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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说的是春天
（一）
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想你是累了
那棵无头的树
伸出湿漉漉的手
在黑暗中反复抚摸
天空中有雨逃离的痕迹
一只鸟飞过窗
在林子里叫唤绿色
（二）
不想提及华丽
我站在桥上看春天，看流水
看月色中漂泊的船
一个又一个漫不经心的日子
隐入黑暗中，下落不明
我记得燕子要飞回来了
杏花要开了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物事
春天变得越来越寂静
只有不肯停歇的风
依然还在我怀中摇晃那棵
忘记生长的树
那个小镇名叫拉林
想起北方的那个小镇
那个藏在黑土地间的小镇
秋天走的很早，春天来的很迟
村庄总是被雪淹埋
或者是白杨树，了无新意
站在低矮的山丘上四处望
可以看到二三十里外的地平线
那时我就常常坐在山丘顶上
看北方小镇的黄昏，看一个
又一个断裂的日子
想像
闲暇时，我会乘车
到某个陌生的城市
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听他们用方言喊着
某些似曾相识的名字
很多房子，街巷，和树
我不会轻易离开
直到城市中所有的影子
都沉陷到一面宽大的镜子里
红歌会
我们在红歌会里唱歌
红歌会跟红字无关
另一个字我们都不提起
何况现在还是春天
灯火忽明忽暗
在时光里打捞往事
回头突然发现，你的影子
像精灵一样漂浮在我头顶
已有二十多年
春天像谁的影子
看了她在人民公园的照片
人民公园我也去过，是在夜里
流莺在树丛中飞来飞去
蓝色的光沉积到湖面上
忘了围栏外的城市，以及
和它有关的无聊和荒诞
那时我还很年轻
春天像是谁的影子
照片上的她如此描述着
她从故事里走了出来
她从故事里走了出来
故事的结局像一条倾斜的船
时间过于缠绕，从
一间房子到另一间房子
中间隔着四月的光
河边的水草漫过河堤
深深浅浅，夜很黑
我不可能找到你
春天里没谁会再提及月光
黄昏
我和黄昏对立
它不看我身后的城市
我不理它怀里的春天
桃花耐不住僵冷
抱着光，纷纷跌落
水流声四起
被响箭洞穿的夜
匍匐在地平线上
桃花
我还来不及转身
桃花村的桃花就谢了
春天的墙壁上长满斑驳
有多少生长就会有多少逝去
我不提及我的身世
也不提神的庇佑或者赞美
我只是在无聊而空虚的纸页上
同时写下了虚妄
和桃花
幻
我关上门窗，拉上帘子
不让阳光透进来
不让无孔不入的春天
走进我的密室
室内昏暗阴沉
适合于怀念
我一遍遍抚摸去年的冬天
在我身体里埋下的冰雪，当然
我也许会在初夏的某个夜晚
怀想起这个春天，那时
它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清明
从没把清明当成一个节日
直到母亲去世，渐渐
习惯了和一堆黄土对话
以及黄土上日益漫延的荒草
这个季节不适合于哀悼
只是你再也看不到我
正如你再也看不到
那吹遍山川和原野的风
它也是一无所有
它只好一遍又一遍用绿色
来向世界作最终的证明
谎言
我还没看清开满石榴花的初夏
月光在深井里一再沉积
香樟树的叶子一半飘零
一半生长，过于匆忙
像绳索和生活在黑夜里对话
没人会收留我
正如同没人会收留这座城市
坚守谎言或离开都会有相似结局
失眠的灯火，无边无际
空格键
我在屋里抽烟
不想惊动窗外的树
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春天
麦子在田地里争论不休
我想起童年的山村
以及十多年前的广州
意象重叠，忽明忽暗
影子还在路上行走
旧书
书在一间屋子里
满身尘埃，寂静中
倾听自己内心的喘息
它也曾年轻过，很多年前
它到天山脚下放牧马群
去江的源头与风对语
下雨的黑夜里举起火焰
额头上长满明亮的鸢尾花
如今它只是在一间空房子里
故事像蛛网一样缠绕
没有时间，说不清未来
看夜空
我们一起看夜空
盛夏的，或者初秋的
脚下的野草深一茬，浅一茬
沾满各种季节的的气息
虫子的鸣叫是泥土深处的音乐
风的写意，宁静而客观
身后的屋子里有光
我们确信这种光不会流逝
正如同我们确信
我们永远都不能走入镜子
以及镜子背后那片
黑色的森林
橘林
我的后园里只有橘林
不苟言笑，沉默的橘林
春天里开出些白色的小花
秋天枝头挂满金灿灿的果实
