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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来蓬莱的游客越来越多,享受嫩黄色的沙滩和清透的海水。停车场里,一辆客车缓缓泊位。一个年轻姑娘高举旗帜急匆匆跑了过来“是北京汇丰银行旅游团吗?”领队不由得特意仔细地打量她一番: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海水般的清纯,一双古韵风情的眼睛。
人们陆续走下车来“你是叶梦莲小姐?”领队问道。“是的,欢迎各位来到蓬莱,你们将会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夏日。请跟紧我,不要掉队。”梦莲快步来到队伍前列,引导着先行下车的游客往海滩附近集合。
最后下车的是三个青年,刚从中央金融学院毕业的学生,踏步落地的一霎那,便开始贪婪地大口呼吸纯净的海风,同时撑目远眺,观赏这个自然的世界。
“我们的导游,好美的姑娘。春男,你快看。”同事拉住一个俊秀青年的衣袖,凑近他的脸颊,低声耳语。这个叫做春男的青年姓蒋,面前的一切对于他正充满着无限新鲜感觉。倏然入目的姑娘令他思绪忽地一紧,一股热流压迫在胸口,几乎说不出话。
四年之前,正是他到金融学院报到的第一天。一对外地母女一齐跪在学校教务处的门口,母亲痛哭流涕地请求留下她的女儿。一段时间之后,学校的领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从来没有过免费入学的先例。要不你们再想想办法,我同其他领导商量一下。”
母亲充满着感激地站了起来,明显吃力的样子。千恩万谢一番,才拉起女儿的手,缓缓离去。从始至终,女儿只是默默地落泪,没有一句辩白。蒋春男目送她们背影消失在前来报到的喜悦沸腾的人群中间,被深深感动着。
那天之后,他便开始在学校里寻找女孩的身影,一直到毕业前夕,也没有她的消息。现在,他开始觉得,人与人是有缘分的,哪怕只是一面之间。
游客在导游的推荐下,准备去看黄渤分界线,却在海滩上因价格问题与驾驶快艇的当地人争执不下。但最终还是在好奇心驱动下陆续登船,明知让当地人占了便宜。梦莲并没有像其他导游那样虚伪地帮忙讨价,以便“薄利多销”等到这个团队的多数人上了快艇,她才轻轻吐了口气,坐在沙滩上静静地等候。
“叶梦莲小姐,你好。”蒋春男走到叶梦莲身边,彬彬有礼地问道。叶梦莲抬起头,看到他衣服上的标志,惊奇地问道:“你没有上快艇吗?这个团队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春男微笑着坐下,平静地说:“我不像他们那么好奇,除非是对人。”
“你对什么样的人感兴趣呢?”叶梦莲问道。
“比如说你。”蒋春男沉思一下,认真地说。
“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叶梦莲忽然板起面孔。
“我也不是。请你不要误会。”蒋春男连忙解释道。“也许你不会相信,四年之前,我在金融学校教务处门口见到你之后,就一直在寻找你。后来你为什么没有去报到呢?”
“你见过我?在金融学院?”叶梦莲突然像被毒蛇袭击,一下跳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被当时的情景感动了。一直想在学校里再遇见你。没想到却会在现在的情况下。请你相信,我不是想要同情弱者,更不是幸灾乐祸。”蒋春男诚恳地说道。
叶梦莲渐渐平静下来,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蒋春男继续问道:“你和你的母亲现在还好吗?”
叶梦莲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吐出:“她已经过世了。”
蒋春男忽地一怔,欲言又止。他把话题扭转到其他方面,继续和梦莲攀谈起来。
海是萌动的,春男和梦莲一起远望着浪涛的跌宕,他们找到了很多共同语言。出海的游客陆续回到岸边,叶梦莲开始清点归队的人数。蒋春男悄悄隐退在人群里,默默地观察梦莲的举动。
傍晚时候,人们开始结伴出去散步。春男又来到白天的海滩,他希望能够在那里遇见梦莲。几名当地人正在固定快艇,准备收工。春男得知,梦莲是其中一位叶师傅的女儿。
直到天色渐暗,海滩上只剩下蒋春男一个人,他看了看天边即将落幕的晚霞,抬起腿迈向回去的路。叶梦莲像幽灵似的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叶梦莲小姐!”蒋春男惊叫道。
“听说你找我,特意过来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吗?”叶梦莲坦然地问道。
蒋春男脸上漾满喜悦,微微笑着向她示意“白天错过了看海,觉得很是可惜,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机会?”
