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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声辘辘,丝墨城到底是座县城,虽然比不上京畿川流不息的人潮店铺,可是饭馆、商号、戏楼、青楼、粮行、绣庄、酱莱楼、打油行一样没少。
碍于以前不好的名声,丝墨城里总好像罩着一层谈不上愉悦的气氛,可如今向来无主的城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城主,气氛就如同春天的来到,人们的脸上也看得见笑容和精神。
她有什么不知足的?皇上的恩宠给得不手软,他什么都给,也把她的丈夫越推越远。
绝口不提的。是她正靖王妃的加冕仪式。不承认她,因为对她的出身有微词。她在意吗?
项穹苍常常满怀歉疚地抱着她,总说要竭尽所有给她最好的。
她很满足,她过得很好。
“宁馨,让车夫在这里停一下。”她看见胡人市集。
“王妃,这里很危险,很多不是本国人,一个不小心”宁馨忧心忡忡。
“小丫头,你哪来那么多烦恼,下车后你跟车夫说我今天不去新宅子了,车子也不用等我,我想自己散散心到处逛逛,逛完就回去。”
宁馨翻翻白眼,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这王妃什么都好,就是随性,也不在乎外头是不是有坏人,常常一个人只身就到处跑来跑去,看得她们这些侍女一头汗。
遣走车夫,来喜儿只留下宁馨。
胡风东渐,由来已久,这胡市来喜儿不是头一遭来,对那些金发碧眼轮廓很深,眉目也深、拥有各种发色的胡人很能接受。
胡市贩卖的东西跟中原人很不同,香料、金属、瓷器、胡酒、葡萄酒还有许多不知所谓的东西,最让宁馨心惊胆跳的,是这胡市到处可以看见穿着低胸的女子以及身着胡服的汉人在街上行走。
她看得眼珠几乎要凸出来,连小嘴都忘了要合起来。
很多商人地上放了一块布就这样干起营生。
“老扳,你好,我来拿货。”来喜儿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前头是店铺后面是住家格局的矮房子前,店面前的摆设大多是航海用具。
笑嘻嘻的老板行了个不是很地道的礼,然后用带着腔调的京话说了“夫人,你还真是准时,来,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虽然前后跟来喜儿做了几回生意,他还是不很清楚这位夫人的身份,有时一个人前来,这次又带了侍女。
老实说,宁馨实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只见来喜儿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摸了摸,然后很爽快地让她给了一锭银子。
一锭银子,好贵啊。
“夫人,你买这东西到底做什么用啊,我看它就一根针跑来跑去的,好像没什么用呀。”她翻来覆去地看,外表是亮晶晶的没错,重量也蛮沉的,可能做什么用啊?
“它是恒指北的磁石针,如果出远门或是搭船,它会永远指着北方,这样人跟船就不会迷路了。”在苍海中,在星空下,这奇妙的指针能让旅人安心。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夫人又不出远门,就出门也有人带路,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啊。”她只听过买古董、首饰、黄金之类的收藏癖好,夫人的喜好果然跟别人很不一样。
“谁知道呢,世事无常。”来喜儿低语。
买它,只是基于一份向往,这说出来大概不会有人要信吧。
阳光很软,软得像匹丝绸,主仆两人悠闲地在街头漫步着,看见卖豆腐脑的也不管什么风沙,就着小摊子咕噜咕噜吞下肚,瞧见胭脂水粉一买就是三份,宁馨一听说她也有份,乐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逛累了,捶捶酸软的腿,想找个地方歇息,对街慌慌张张却跑来了去而复返的马夫。
“喂──喂──宁馨”
他一路喊着过来,还猛挥手,好不容易来到来喜儿跟前,一口气上不来,脸都涨紫了。
“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劲,后面有鬼追啊?”宁馨替他拍背顺气,又忍不住消遣他一下。”
“夫人不好了”
“哪里不好,夫人在我的看护下平安无事,哪里不好了?”小丫头叉起腰来,知道这是将来的姐夫,可以尽情欺负,口头上便不饶人了起来。
老实人左支右绌,只差没抹脖子了事。
“春德,喘口气,有事慢慢说。”
“从宫里来了太监公公,说是要宣夫人进宫,人现正在府里,大庆总管招呼着。”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王春德又着急起来。
进宫是大事,家里可有拿着圣旨的公公在等着呢。
“召我进宫啊?”会有什么事呢?从过年前进过那么一次宫至今,也都好几个月过去,这回挑她相公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什么好事?
但是,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着办吧!“马车呢?”
