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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一行人回家后,李医生已等在客厅了,江成君没想到这个老友兼家庭医生会忽然大驾光临,愣了一愣。
李医生笑着解释是江雪打电话请他来的。
“雪儿说你老婆今天差点跌一跤,担心她肚子里的宝宝不舒服,要我来看看。”
“原来是雪儿要你来的。”江成君朗笑,对女儿如此贴心感到很满意。
庄淑蕙脸色却有点不自然,眼神犀利地朝江雪瞥去,只见这小女孩抱着泰迪熊不离手,撒娇似的偎进父亲懐里,一派天真。
真有那么天真吗?她不知不觉蹙了眉。
江成君赞完女儿乖巧后,转头看她。“既然李医生都来了,你就让他检查看看吧!”
庄淑蕙震了震,强自绽笑。“哪那么夸张?我又没怎样。”
李医生见状,也笑着劝。“话不是这样说,孕妇多少有些小毛病,成君也是关心你,你就让我检查一下,让他安心也好。”
“就是啊!夫人,李医生是江家的家庭医生,对家里人的身体情况他最了解了,先生和小姐生病时都是先找他的,你让李医生早点清楚你的情况也好。”众人频频相劝,庄淑蕙眼见骑虎难下,只好点头答应。
江雪冷眼旁观,虽然庄淑蕙极力掩饰,可一些细微的表情仍不免露出破绽,看来她并不情愿接受检查。
为什么呢?
她冷冷地撇嘴,相信答案很快便会揭晓。
果然,李医生在家里的医疗室用一些简单的医疗仪器检查过后,脸色变得有些沈闷。
他悄悄拉过江成君。“你说你老婆怀孕了,有去医院做过超音波检查吗?”
江成君闻言,大为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宝宝真的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根本没怀孕啊。”
“什么?!淑蕙没怀孕?!”
江成君反应激动,拉高了嗓门,连在门外守候的江雪和傅明泽都听见了。
傅明泽扬了扬眉,望了江雪一眼,江雪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乘机推开门,走进房里。
“医生,怎么会这样?”庄淑蕙正心急地追问。“我明明用验孕棒验过了啊!而且我这两个月mc都没来。”
“所以你没去医院做过超音波检查?”李医生问。
“因为是在美国发现怀孕的。”庄淑蕙颤着嗓音解释。“后来回台湾为了准备婚礼,每天都很忙”她愈说愈小声,眼睫眨了眨,明眸已漾开泪光。
“验孕棒有时候验不准的。”李医生叹气。“你很可能只是有一些假性怀孕的症状。”
“原来我没有怀孕”庄淑蕙喃喃,像是遭受重大打击,忽地用双手掩脸,失声啜泣。
江成君听说未婚妻并未怀孕,难免有点失望,但见她哭得伤心,连忙将她揽进怀里安慰。“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难过了。”
“成君”庄淑蕙哽咽地从他怀里抬起楚楚含泪的容颜,如雨打的梨花,柔弱堪怜。“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不晓得怎么mc会没来,我以为我真的有了”
“没事了,你别哭,嗯?”
“你真的不怪我?”
江成君听她自责,只觉得心疼,放柔了语气哄她。“傻瓜,我怎么会为这种事怪你?”
看来爸爸已经被这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目睹情势如此发展,江雪心下已能大约猜出来龙去脉,庄淑蕙很可能是以怀孕为诱饵,催促江成君尽早娶她进门,但她肚子里分明没有宝宝,所以便想演一出戏,假装自己是被珠姨撞倒而流产,不仅圆了谎还能顺便赶走珠姨,一举两得。这个恶毒的女人!
江雪咬牙,抱着熊宝宝的双手悄悄掐紧,她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扮出清纯可爱的笑容,脆声开口。
“阿姨你别难过,我爸爸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你没有小宝宝就丢下你的。爸,你说对不对?”
