个时候嘴角绽放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她停下了笔来,平铺着的雪白的宣纸上,清丽的面庞,眼里是淡淡的哀愁,那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却透着似有若无的冷漠,怀中似乎是抱着什么,细细看去,却是空无一物。

    乍一看,所画之人分明是李贞娘;再一眼,却是同她全然不同的样貌。

    楚慕染浅浅一笑,只是在画上复又盖了一张宣纸遮住,贞娘便是在这个时候慌张地跑进来的,“慕染,”她战栗着,唤着慕染的名字,“帮帮我,帮帮林家!”

    洛城的监牢潮湿得可怕,许是连日连夜的雨落下来的缘故,雨水混着泥泞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渗入了地下,落在了地牢里的草垛上,冬日的寒意从墙壁的缝隙里渗透了进来,牢中是此起彼伏的哭嚎声。

    隐隐一处幽香袭来,呼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又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林瑞瞪着通红的眼睛,满是泥泞的一张脸只剩下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是清明的,只是那无神的目光,似乎又不是很清明了,“嫣然,娘子......”他只是低声重复着,披头散发,捉襟见肘,似乎是......疯了。

    “你的娘子不是弃你而去了么?”声音幽幽地逼近,有女子款款而来,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林浩然起初只看到一双纹丝不动的腿,视线往上,便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二八佳人,朱唇粉面,皓齿明眸,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一惊,瘫坐在地上,盯了他良久,忽的傻笑着忽然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嘴里更是呢喃着,“娘子,娘子......”

    “我并非你的娘子,”楚慕染看着林瑞落魄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默默地掏出了一块通透的玛瑙玉石来,有一根纯黑色的却看不出材质的绳子吊着,轻轻地在林瑞的眼前晃动着,林瑞片刻便被它吸引了过去,眼睛痴痴地盯着它看着,那眼神却是愈发的飘渺了。

    只是楚慕染的声音也渐渐的模糊开来,是那般的不真实,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当初你那般对待贞娘,倘若她或者恨你也是你应得,只是她心里如今惦念着你,自能够救你一命。”说罢又低声念了些什么,便不顾林瑞,径自离开了。

    林瑞痴痴傻傻,依旧瘫坐在地上,也不顾地底的湿寒之气,仿佛中了蛊一般,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