那天傍晚,叶梦莲开着一艘摩托艇,带着春男去看黄渤分界线。她的驾驶技术非常好,相反却让身穿救生衣的蒋春男心怦怦直跳。当摩托艇冲到一个巨浪尖上的时候,他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叶梦莲的前腰。颠簸之中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抱着叶梦莲的双手掌心始终在流汗,很庆幸,他是在她的背后,并没有让叶梦莲看到他微红的脸庞。
从海上回来之后,蒋春男帮助叶梦莲固定摩托艇,听她说,这里叫做梦莲的海滩。他便刻意观察,想着能在一大片沙子中间找到符合这个女孩子的特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
第二天,组织登山活动,梦莲一路跑在前面,却时常还要停下来等待落后的队员,像山兔似的忙碌,很快,小脸涨得非常红润,微微有些气喘。大家关心地请求她歇一会,表示可以照顾自己。但是,梦莲却很负责任,生怕有人迷路或者掉队。直到集中的时候,便又开始讲解,人们发现,梦莲和其他的导游不大一样,她的解说词显然经过了细致推敲,加入很多知识和描述,绝不是简单的背诵,更像即兴感发。尤其当她讲述到八仙传说和两千年蓬莱发展历程的时候,引征了诸多史实,很多都是队员们不曾听说的。人们开始怀疑,梦莲是从何处获得了这么多的史料,又是在哪里拥有了如此美妙的文采。有人好奇地问及梦莲的学历,她却只是笑答,说蓬莱就是自己的大学。人们渐渐喜欢上这个活泼充实的姑娘,纷纷争夺着要同她合影留念。梦莲大方地接受邀请,摆出各种美丽的造型同游客们拍照。
蒋春男也为梦莲的丰富学识深深打动了,现在更有一些自豪,这个团队里,他是第一个幸运地与梦莲单独相处的人。照相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春男悄悄地和同伴耳语几句,便来到叶梦莲身边,请求合影,梦莲微笑着答应了。就在同伴按动快门的刹那,蒋春男忽然拉起梦莲的小手,高高扬起,做了一个冲天的姿势。叶梦莲被吓了一跳,正要指责他,蒋春男却说:“你和昨天不一样了,开朗、大方,不会介意吧?”叶梦莲被他的先下手为强堵得语塞,只好暂时作罢。
接下来是旅行社在宾馆里安排的娱乐活动,由叶梦莲主持。人们提议先由梦莲唱一支歌作为开场白。叶梦莲想了想,持起话筒唱了一曲多年前的老歌-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像是夜莺鸣唱。歌声中,那些常年在外的人开始想念起远在故乡的母亲,眼睛里模糊了泪光。演唱完毕,梦莲要求在场的队员,点到的也要为大家献歌,人们跃跃欲试,准备一展歌喉。蒋春男也成为幸运者,被叶梦莲点到的时候,她突然提出新条件,不再要求唱歌,而改为表演绕口令。蒋春男忽然发觉上当,叶梦莲是在报复他白天的“恶行”无可奈何之下,春男被迫跟读了一条最难的口令,他的舌头好像被胶粘住,接连出错,甚至于到了最后竟一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嘴唇。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的还流出了眼泪。蒋春男出了大丑,涨得满脸通红。
叶梦莲宣布活动结束,人们各自散去,不时地还会同春男开上几句玩笑。回到房间里,春男重重地仰卧在床上,口中称梦莲是“妖女”“恶毒”同伴不住地偷笑,忽然问他:“你是不是爱上叶梦莲了?她真是一个很出色的姑娘。”
蒋春男当即指责同伴不讲义气,但他发现,自己对叶梦莲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梦莲似乎也对他并不反感。他想起四年前的那次相遇,想起梦莲的歌声,好像有一张细细的网,轻轻地罩在他的心上。他对梦莲产生了好奇,尤其是那个缠绕着他四年的谜团,更需要得到答案。想到这里,他忽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匆穿上鞋子,说了一句“我一会回来”打开门冲了出去。
叶梦莲还在宾馆的大厅里,刚刚帮助几名客人调整好住宿的房间,正要离开,蒋春男意外地出现在她面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蒋春男礼貌地说。叶梦莲考虑一下,点了点头。他们一同来到宾馆里的一个水果吧。
“当初你为什么没有去报到呢?我就这样等了你四年,真的很想知道那件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蒋春男首先发问。叶梦莲想了想,终于道出那个秘密:“其实,当年学校已经同意减免我的学费。但我还是不愿增加别的负担。妈妈患了绝症,而当时我的家庭经济非常紧张,没有多余的钱满足在北京的消耗。”
“原来是这样。”蒋春男轻轻吐了一口气。“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后来你在哪里读的书呢?今天听你的讲解,太让人钦佩了,你给人的感觉是一个非常有内涵的姑娘。”蒋春男真诚地说。
叶梦莲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夸奖。那些都是我自学的,做导游和其他的工作是一样的,都存在竞争,不比别人做得好怎么行呢?”
蒋春男轻轻皱了皱眉,这个答案与他的想象很不一样。“没有其他的原因吗?现在很少有导游这样敬业的。”
“你的好奇心真盛。”叶梦莲说。“好吧,全告诉你。妈妈过世之后,我就努力自学,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进入大学课堂。这是我的梦想。”她说。蒋春男轻轻“哦”地一声,陷入沉思里。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走了。你们在蓬莱的行程到此结束,明天我还要接待其他的团队。”叶梦莲说。
蒋春男突然醒悟过来,犹豫了片刻,预言又止。叶梦莲和他告别后,匆匆离开。蒋春男感觉有些失落,一时之间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原因。他思考着回到房间。
第二天,团队离开蓬莱,春男很想和梦莲做最后的道别,他发觉自己有很多话要对叶梦莲讲。但是,没有再见到她。旅行社为他们安排了一名新导游。
第二幕
进入淡季,天气逐渐凉了。来海边旅游的人越来越少,当地人提早就收回了小艇。梦莲还是会经常到海滩上,她喜欢那个地方。
一辆白色的“捷达”轿车奔驰在通往海边一条清静的马路上。初秋的落叶轻轻划过挡风玻璃,从司机的眼前飘过去。蒋春男一脸从容,稳健驾驶着奔向梦莲的海滩。叶梦莲帮助父亲固定好小艇,轻轻吐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到海滩公路上那辆白色的“捷达”蒋春男站在车身旁边,微笑着向她挥手。
叶师傅也看到了蒋春男,默默低下头,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蒋春男快步跑到梦莲面前,还未等她发问,抢先开口说:“自从那次相遇,我忘不了你了。”
叶梦莲惊得无言以对,春男发现,从她双眸里悄悄滴落两行温暖的泪珠,忽然激动地握紧她的双手。“我有一种预感,你是会回来的。”叶梦莲说。
“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蒋春男紧接着问道。梦莲轻轻地摇摇头。蒋春男深深吸了一口微咸的空气,缓缓地吐出:“我要弥补你错过的理想。跟我到北京去吧,我会支持你,重新考入金融学院。”梦莲幸福地笑开了,但很快,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蒋春男惊讶地问道。“现在我还是没有条件。”梦莲静静地说。
蒋春男轻轻松了口气:“我是说,我会支持你的。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好吗?”
