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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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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坐在院子中央那棵最大的树下晒太阳。记得小时候,我坐在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妈妈给我梳辫子,阳光穿过我的发丝,穿过妈妈的手,地上的影子连成线,妈妈的手有点透明。

    我喜欢坐在院子中央那棵最大的树下看周围的伙伴玩耍。还是从前,那个时候我和那些我看着他们玩耍的人们一同玩耍,槐树飘香。

    我喜欢坐在院子中央那棵最大的树下听故事。虚构的或是真实的故事。那些为我讲故事的人很美,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讲故事的母亲最美,或许有一天,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会发现你和她一样美丽。

    我喜欢坐在院子中央那棵最大的树下回忆忘往事。那些清晰的或是由意识模糊时的我编织的往事。想了很久很久,却还是会有一段一段的空白或者大片大片的时空交错。

    那棵最大的树是属于院子的,院子是属于这里的,所以我也属于这里。这里是神经康复中心。

    你天天下午来这里陪我聊天。

    ——我问你,我母亲在哪里?

    ——她死了。

    ——她为什么死了?

    ——自杀,煤气中毒。

    ——那我父亲呢?

    ——他和你母亲很久前就离婚了。

    ——为什么会离婚?

    ——你家有家庭暴力。

    ——我为什么在这里?

    ——要做全身检查

    ——我是谁?

    ——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再问你,除了最后两个问题错了,其他的都是对的。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家那么多事?你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吗?我的心里产生了愤怒。

    不是要做什么全身检查,我听见护士对你说我得的是一种精神疾病。你们都有问题,我什么事情都清楚,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你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想听我母亲是怎么被杀的。

    ——你母亲是自杀。

    我给了你一巴掌。

    ——呸,骗子!凶手!

    护士小姐匆忙地把我推进了房间,我的双手无法阻止身边的两个轮子停下。

    ——你滚!

    我用尽力气朝他喊叫。我不想看见他。我想安静地疗养,尽快康复,然后找他报仇。我决定拒绝任何来访。

    从我居住的窗户刚好可以看见院子中央那棵最大的树,我想我看着它的表情一定是甜美的。可是唯一的不完美就是每天下午都能看见你站在那棵树下翘首张望。这让我很恼火。

    果然不见到你会更好,护士小姐说我的病情有很大的好转。她问我的所有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正确回答了。包括我的住址、年龄之类的,还有一些上学时老师出的题目。

    ——那么,那个每天来看你的男人是谁?

    为什么要问那个人,那会让我很愤怒。

    ——他是我男朋友。

    我留给护士小姐一个甜蜜的微笑。

    又过了不久,你来接我出院了。我很高兴,因为我可以回到我更熟悉的地方,门口有棵老槐树的地方。还有,我可以找机会报仇了。

    ——你真的相信我好了?

    ——嗯,你认识我是你男朋友了。

    你是个骗子,我根本没有男朋友。你说的一切我都记得,唯独这点我毫无印象。

    家里有很多我和你的合照。看来你还挺聪明的,知道用电脑合成技术,怎么?欺负我得了什么精神病?

    多多很激动地朝我跑来。多多是我养的一只狗,它很乖,可是面对陌生人却可以很凶猛。

    ——你先回去吧,我要买点菜。你明天中午来我家吧,我请你吃饭。

    晚上,我买了些毒鼠强。

    第二天,你来了。我对你热情万分,给你沏了杯茶。我不知道这些茶是哪里来的,家里本没有人喝茶的,平时也没什么客人来,来了也不过是一些三姑六婆,没人喝茶。管不了许多,当是为你准备的。快喝吧,快喝吧

    ——你还记得我喜欢和这种茶。

    你露出了笑容。

    我愣了一下。

    多多突然跑去蹭你,把你的水弄洒了。

    ——那我们就先吃饭吧。

    你看上去很饿,径直朝厨房走去。

    你盛了一碗饭,一碗汤。我很自然地接受了那碗汤,我有先喝汤的习惯。

    ——我帮你削个苹果吧。

    你自然地从厨房找出水果刀,熟练地削起苹果来。

    那放在茶几上的苹果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昨天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你刚刚来的时候也没有带。我神志不清了?或许是我昨天去菜场买的。

    我抢过他手上的水果刀。

    ——我自己削。

    ——你小心点。

    ——男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惊讶,还没等你开口,我又接着说了。

    ——我还是不认识你。

    我抬起眼睛看他的反应,却没有注意手下的动作。

    ——小心!

    ——啊!

    ——不用你管!

    我把刀尖对准了他,他没有理我,起身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些药品,向我走来。

    ——你不要怕,伤口有点深,让我消一下毒。

    我有点慌了,拿刀子的手有点颤抖。你好像以为我真的不会刺下去似的,你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刀子刺在了你的肩膀。我慌忙松开了手。

    那么多血,那么多,染红了你的白色衬衫,很美的晕染过程。顺着衣领向上看去,是你。

    我抱住了你,你却把我推开了。

    我哭了

    ——是你,是你,是你

    我一直呢喃着“是你”

    ——你认出我了?

    你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没有回答。对不起,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可是看见忧伤的你的眼睛看着我的那一刹那,我后悔了,很后悔

    看着你的脸越来越熟悉,却还是少了从前的那块记忆。

    我早应该想到应该是我错了,我们本就是熟人。我的狗见到你没有狂吠,你知道我家任何东西的摆放位置,你有我家的钥匙可以为半夜容易肚子饿的我送食物。

    很多个日夜,我们一起看门外的那棵老槐树,你说我们的故事给我听。慢慢地,那些你说的故事就成了我的记忆,我用我的想象拼凑出一幅幅画面。

    我是谁?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工作,在我的人生里唯一缺损了的就是与你有关的一切。

    ——我是谁?

    我轻轻触碰着在你肩上留下的疤痕,那么扎眼的伤疤。或许它也曾经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哭泣过。

    你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笑着。

    我用渴望的眼神望着你。

    ——我问你,我是谁?

    ——你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