庄淑蕙闻言,霎时有些狼狈,好似自己的心机被看透,心脏跳漏一拍。
而江成君听女儿这样说,转念一想,也理解了未婚妻的心结,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那当然!还是雪儿最了解爸爸。”又转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未婚妻。
“淑蕙,你别多想了,只要我们好好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你会怀孕的,到时就能给雪儿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嗯。”庄淑蕙柔顺地颔首,望向乖乖站在一旁的江雪,有些捉摸不定。“雪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江雪眨了眨像小鹿斑比一般清亮无辜的大眼睛。“只要弟弟妹妹听我的话,我都喜欢。”
“他们会听你话的。”庄淑蕙挣脱江成君的怀抱,在江雪面前蹲下来,双手搭上她纤细的肩头,很温柔很温柔地微笑。“阿姨也会用心对你好,雪儿不要再气你爸爸和阿姨结婚的事了好不好?”
江雪嘟了嘟嘴,像是有些娇嗔地看爸爸一眼,然后才轻轻点头。“嗯,我不生气了,只要爸爸觉得幸福就好。”
“雪儿真乖。”庄淑蕙也学江成君那样轻轻摸江雪的头。
江雪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任由这个自己最讨厌的女人对她示好。
她想通了,在父亲因癌症去世以前,庄淑蕙很可能还会在这个家待上十几年,如果那女人连毫无威胁性的珠姨都容不——那对她肯定更是心存戒备。
她不该只躲在自己的小世界,即便她再不乐意,庄淑蕙都会成为名义上的继母,她迟早都得打起精神和这个后母斗一斗的,而为了不让庄淑蕙起疑心,最好自己在她眼里和前世一样是个天真无知的千金娇娇女。
演完这出与后母大和解的戏码,江雪便说自己累了,想回房睡觉,到了房里,她才发现傅明泽默默跟进来了。
“你干么?”
傅明泽没回答,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两秒。“你早就怀疑了吗?”
“什么?”
“淑蕙阿姨并不是真的怀孕的事。”
江雪呼吸一窒,见他神色严肃,便猜想他将自己的小心机都看在眼里了。
他继续分析。“所以你才刻意将李医生请过来,你想乘机揭发淑蕙阿姨假怀孕的事,只是没想到你爸爸并不怪她。”
她没答腔,低着头偷偷苦笑,早知道他聪明,只没想到他从少年时心思便这般剔透。
比起来重活一世的她还真的有点笨,竟然没从庄淑蕙的不孕症事先推断出那女人是假怀孕真催婚,如果她早点把这件事爆出来
算了,爆出来也没用,说不定反而会让爸爸更怜惜那女人。
江雪咬咬唇。“你不是也说吗?人表面做的和心里想的未必一样,我只是想试试而已。”
“嗯,你很聪明。”
他赞她聪明?江雪惊愕地抬眸望他。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夸她。
她莫名地感到些许赧然,颊畔隐隐发热。
他笑笑。“早点睡吧,晚安。”
“嗯。”她视线一落,忽地瞥见他右手手背上有几道擦痕,还破了一小块皮,不禁惊叫。“你的手受伤了!”
傅明泽跟着望向自己的手。“喔,今天在吊桥那边擦伤的。”
是为了保护她吧!
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江雪又气恼又有些心酸。“怎么不早说?有没有搽药?”
“一点小伤而已。”他耸耸肩。
“你这笨蛋!”她瞪他一眼,转身从抽屉里找出一罐小护士软膏,凶巴巴地递给他。“这个给你用,搽过了才准睡觉。”
他接过软膏,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也不知是讶异,还是觉得好玩。“知道了,大小姐。”
她对着他的背影跺跺小脚。“不是说了不准叫我大小姐!”
他没回答,只是举起受伤的右手,潇弥地搁了搁。
婚宴当日,贵客盈门,阖府喜气,热闹得不得了。
江雪在人前扮演乖巧可爱的小女儿,对每个来道喜的客人都甜甜地喊叔叔阿姨,人后却是立即凝敛了笑容,独自来到三楼小客厅,坐在窗榻边怔怔地看月亮。
傅明泽走进来,见她连灯也不开,只点了几盏香氛蠘烛蜡烛,烛光影影绰绰,昏黄晕蒙,不至于夺了月光的风采。
今夜是满月,月圆人团圆,又是吉祥喜庆的婚宴,人人都是心情欢悦,只有她
“明明不开心,又何必强迫自己这么卖力地演戏?”他低低地扬嗓。
她一震,回眸望向他清俊挺拔的身影,他静静站着,等待她的回应,她不觉搂紧抱在怀里的熊宝宝。
“因为我希望我爸开心。”她说,别过头不再看他。
他微微勾唇。“原来你还是个孝顺的女儿。”
她听出他话里戏论的意味,轻哼。“我看起来很不孝吗?”