叶梦莲吃惊地望着他:“我的男朋友?为什么?”
“你知道我这次怎么会再到蓬莱?就是想告诉你这一句话。请你答应,让我做你的男朋友。”蒋春男认真地说。
“请让我仔细地考虑一下。我的生活属于这里,我也是属于这里的。”叶梦莲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
“你的生活将会是属于我们的,相信我,相信明天,那会是一个很好的未来。”蒋春男抚弄着梦莲梳成马尾的长发,自信地说。
“我要和父亲商量一下,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叶梦莲抬起头,望着春男,说道。
“好的,我会等你。”蒋春男说。
“不,你和我一道去,父亲应该了解女儿的男朋友。”叶梦莲肯定地说道。从她的口中脱出“男朋友”这三个子,令蒋春男无比意外和兴奋,他连忙表示:“好,上车吧,我和你一起去。”
叶师傅听到春男要带走自己的女儿,当即表示反对。他说,蒋春男是一个草率的男人,决不会将女儿交到他的手里。但是梦莲却坚持,去北京上学是她最大的理想,四年前失去的梦,她现在要将它重新拾起来。
叶师傅最终扭不过女儿,他抬起头,面向着春男问道:“你能够保证我的女儿会幸福吗?梦莲可是我同她死去妈妈的唯一希望。”
蒋春男斩钉截铁地回答:“请您完全放心,梦莲也将会是我唯一的爱人,等她考上金融学院,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
叶师傅不再反对,他觉得梦莲已经成年,尤其当初她因为妈妈而错过的理想,的确应该再去实现。
几天之后,梦莲辞去旅行社的工作,准备好行囊将同春男一起回北京去。临行之前,叶师傅悄悄地在梦莲的包里塞进一搭钞票,并留下一封信。然后目送他们钻进白色“捷达”里,开上海滨大道,逐渐远离了梦莲的海滩。
对于叶梦莲而言,北京并不陌生。这是一个让她的梦失落的地方,现在,另一个机遇带给了她希望,同时,将会使她的生活完全地改变。梦莲感谢身边这个叫蒋春男的男人,正是他给了自己新的未来。
蒋春男将叶梦莲安排在自己租好的一间公寓里,距离中央金融学院很近,可以方便叶梦莲读夜校准备考试。叶梦莲提出拜访春男的家庭,她想要了解春男生长的地方。蒋春男笑着婉言说,自己并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要梦莲安心读书,一切等考入金融学院以后再说。叶梦莲想了想,微微笑着表示理解。
从这开始,叶梦莲便埋头备考,蒋春男下班后时常邀请梦莲一同外出晚餐。很多时候,梦莲更愿意自己准备简单的晚饭,以便有更多时间复习功课。蒋春男于是就买好材料,回到公寓里亲自开火做饭,很像一个家庭保姆。有一天夜里,梦莲由于长时学习引发脑缺氧,昏厥之前拨通了春男的手机,等他赶到的时候,叶梦莲几乎已经不省人事。此后,蒋春男以照顾叶梦莲为由,经常留宿在公寓的客房。闲暇之时,他们会设计将来的生活,蒋春男发现,梦莲其实是一个非常贤德的姑娘。虽然他也常会有同梦莲亲近的想法,但是面对她的端庄,便悄悄地隐藏起自己的冲动。
冬天的北京是美丽的,春男邀请梦莲到密云滑雪场共度周末。雪很厚,梦莲没有滑雪的经验,好几次险些摔倒,蒋春男始终在最关键的时刻紧紧地抓住她,变换角度连续做几个非常漂亮的动作,最后稳定下来。这个时候,他们都会紧紧相拥着大笑起来,两个人的脸被风吹得通红,心里却暖暖的。稍适休息一会,蒋春男拉着叶梦莲攀到一个高坡上挑战速降滑行。正当他们玩得尽兴的时候,梦莲突然感觉前胸一阵剧烈的疼痛,深深地弯下腰来,蹲在雪地上。她的脸色苍白,心咚咚直跳,一种忧患顿时涌了上来。蒋春男见到叶梦莲突然的变化,大吃一惊,完全失色,忽地跑过来,蹲在她身边,脱掉自己的外衣搭在叶梦莲背上,同时快速挪动双腿,用身体挡住迎面吹过来的冷风。“梦莲,你怎么了?”“胸前很疼,也许是抻到了。”叶梦莲埋下头,红着脸说。“去医院吧?”蒋春男说。叶梦莲点了点头,被春男轻轻扶着站了起来,慢慢向出口处走去。雪很滑,叶梦莲脱掉了雪橇,行走起来更加艰难,她脸上的血色始终没有恢复,蒋春男放下随身物品,蹲下身,将叶梦莲背了起来,稍稍滑行着向前面跑去。
医院里,叶梦莲被转到妇科检查,蒋春男守候在门外。很长时间之后,梦莲走出诊室,她的面色恢复了红润,但神情却有几分不安。“怎么样?”蒋春男问。
“没关系的,的确是抻到了,有些轻微损伤,需要一段时间修养。”叶梦莲说。
蒋春男轻轻吐了一口气,说要帮助梦莲去取药,但是她说,感觉很累,希望马上回到家去,药品明天自己来取。蒋春男点点头,接过叶梦莲手中的包,两人一起乘梯下楼,钻进白色“捷达”里,随着发动机启动声响,很快融汇在繁忙的马路上。
那一天,蒋春男在公寓里守候叶梦莲很长时间,他发觉病中的梦莲显得更加充满温情。离开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早已荡漾在胸中的那三个字,叶梦莲万分感动,回应说希望今后经常能够和他在一起,并表示,早在梦莲的海滩上与蒋春男的初次相识,就已经在心里暗暗为他留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直到蒋春男回去再见自己的时候,才肯定那种感觉就是爱。