“小的停在西街外,夫人稍待,我去把马车赶过来。”
“嗯,知道了,快去快回。”王春德脚不点地地走了。
不到半炷香,她平安地回到正靖王府,接了旨意,回到内院梳洗打扮,随着内侍太监进宫。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不过皇宫里的事本来就没个准,府邸的人在送走王妃跟公公之后,每个人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也以为这回皇帝或皇后指不定又要给什么恩赐
王府是越来越发达了。
平常的皇宫和来喜儿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大相同。
长长的檐廊很安静,安静得连走路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若不是前头有内侍带路,她会迷路。
真不晓得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适应这迷宫似的庞大怪兽。
项穹苍说过,宫里的规矩比牛毛还要多,一个不小心被杖责死掉的宫女太监多不胜数,禁卫军守卫森严,连只鸟想飞出去都有困难。
她只觉得呼吸不顺,有些窒息。
能住在里面的,应该都不是跟她同一类型的人。
回廊宫墙转来转去,飞檐琉璃瓦,很深很深的古老大院一落又一落,她记不住来时路,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她正头昏眼花时,内侍停下了步伐,朝她弯腰。
“夫人请在这里稍候,奴才去去就来。”
“公公慢走。”
她抬头,只见玄黑的大匾额写着御书房,原来皇帝竟是要在御书房里见她。
她眼皮忽地跳了好几下,心里漂浮得厉害,就连脚踩着汉玉石板都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
雕琢精工的门开了,熏香炉里的檀香味传了出来,一个小太监唤她进去。
来喜儿没敢抬头打量书房是什么模样,瞄了眼威严自若的皇上就坐在龙椅上,刚才那老太监正从一只锦盒里拿出龙眼大的红丸让皇上和水吞下。
来喜儿听过历来各朝皇帝都有服食道士炼丹的习惯,那些丹药虽然能够提神醒脑,却有很多后遗症,她以为只是以讹传讹,今天亲眼看到不禁大受震荡。
皇帝居然让自己看到这么不堪的一面,她不想自己吓自己,不过踏进皇宫就隐隐萌生的不好感觉变强烈了。
“臣妾叩见皇上万岁。”
“平身,坐吧。”
“谢皇上。”
皇上赐坐,她只得在小太监的示意下坐上一旁软榻。
“朕记得你叫来喜儿是吧?不必惶恐,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只是聊聊。”很亲切的开场白,很容易叫人撒下心防。
聊聊?说得真好听,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有那么闲吗,找一个完全不亲的儿媳妇聊天?伴君如伴虎,她还是小心点的好。
“朕听说你持家有方,把正靖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和乐融融是吗?”把身子靠往精致的垫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万岁爷真的闲话起家常来了。
“不敢,那是臣妾该做的。”
“为人也谦虚,不虚荣,嗯,很好,贤良淑德在你身上朕都瞧见了,鹏儿有你这样的妻子帮他持家,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皇上过奖了,那都是臣妾为人媳妇该做的。”
“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朕也不是不通人情,要知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本来就是要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句良心话,如果朕不是生在帝王家,朕对你跟鹏儿的婚事绝对是非常乐观其成的。”
来喜儿可从皇上的话中感觉出背后隐隐有股狡狯。
“媳妇知道万岁爷对臣妾跟相公的婚事一直是有意见的。”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不过在拉下眼皮的同时也消失不见。
“知道就好,你的身份地位别说朕有意见,也让鹏儿在许多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她身子发凉,整个人木木的,这皇上到底要对她说什么呢?把人这样吊着很有趣吗?她实在不想陪这样心思如海的人玩猜心游戏。
“皇上,您有话就直说吧──反正皇上不喜欢臣妾就跟相公是庶子的意思是一样的。”
从来没被人那么大胆打断过话语,冒犯的言词还犀利得很。皇帝没发火,威严的脸却再也挤不出什么笑意来。
“女人聪慧要用对地方,伶牙俐齿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皇上,您这时候把臣妾召进宫,也不见得是要给什么好处吧?”就豁出去了吧i
“朕给过你机会时间,你却不知道要把握,你的肚皮至今还是仍无消息吧?”皇帝的眉打了折。
来喜儿软在椅靠上。“您要用七出的罪名叫相公把我休离?”
就因为她没有替项家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必须遭到休弃的命运?
“你们夫妻感情深厚,鹏儿是个长情的男人,你是他的弱点,朕不会让他这么做。”
她一直以为国舅爷的城府够深了,原来皇上也不遑多让。
“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你做侧室,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朕会找个好人选顶替你的位置,虽说是侧室,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你的,若你不允,这第二个玉石俱焚就难看了。”
没有生育孩子只是皇帝看她不顺眼的借口而已,血统家世身份地位,这些到底是什么吃人的道理?
这穷其一生她大概都不能接受也无法明白。
“我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震飞了两只飞到窗棂来觅食的麻雀。皇帝的唇抿了起来,可惜了,生火烧了都不开窍的木头──
“给正靖王妃上茶。”
来喜儿指尖发紫,面如金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吗?
在这名叫皇宫的地方可以随便夺人生死,在这地方待久了心思想法会扭曲,有空,她得跟夫君说说去
老内侍端着绕金描绘的玉杯,小指还不小心翘了个莲花。
“你就把那盅茶喝了吧。”皇帝的口吻很淡,淡得像在谈论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