他嗤声一笑。“要不要吃苹果?”
她愣了下,他已走到她面前来,两手各拿着一颗苹果,皮色润红,形状剔透,卖相讨喜。
“听说很甜,要不要?”他拿其中一颗在她眼前晃了晃。“洗干净了。”
她不吭声。
他咬了自己那颗苹果一口,一声脆响。“真的甜。”
他以为自己在哄孩子吗?
她撇撇嘴。“我不吃没削皮的苹果。”
“这样吃才够味。”见她神色不动,他叹口气。“好吧,我去找把水果刀来。”
语落,他将她那颗苹果硬塞进她手里,自己则继续咬着手上那颗,她看着他转
过身,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扬声喊——
“你不用去找了!我这边有小刀。”
他凝住步履,回过头,两道清亮的目光朝她射来。
她蓦地胸口一揪,心韵乱不成调,跳得她好慌。
他看她半天不动,剑眉一挑。“不是说有小刀吗?在哪儿?”
她抿了抿唇,从缝在熊宝宝臀部的一个暗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小刀,表面上着光亮的黑漆,顶端红色的十字鲜艳耀眼,帅气流线的造型,吊环处系着一个水蓝色的串珠吊饰。
“这个我早就想给你了,我被绑架那天,如果你身上有这个可以用,也不会让玻璃碎片割破手指。”
他看着那把瑞士小刀,沉默不语。
这样的沉默令她更心慌,急急解释起来。“这是瑞士小刀,你知道吧?这里头有小刀、螺丝起子、开罐器总共二十一种工具,还有这个幸运草吊饰,是上美劳课时老师教我们做的。”
说着,她倏地小手一握,将那幸运草吊饰捏在掌心里。
前世他十四岁生日时,她也曾送他一把瑞士小刀,跟现在这把一模一样,可当时并未挂着这串幸运草吊饰。
她向来不耐烦做这种细微的手工,可这次她却是请了一个擅长此道的同学教自己,慢慢地学起来,做坏了不下十几个,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么一个还像样的。
这是她的心意,希望这串幸运草能为他带来好运,希望他们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
“真的要送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醒她迷蒙的思绪,她一凛神,连忙回头。
“那你怎么一直握在手里,好像舍不得给我?”他语带揶揄。
她一愣,抬眸迎向他似是含笑的双眼,粉颊霎时微热。
“给你!”她近乎粗鲁地将小刀递给他。“算是你的奖品。”
“奖品?”
“你救了我,不是吗?”
他看着她在烛光掩映下,仿佛透出一抹晕红的脸蛋,俊唇微微一挑。“好,算我救了你。谢谢。”
“不用谢。”她嘟嘟嘴,不喜欢他这种说话口气。“这又不是礼物,是你应得的——奖品。”
“是,大小姐。”
她没注意到他唇畔的微笑加深,只是恍惚地用手揉了揉熊宝宝,半边脸蛋埋入软软的绒毛里。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
她没立刻回答,脑海走马灯似的转过几幕回忆,每一幕都令她心伤心碎,至今她仍清晰地记得,当他退还这把小刀时,脸上那冷然而决绝的表情。
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便是与她相识
泪水挣扎着要逃出眼眶,她强忍着,不许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丝异样。
“我既然把东西给了你,就不会收回来,所以你发誓,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绝对、绝对不可以把这个退回来给我”
她说得很小声,嗓音极轻极细,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风一吹,便会远扬不见,徒留惆怅。
他不觉皱眉,那秀气漂亮的脸蛋一半躲在绒毛里,一半隐在阴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答不答应发誓?”她又问,一样是那么轻的嗓音。
不知怎地,他觉得胸口闷闷的、酸酸的。
“好,我发誓。”他深呼吸,拳头收握,将她送的小刀紧紧扣住。“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把这把瑞士小刀退还给你。”
许久,许久,他才听见从那绵软的绒毛里传来的声音。
“帮我削苹果。”
“好。”
岁月如刀,人间的爱恨嗔痴总是那么轻易地被割断,可在多年以后,她和他却都依然深深地记得这晚的月光和苹果,以及那句年少时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