那一段时间,春男迷恋梦莲几乎到了发狂的地步,他们几乎每天形影不离,下班之后,蒋春男便会急忙驾车奔到梦莲的住所,他推辞了所有的应酬,甚至放弃一个出国培训的重要机遇。叶梦莲对于蒋春男的依赖也与日俱增,她从来没有过对一个男人这般狂热的激情,更是他那种真挚和善良给了她久违的早年家庭的幸福生活。学业的事情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叶梦莲希望抓住来日无多的最后时光尽情享受与蒋春男共度的甜美。上次在医院里,那个霹雳般的消息几乎令她完全崩溃,假如不是拥有春男,她可能失去了面对的勇气。母亲患病离世的阴影一直在叶梦莲的脑海里缠绕,她担心这种血脉相连的共性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但是,当悲剧成为了现实,她却变得勇敢,因为蒋春男的存在,使她已经无畏无惧。她希望自己能够奇迹般地延长生命,严格地按照医嘱积极治疗。当然,这一切,她并不想立即告诉春男。是有一点自私,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蒋春男比自己更加坚强,如果没有梦莲,他失去的只是一份爱,不象她,在用整个生命来浇灌这段爱情。叶梦莲清楚地知道,春男的真诚和善良值得她投入最后这段珍贵时光。
转年的夏天来得很快,春男和梦莲约定好庆祝重逢一周年。叶梦莲换上一件漂亮的白色礼服裙,提早来到西餐厅,那天晚上,叶梦莲拥有仙子一样的魅力,由于汇丰银行里公务的原因,她和春男已经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联系,她想让春男再见到自己时大吃一惊。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却始终没有见到蒋春男的出现,梦莲开始觉得不安,她担心春男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天热以来,北京市的交通事故频发,叶梦莲忽然有些担惊。她匆匆拨通了蒋春男的手机,铃响很长时间后,对方终于接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蒋春男在哪里?”叶梦莲犹豫地问道。
“哦,你是叶梦莲小姐吧。我是春男的母亲,他现在不在北京,如果你有时间,请到秀水街206号来一下,我希望同你谈一谈。”接听电话的是蒋春男的母亲,叶梦莲感到有些意外,蒋春男从来没有耽搁过他们的约会,尤其这一次纪念日,是他亲自提出要庆祝的。叶梦莲踌躇了一下,答应春男母亲的要求,当即付款离开西餐厅,搭车前往秀水街。
秀水街206号,北京的一栋公寓,坐落在城市的中心,有着高雅的环境和气氛。叶梦莲忽然发现,蒋春男始终向她隐瞒家世的原因。门铃扣响之后,一名四十多岁的老仆出现在叶梦莲面前,面无表情地同梦莲打过招呼,引领她穿过花园,来到主人的客厅。
春男的母亲是一位很有风韵的中年女人,她的衣着相当有品位,脖颈和手腕上佩带着翡翠饰物,搭配半裸着养尊处优的洁白肌肤。她看起来面容和善,叶梦莲觉得应该比较容易相处。
“春男和她的未婚妻昨天去了香港,选购一些东西,他们就要结婚了,春男有没有告诉你呢?”春男的母亲一开口就说了这样一番话。叶梦莲万分震惊,仿佛被电击中,忽然一阵眩晕。“您说什么?春男有未婚妻?”她怀疑地问道。
“春男的未婚妻是我和他父亲共同战友的女儿。他们的婚约早在十几年前就定下了。她叫窦琰,春男很喜欢她,就象是对自己的小妹妹,这就叫青梅竹马,是不是,梦莲?”春男母亲说。叶梦莲沉默无语。
“我知道春男也很喜欢你,但并非是可以结婚的那种感情,我和他的父亲也希望春南娶回一个让我们能够放心的女人。”春男母亲继续说道。这时候,客厅电话铃声响了,佣人接听电话,然后对春男母亲说:“是窦琰小姐,找您的。”春男母亲客气地向梦莲道了歉,便笑着接过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大,梦莲清楚地听到窦琰叫春男母亲“妈妈”的声音。她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咬着,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通完电话以后,春男母亲还想继续同梦莲谈她同儿子的事情,但是叶梦莲说,她还有功课要去完成,便告辞离去。深夜,北京协和医院仍旧灯火通明,春男的父母亲面色凝重,守候在特护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护士在里面不停地忙碌,蒋春男静静地仰卧病床上,双目紧闭,昏厥中仍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对梦莲讲这些话呢?你应该知道,春男真正爱的人是她。”穿着一身军装的春男父亲对春男的母亲说。
“如果不是因为叶梦莲,春男今天怎么会出车祸?更何况她的家世与我们根本不般配。”春男母亲说。
“当初我娶你的时候也并没有考虑家世,否则也不会有春男的出生。”春男父亲说。
“不要再说了,当初我的家庭虽然破落,但毕竟是书香门第。总之,我不喜欢叶梦莲,也不可能承认她。”春男母亲说。
“爸爸、妈妈,我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春男的父母寻声望过去,一个穿着得体的清秀女子一手挎包,另一只手里拎着夜宵来到特护病房门前。“春男好些了吗?”她问。
春男母亲轻轻叹了口气“窦琰,春男还在昏迷,恐怕享受不到你带来的夜宵了。”窦琰苦涩地一笑,说:“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快苏醒的。这份夜宵是专门为你们做的。爸爸、妈妈,回家去吧,让我来守候春男。”春男母亲感动得眼睛里噙满泪水“谢谢你,小琰,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春男恢复以后,我就为你们主办婚礼。”
窦琰劝说春男的父母,让他们离开了医院,她自己悄悄走进特护病房里,静静地坐在蒋春男床边。凌晨时分,睡意朦胧的窦琰忽然感到自己搭在病床上的手被轻轻触碰,猛然睁开双眼。蒋春男已经苏醒了“窦琰,怎么是你?”