小蛇在林子里爬来爬去
橘林从不打算说出它的心事
直到有一天
我在异乡的街头露宿
夜很深很黑，昏暗的灯光下
我忽然看到它的影子
我们终于抱头痛哭
我的年龄和这座城市无关
我的年龄和这座城市无关
就像风，绕着岩石奔跑
记忆和黄昏并肩行走
失足的灯火层层堆积
被时光一遍一遍梳洗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双脚
走过这座城市陌生骨架
留下一些奇怪的符号
有时厌倦，有时欢欣
有时依然形单影只
偶遇
我是在半道上遇见这个女人的
衣服的褶皱里沾满青葱的气息
往前走，她还是一株摇曳的花
往后走，她变成一棵落落寡欢的草
如同五月的城市
唇上涂抹着捉摸不透的光
我不想再提及忧伤
我甚至不能摆脱
这个荒唐午后的无聊心动
苜蓿
苜蓿逃离了我的生活
苜蓿是猪草，是很多年前
隐隐约约的村庄
在春天。肥肥大大的苜蓿
在田野上，无边无际的田野
泥土是新的，杨柳是新的
光和露珠也是新的
苜蓿长满了我的田野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
春天的天空下采摘苜蓿
具体的五月
无法说出事情的真相
五月忽然变的具体起来
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气味
具体夜晚里的具体的人
梧桐树的叶子又浓又密
一头羊，端坐在谁的窗口
风和风在黑暗中反复抚摸
土地丰满，一列生硬的火车
垂直刺入它的身体
背景
井面继续下沉
人群和灯火陷入
城市在等待一场手术
风把云朵和河流搬来搬去
不能轻易打开窗户，正如同
你不能轻易打开谁身体的空谷
闭眼就能看到六月
以及不远处黑暗的沼泽地里
依然安睡的荷叶，和莲花
我的家在鄂西
不必说出多情的桃子
以及充满幻想的鱼
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午后
有许多令人心动的物事
偏爱阳光就应该偏爱白杨树的叶子
心动莲花也就会心动这一池碧绿
是的，我的家在鄂西
离湖很远，离江很近
走出离骚
从你的诗经里
不能找到我想要的悲悯
你说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持续干旱，你的故土上
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橘林
渔父驾舟远游
而我还要继续等待
又想起去年文化节上那首歌
屈大夫啊，你听我说哟
你的美名哎，传天下哟
从屈原到端午
那么就请相信
这个夏天还会继续
我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
就如同我喜欢泥土深处的楚国
稻谷从幽暗的黄昏醒来
一只鸟飞过一座空空的城池
从屈原到端午
是一条只能单行的路
有人，频频回头
龙口
我刚从龙口里逃出来
黑暗而阴郁的龙口
站在六月的最低处
十万斤白色的铁
和它对峙，俯冲
绞杀或呐喊
都无回音
我不能再退入其中
逆流就如同逆光而行
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只鸟的夏天
那只被雨淋湿的幼鸟
躲在香樟树下哇哇大哭
夏天才刚刚开始
妈妈反复告诫
不要轻易走出巢门
长命天说变脸就变脸
就像昨天
闪电撕裂城市的面孔
星光和白水一起落下来
如若不是好奇，它此时
依然还在巢中安睡，是的
正如我怀中安静的小美人鱼
可是，夏天还只是刚刚开始
预言，或结局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天很热，毫无由来的午夜
折磨着毫无由来的城市
风像是谁熟悉不过的嘴唇
栀子花总在沉默中开放
没有更好的预言，或是结局
我不喜欢这种突兀的意境
比如
一个女人跟着一列火车奔跑
万寿桥
我写的不是万寿桥
我写的是三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
我手捧青青的麦子
走过城市
三十年后重遇
城市，一夜荒芜
一条焦急的鱼
在河岸边走来走去
六月
我想起卡琪的高原
卡琪的夜
再往上走，是巫山
再往下走，是洞庭
我站在广阔的六月
中央
我还在等待一场孤独的雨水
以及它背后的夷陵
讲故事
有的人活着
有的人却死去了
有的人死去了
有的人还得活着
我讲的故事并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