“还会是谁呢?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蒋春男费力地缓缓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意愿,你应该知道。”
窦琰微微吸了一口凉气,沉顿一下,开口道:“你还有另外的女人吗?如果你说你爱她,我相信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是的,她远远地要胜过你,而且在我心里,胜过其他所有人。”蒋春男说。
“她也是你父母战友的女儿吗?她的家世也可以改变你的前途吗?”窦琰说。
蒋春男默不作声,很长时间以后,他说:“我爱她,不爱你。这是无法勉强的事实。”
窦琰只是微微地一笑“一切还是等你康复以后再说吧。”
整整三天,叶梦莲独自守候在公寓里,她失去蒋春男的任何消息。他的手机关闭了,再也没有和自己联系,叶梦莲甚至于去过汇丰银行、春男的同事那里,但是单位领导告诉她,春男早在一星期前请假去了香港,并且换掉了手机。他们说,一个多月以来,蒋春男曾经在两个女人的选择之中徘徊过,但遗憾的是,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他使得其中的一个姑娘怀了孕,于是他选择了逃避,逃避另一段穿插的情感。这就是他意外失踪的原因。后来,梦莲曾经在深夜悄悄来到秀水街206号,春男父母的家中,看到了那辆白色的“捷达”如果春男还在北京的话,他的汽车从来是停在汇丰银行宿舍楼下的。
梦莲也选择逃避,她的悲伤是平静的,也是无力的。一天晚上,她打开临行前父亲悄悄塞入的行囊,发现其中一叠万元的现金,那是父亲几年来的积蓄。还有一个信封,里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梦莲,父亲在女儿的海滩上等你。”那天晚上,叶梦莲的眼泪淋湿了这封短短的信件,她匆匆收拾了行囊,将公寓的钥匙反锁在房间,连夜离开北京,返回蓬莱,寻找唯一的亲人,他在梦莲的海滩等待着自己。
三幕
这年夏季的蓬莱,旅游的热度超过往年任何一个时候。人们不惜北上南下,奔赴这个充满传说与传奇的地方。很多靓丽的当地姑娘为各个团队导游,她们的活泼和美貌吸引着每一个感情丰富的游人。叶梦莲再也没有重操旧业,加入旅行社。她的癌症已经严重扩散,逐渐步入晚期。
叶师傅也改了行,避免操作游艇的行业带给女儿怀旧的情绪。只是在游人散尽,天色暗淡的时刻,晚归的人们还能够偶然见到一个女孩子瘦弱的身影漂移在黄昏的海岸上。梦莲是热爱那片海滩的,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记忆,那里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她轻踏着柔软的沙滩,默默感受逝去的温情。天边最后一道晚霞落去的时候,在她眼前形成一道淡淡的阴影,梦莲缓缓地抬起头来,不禁吃惊地几乎大叫出声。那个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她跟前。蒋春男的到来象梦幻一样令叶梦莲万分意外。
“梦莲,我是爱你的。所以我不得不再来。”蒋春男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吐出心底的呐喊。叶梦莲发觉,他的面容明显憔悴,而他宽阔的肩膀更呈现出衰弱后的清瘦。
“何必再来。你知道这毫无意义。”叶梦莲说。
“可是为什么,仅仅分别一个月的时间,你居然能够彻底忘记我对你的所有感情。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真的比我更好吗?或者,他带给你的幸福要远远胜过我万倍?”蒋春男激动地说,他的眼里几乎含满了泪光。
叶梦莲猛然一阵,蒋春男的问话令她分外惊讶。她几乎要反问蒋春男为何能够这样无耻,将自己的过错原封不动地转嫁为他人的责任。但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睛,那里面充斥着期待和怨恨。这段时间的相处,使她了解蒋春男的为人,如果他真的不再爱自己,一定不会选择这样卑劣的手段,更不必再度来到梦莲的海滩。这样,梦莲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也许另外一个女人真的比自己更能适合这个真诚的男人。她突然发觉自己曾经的自私,居然片面考虑自己的利益,全然没有顾及爱人的感受。
“所有的感情都是可以变化的,尤其是爱情。我并不为自己的转变感到内疚,也不会为失去你的眷恋而遗憾。合适我的爱情并非是你能够给予,我想,我们彼此选错了对方,应该让它提早结束。”叶梦莲横下心,坚定地说。
叶梦莲的绝情令蒋春男感觉如同万箭穿心,他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清纯如同海水、美丽犹如珍珠的女人竟会说出如此令他伤心绝决的一番话。他想要作辩驳,但最终,却选择了冷静,选择尊重自己的真诚和付出。
“我想要见一见你的父亲。”蒋春男说。
“没有这个必要,我的父亲一直不喜欢你。况且,今天他同我的未婚夫到城里去准备聘礼,恐怕深夜才能回来。”叶梦莲淡淡地拒绝。
“什么?未婚夫?你们已经准备结婚了吗?”蒋春男睁大眼睛,诧异地问道。
“确切地说,我们已经办理过登记手续,他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叶梦莲平静地解释。蒋春男感觉犹如晴天霹雳。片刻之后,他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笑地望着叶梦莲的眼睛:“你这个绝情的女人。既然早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对我进行欺骗?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你出卖自己的感情,再去接近另一个男人?”蒋春男气愤地质问,他已经完全地失去了理智。
“谁要你轻易信任萍水相逢的感情,是你的多情害了自己,你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男人,没有权利在失意的时候来怪罪女人。我曾经接受你的感情,因为那时我对金融学院还有憧憬。但是后来,我发现,北京并不适合我去生活,特别是它无法接受象我丈夫这样的人,所以,我选择放弃,如果说你还有损失的话,那我这将近一年的陪伴也算是对你的补偿,我们互不相歉了。”叶梦莲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静静地等候蒋春男的回应。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很长时间之后,忽地冲过叶梦莲身边,狂奔向海边公路上那辆白色的“捷达”随着一生刺耳的发动声响,闪电般消失在黄昏的迷雾中。
叶梦莲望着他逝去的背影,两行热泪失控般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流过,这是她与这个被自己深爱着同时又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最后一次相见,这样的分别或许有些残酷,但毕竟不是蒋春男哭红了双眼,怀抱着她冰冷躯体的结局。幸福,本就应该属于活着的人,叶梦莲微微地一笑,一股咸咸的味道忽地钻入她的口中。
自从这次分别,时间很快又过去三个月,正是去年蒋春男返回蓬莱,向叶梦莲倾诉心意的那个时刻。叶师傅近来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梦莲害怕父亲肝部的旧病会愈加严重,反复劝说他去医院接受治疗,但是,叶师傅每次都微笑着摇头,说自己已经作过全面检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一天,他们收到一封北京的来信,看见封面上熟悉的笔迹,叶梦莲已经清楚那是蒋春男写给自己的。她为这个男人的优柔寡断而怨恨,为什么他就不能够彻底地忘记梦莲,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呢?叶师傅发觉女儿的犹豫,悄悄接过信件,轻轻地启封,里面有很厚的内容,都是向梦莲倾诉分别后的痛苦和怀念。但是在信件的最后,却是一个惊人的消息,蒋春男在信中讲述,他很快就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个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窦琰。蒋春男请求梦莲的原谅,同时祝福梦莲和她的丈夫能够白头偕老。叶师傅忽然间明白了一切,他了解了女儿的良苦用心,同时也为蒋春男的真挚和无奈深深地打动,缓缓地将信件递到梦莲的手中,他那布满鱼尾纹的双目中饱含着盈盈的泪水。叶梦莲忽然侧目凝视窗外的远方,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与碧蓝的海水依依相连的梦莲的海滩。她并没有低下头去品读蒋春男的那封来信,仿佛早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容,似乎也听到春男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唤,只要她可以回心转意,向他一倾事实的真相,那个即将步入洞房的新娘根本无法阻挡蒋春男飞向自己的那颗奔腾的心。
“你打算怎么办?我的苦命女儿。”叶师傅老泪纵横,哭泣着问。
“为他们祝福。”叶梦莲轻轻抹去腮边潮湿的水滴,平静地说。
叶梦莲象一只受伤的海燕,默默地等待着她所眷恋着的爱人的婚期。每天傍晚,她会照例来到梦莲的海滩,痴痴地凝望天边的晚霞,有时候,也驾驶摩托艇冲到惊涛骇浪之上,细细回味与春男那次畅游的乐趣,仿佛感觉到春男紧紧抱住她前腰的双手悄悄渗出的汗水,感受到他那因羞怯而涨红的脸庞。很多时刻,她也曾想飞到北京去,告诉蒋春男,自己仍然是他值得骄傲的恋人,告诉他,一个痴情姑娘的内心,渴望在生命最后时刻与心上人共度光阴的激荡之情。但是,她的坚强战胜了这种冲动,因为爱情,使她不能够伤害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她宁愿让春男认为自己是因背叛而离弃,永远不要知道她所忍受的痛苦煎熬。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叶梦莲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盼望的日子并不能够带给她平静,相反确是愈加浓郁的矛盾。在这个她平生最孤独无助的时刻,春男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礼如期将至,典礼盛大而又奢华,新娘身穿洁白的礼服,接受所有来宾的赞扬和春男父母的祝福,成为全天下最幸运和美丽的女人。而自己,却在孤寂漆黑的海边,忍受着病痛折磨和爱人被夺去的苦楚。
深夜的来临,使得这种情绪变得更加肆虐,疯狂而凶残地蚕食着无助少女的内心,梦莲艰难地无法入睡,她悄悄地起身,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轻轻走出闺房,望着父亲卧室紧闭的房门,很渴望同他倾诉,但却隐隐地发觉,女儿的心事竟难以向父亲启齿,深刻地怀念起自己的母亲。梦莲默默地在空旷的客厅里站立了很久,黑暗之中不由得泪水涟涟。胸口忽然一阵强烈的刺痛,使她又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正在吞噬着自己年轻生命的绝症。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何不将这一切痛苦彻底地终结呢?就在春男即将步入结婚殿堂的时刻,可以让他永远地忘记自己,也可以使她再免受这心灵与肉体的巨痛。叶梦莲主意已定,缓缓来到父亲的房前,双手抚摸着紧闭的大门,将脸颊轻轻地贴了上去,仿佛是在感受父亲沉重的呼吸和他温暖的体温。分别是必然的,而且注定不会经过很久,这样的别离也就不显得自私和残忍。很长时间之后,叶梦莲移开身体,转过去,抬步往大门的方向。
身后父亲的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开门声,梦莲急忙回过头去。“你要到哪里去?这么晚了,是有意让我不放心吗?”老父衣装整齐地出现在叶梦莲面前,显然,这一夜,他也未曾入眠。
“我实在无法忍受了,父亲,要我这样浸泡在痛苦的河水里,还不如早一点结束身体所受的灾难。”叶梦莲大声地哭出来,语气起伏着说道。
叶师傅走到女儿跟前,忽然一把将她的娇小的头颅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些日子,我也越发思念你的母亲,失去了你们母女二人,生命对我也就再没有了意义。让我和你一道去吧,孩子。走到哪里都有父亲相陪。”叶师傅平静地说道,令梦莲大吃一惊:“不,父亲,我的生命迟早要结束的,您知道我所患的病情,那是无法挽回的。而您,虽然失去最珍重的亲人,但生命毕竟不值得这样轻易地放弃,我的母亲也是不会答应的。请您允许女儿早一天远离她的痛苦吧,虽然您和我相聚的时间会减少,但这绝不是使您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理由。”叶梦莲哭泣着说道。
“你不知道,孩子。其实父亲和你一样,这个躯体早就应该结束,到它应该去的地方。只是因为你,还在思念春男,我愿意陪着你,直到你的痛苦最后一点点地伴着生命而去。”
“您在说什么?父亲,我听不明白。”叶梦莲越发惊奇。
“也许我们这一家人前世造孽,注定这一生要遭受同样的命运。”叶师傅说着,回转身去,从卧房里取出一张揉皱的纸,那是一份医院的诊断通知单。叶梦莲接过去仔细地看过,忽然抱住父亲号啕大哭起来。
“让父亲陪伴你吧。这样我们都不会觉得孤单。一同去见你的母亲,亲人应该团聚在一起。”叶师傅说道。
叶梦莲缓缓地点了点头。父女二人默不作声,彼此协作着仔细地整理一遍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梦莲带上母亲的照片和早年的一些珍贵物品,放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他们最后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个仍旧留有余温的房子,轻轻地关上房门,转过头去,互相扶持着迈步走向梦莲的海滩,慢慢消失在茫茫黑夜。
夜幕下的海滩波涛更加汹涌,夜风吹着海浪发出咆哮的巨响。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海边寂静得没有一个外人,这里的世界完全属于梦莲和他的父亲,是他们的世界和天堂。叶师傅打开一艘游艇,那是他很早就已准备好的。他首先踏上船去,梦莲紧接着迈步跟上。静谧的海岸上响起一阵机器的发动声音,撕破了天籁的沉睡,小艇乘风破浪,向着海的深处快速地游去,很远很远,在苍茫的水域忽然超出视野的范围,融入在那片深蓝的颜色里。
第四幕
第二天,早起的人们发现海滩上不见了叶师傅一艘失修的快艇。傍晚时分,再不见海滩上梦莲痴迷的身影,唯有浪涛的涌动仿佛抽泣和呜咽。
北京。即将到来的凌晨在蒋春男和窦琰看来,竟会有那样的不同。天亮就会成为新娘的窦琰,幸福地依偎在蒋春男的身旁,静静地坐在春男父母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夜蒋春男的心绪无比忙乱,很多的事情在他心中忽然间失去了答案,仿佛那些曾经成立的事实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他回想起与梦莲相依的那些日子,他对她的爱情与叶梦莲病中的依赖,怎么可能竟会是一场可耻的骗局?几个月前的那次短暂的分别和自己痛楚地仰卧在医院的病房,无限思念叶梦莲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开始怀疑,自己与叶梦莲的感情决不会经受不起这样脆弱的考验。想到这里,蒋春男的胸中瞬间闪过一点灵犀,他轻轻地推开倚靠着自己肩膀的窦琰,忽地站起身来。
“春男,你怎么了?”窦琰惊奇地问道。
蒋春男轻轻地回过头,他的眼神仿佛外星来客。“我要去一个地方,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他对窦琰说。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窦琰似乎发觉了什么异常,坚持地说。
“我不能够带上你,这是与你无关的事情。”蒋春男说。
“那么我将会告诉母亲,恐怕你现在也无法离开这所房子。”窦琰忽然一改常态,威胁他道。
“尽管去说好了。”蒋春男冷漠地说“别忘了,我们的结婚证书将在天亮之后才会制作,而婚礼更要在这之后。这是你同我母亲私定的安排,不是吗?”
“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你不能够这样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窦琰惊叫着说道。
“那么请你告诉,在我重伤昏迷的时候,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梦莲的另一个男人?”蒋春男问道。
“她没有告诉过你吗?叶梦莲,至少是亲口对我说过的。”窦琰说道,她错过蒋春男的眼神,有一些胆怯。
“何时?”蒋春男追问。
“就是在你住院的时候。”窦琰有些尴尬地说。
“你在撒谎!我遭遇车祸,并住院治疗。这件事情叶梦莲是一无所知的。是你策划的阴谋,欺骗了她,并拆散了我们。对吗?”蒋春男忽然愤怒起来,冷冷地质问。
“不,春男。那都是你母亲的决定。你要知道,我们两个家庭的世交,你的母亲,她完全是为了你的前途。”窦琰几乎快要哭了,急忙解释说道。
“可是你,明知道我所爱的人是梦莲,为什么还要参与对这样一个无助女孩子的欺骗?”蒋春男问。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爱过我吗?如果你这样地爱着叶梦莲,又是什么样的原因?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的感情又算是什么呢?”窦琰反问道。
蒋春男忽然一声冷笑“如果说我很早以前就和你相识,仅凭双方的家庭关系就可以确立我们的爱情,那么这个世界上恐怕就从未有过真挚的情感。但是,我和叶梦莲之间,恰恰就是建立了这样的感情。而我,更加难以接受一个朋友成为妻子。更不要说你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来迫使我的承诺。对不起,我要走了,做我必须做的事情。”蒋春男说完,匆匆离开窦琰身边。随着客厅大门关闭的轰然作响,窦琰双手紧紧抱起脸颊,痛苦起来。
蒋春男驾驶白色“捷达”飞一般来到梦莲曾住过的公寓。他匆匆跑上楼梯,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陈旧的味道轻轻地迎面飘过来,是残败的玫瑰花散发的味道。叶梦莲将它们细致地收拢在一起,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现在,花的美丽早已不在,化作一股腐烂的气味。蒋春男轻轻地搜寻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够找到梦莲曾经居住过的证据,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在卧室的床边,蒋春男轻轻地弯下身躯,淡淡地回味着叶梦莲病中的日子。忽然,他的心头一紧,想起那次滑雪时梦莲忽然出现的痛苦神情、她在医院里的踌躇、那从未被自己所知的诊断书、她在被疾病折磨的时候对自己的依恋,以及她突然的转变、对自己说出那一番绝决之语时候眼睛里模糊的泪光。蒋春男仿佛明白了什么,一个决定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坚定。他迅速离开公寓,驾驶白色“捷达”没有回到家的方向,而是奔向那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地方。
一股深深的歉疚同时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窦严哭红的眼睛、母亲的绝望,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勒紧他的喉咙。蒋春男一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缓缓取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当得知儿子的决定之后,春男的父亲感到一阵眩晕,几乎快要摔倒,再过几个小时,参加婚礼的来宾将会齐集在秀水街206号总后的公寓里,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尴尬,他已经不敢想象。但是最终,父亲还是保持了冷静,以一个军人的镇定诚恳地说道:“去吧,儿子。一个男人应该完成他最想要做的事情。请你相信父亲,我会帮助你处理好这里的一切。”
蒋春男的声音几乎是哽咽了,他对父亲、对母亲、对窦琰的这份愧疚恐怕永远也无法弥补。但是,有一种意志,却使他无法控制地急于离开北京这座城市,怀着飞一般的心情疾驶向梦莲的海滩。
春男的消失造成转天的婚礼一片混乱,来宾们无比惊讶地听着这个消息,仿佛做梦一般。窦琰因羞愧难当,险些割腕自杀,幸好被亲属及时发现,才免去一场悲剧;春男的母亲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接受任何人劝慰。春男的父亲以最谦恭的姿态请求大家的原谅,尤其是对窦琰的父母,几乎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很长时间之后,当一切都被人们淡忘的时候,窦琰一家人悄悄办好移居美国的手续;春男的父母放弃在北京的一切关系,投奔上海的另一个老战友处。春男的母亲时常说,由于自己的固执,造成无以挽回的结局,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和懊悔,她总是期望春男能够原谅她的过错。
尾声
经过一夜的飞驰,当蒋春男到达梦莲的海滩,正是一个清朗的早晨。远远望去,海滩上只有零星的人影,是提早出海的当地人。他驾车来到梦莲的家门口,发现迎接自己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他轻轻地扣响,却没有任何反映。蒋春男不禁有些焦虑,开始用力拍打,房间里仍旧寂静无声。春男意识到梦莲和叶师傅这夜并未留在家中,或者,他们很早起来到了海滩上。他匆忙发动汽车,沿着海滨大道,来到梦莲的海滩。
当地人见到蒋春男的突然出现,以一种非常怪异的眼神上下不停地打量着他。蒋春男觉得有些不自然,向他们询问起叶梦莲的去向。当地人唏嘘不已,最后告诉他,就在昨天夜里,叶师傅和梦莲驾驶一艘早已损坏的快艇出海,就再也没有回来。关于艇的状况,叶师傅时非常清楚的。
蒋春男感觉心倏地被揪得仿佛撕裂、流血,耳边嗡嗡作响,忽地昏厥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好心的当地人守候在身旁。蒋春男站起身来,跌撞着独自缓缓离开,向海边走去。
一整天,他静坐在与梦莲相逢的海边,回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点时光,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劣,竟然怀疑一个如此纯洁少女的感情,在他的爱人最为无助的时候,居然离她而去,并写下那封致使她选择死亡的劝告书。他被这种情绪深深地折磨着,在无限懊悔中度过日出、日落的时光。这本应是蒋春男婚礼的日子,他却在孤寂的海滩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为梦莲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梦莲是不会像海的女儿一样再次忽然出现在他的梦里,春男意识到,这种分离是永诀了。带着他永远的忏悔和遗憾。
黄昏逐渐降临到梦莲的海滩,蒋春男望着那艘漂移在海滩上的摩托艇,很长时间愣着出神,忽然,他的嘴角飘过一丝神秘的微笑,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他静静地仰卧在海滩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同叶梦莲亲昵地相拥在一起,她的身体如同水珠一样柔滑,雪白的肌肤紧紧地贴近他,弄得他全身发湿蒋春男从梦中突然醒来,海水打湿了他赤裸的全身,他的脸上弥漫着咸咸的泪水。
当天夜里,蒋春男驾驶白色的“捷达”沿着海滨大道飞速地开去,当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辆硕大的集装箱货车,就在他万分惊讶的瞬间,一个幸福的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终于可以很快再同叶梦莲相见了,从此,他们将再也不会分开
第二天凌晨,蓬莱早报上刊登了一起恶xìng交通事故的新闻,那上面说,有一名男性轿车司机在这场车祸中丧生,而他是在完全可控的情况下失去生命的。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当人年轻的时候,爱情可以是一种强大的动力,促使他做出超越常规的行为,这种动力在逐渐走向年龄末路的人身上,就会显得软弱无力。所以,在珍惜年轻时光的时候,另外还需要珍惜那份可以冲动的心境。人生是短暂的,能够完成哪怕一件渴望的事情,都是幸福和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