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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戏台
夏天的夜晚闷得慌,村子里的人又想看戏了。
露天戏台有时候搭在打谷场上,有时候在小学校低矮的舞台上。竖两根杆子,拉一块红色幕布,大致遮围了幕后,再拉上几盏灯,戏台就算搭好了,简陋而在黑夜里显得辉煌。
知道要唱戏,孩子们兴奋哪,早早吃了晚饭去戏台边等。可是天还很亮,暗夜还远。孩子们吱吱喳喳,窜来窜去,看遍了戏台的每处地方,无非是些大的木杆子和红红绿绿的幕布,灯又迟迟没有亮起,于是顿时失去了先前蓬勃的兴致。一个稍大的孩子说这是骗人的把戏,咱一块玩去!然后一大帮孩子就都跑开,找他们认为的乐子去了;几个大人还在戏台上忙活。
后来大人和老人三三两两地来了。女人带着自家的板凳,摇着蒲扇,拉着家常;男人光着膀子,大声谈论着农事;老头子吧嗒着烟锅吞云吐雾。闷了一天,劳累了一天,该出来透透气,歇息歇息的,而况还有戏看呢。
后来戏终于开始唱了。红色的幕布起起落落,灯光明明灭灭,盛装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头饰闪闪烁烁,水袖飞来舞去,嘴上咿咿呀呀。老人们不时地拍手,点头称好,手中的蒲扇和嘴上的烟锅都成了叫好的道具。孩子们大抵是远远地听见戏唱的声音了,一群麻雀似的飞了回来,他们听不懂那些烦人的咿咿呀呀,可是惊奇刚才还简陋无比的戏台怎么天一黑灯一亮就辉煌得像个宫殿了。那些唱戏的也装扮得像是哪路的神仙。孩子们顿觉得神秘,兴致又来了。找到各自的大人要了板凳来坐着看。幕布依然起起落落,台上依然闪闪烁烁,水袖依然飞来飞去,唱戏的依然来来去去,咿咿呀呀不知道唱什么可是孩子们喜欢新鲜,经不起闷的。那宫殿神仙什么的不一会就看腻了,好象也并不如先前觉得那般神秘了。不过他们还是搞不清楚那幕布是怎么自己起落的“神仙”又是打哪来的,他们要去探个究竟。于是一群孩子不顾大人的叫喊又聚到一块,偷偷溜到戏台后面去,偷偷撩起围布,一排刚探进去的小脑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就叫人打了出来。那人喝到:“小鬼,一边撒去!”孩子们气了,但是后来一致认为这种鬼把戏不值得稀罕。于是那个稍大的孩子又大声说了:“呸!鬼把戏!咱不稀罕,咱买东西吃去!”话没说完里面的人出来赶了,孩子们马上像群受惊的鸟儿一样叫着飞散开去。
每每村子里唱戏,戏台不远处就会有一两个老头子老太婆挑了个担子来,点上昏黄的煤油灯或是蜡烛,卖起零食来。他们不用吆喝,孩子们自会时时跑来买。一分钱一粒的脆豆,五分钱一块的酸萝卜,一毛钱一包的话梅,一毛钱一大把的香瓜子是孩子们极大的快乐所在,因为只在唱戏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孩子才会得到大人给的零花钱。
他们在戏台周围跑来跑去,享受他们的零食,吃得很慢很认真。虽然不舍,但最后还是吃完了。然后他们的乐趣也差不多结束了。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只好回到大人身边,陪他们看戏。大人还饶有兴味,不停地说好,唱得好,而那些忽明忽暗的灯光和闪来闪去的衣饰早已晃花了孩子的眼睛。于是辉明的戏台渐渐变得模糊,戏唱的声音也仿佛渐渐远去,让他们的心沉静。胆大的孩子熬不住困意,就自己摸着黑回家去了。路上抬起惺忪的睡眼看看夜空,星光在夜幕上闪烁,仿佛那也在唱戏呢;走远了又有点不舍,回过头看去,戏台的灯光在夏夜的空气里还挺亮,声音却已依稀远去了。胆子小的孩子不敢自己回去,便在大人的怀里沉沉地睡去,那些鲜艳的场面和渐渐飘渺的声音,幕布起落之谜,以及刚刚消退的乐趣,陪伴着一起沉入他们纯美的梦乡。 芭蕉林
村子里种有成片的芭蕉树,夏日里微风吹拂,清爽怡人。一张张鲜绿宽大的叶子疏朗地覆盖了一片天空,为少年们撑出一片避暑圣地。叶子上悬着卷起来的芭蕉虫茧,又是少年顶好的玩物:把肥肥的虫子从茧里甩出去,在茧里灌进细沙,扎好,用细绳接系在一个塑料袋上,然后把它们一起抛上天,掉下来的时候便成了一把小巧的降落伞,徐徐落下
而夜晚的芭蕉林是少年们向往却又惧怕去的。少年已不是当年无忧的孩子,要为大人分担家务和农事了。夏秋季节芭蕉结得饱满了他们就得跟大人一起到自家的芭蕉地守夜。带上手电,却不能常开。因为手电一开就只能看到电光照到之处,况而又会惊动了偷芭蕉的人。在黑夜里静走,虽看不清楚,视野却开阔。偶尔月光朗照,芭蕉树都沐浴在如水的月色中,倒像幅朦胧的柔美画卷。而少年置身画中,抬头透过头顶的芭蕉叶又可看见月明星稀的静谧夜空,心里也就平静,不再害怕。累了还可以在简单搭建的寮子里休息安睡。躺在里面,周围安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只有虫鸣还在低吟。遇上夜雨,便是一番绝妙的听觉享受了。那雨是一滴滴一线线顺着芭蕉叶,和上泥土的芬芳沁入少年的心脾的。芭蕉雨最富于乡土的韵味了,滴滴嗒嗒滴嗒滴嗒,声声打在少年乡土的记忆里。
也有月黑风高的夜晚。星星都隐匿在云层背后;秋天又正来临,雾水加重,冰冷着肌肤。风也渐冷,吹得整片芭蕉林阴森可怖。少年们心里打起了寒颤。他们跟着大人是会镇静些的,可是有时候却又想径自走自己的路,他们心想:我长大了,还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么?还怕什么呢!但到底是十来岁的少年,还有童稚的脸和幼小的心,以及天真的幻想,喜欢寻求刺激却又心存畏惧。黑黢黢的夜,风中的幢幢暗影,偶尔凄厉的鸟鸣终于还是让他们独行的念头无力地退缩了。
他们在白天听说过芭蕉林旁边的山坡上刚下了新坟,死的是邻村的。出来守夜,失足掉进了河里。人们说新坟里的鬼魂会在夜里化作一只虚无的巨鸟,凄鸣着在芭蕉林里如冷风般穿行。它会让遇上的守夜人迷失在黑夜的腹地。而这群守夜的少年没有人敢说起这些传言。心里忽然无意想起了都觉得毛骨悚然,赶紧要自己不再去想。然而一旦想起就挥之不去了,继而感觉身边仿佛吹过了一阵冷风,嗖的一声,或是悄然无声地飞过了一只黑色的巨鸟
他们害怕黑夜,更害怕迷途。可是他们还是得出来守夜,守着芭蕉地,也守着自己成长的路途。童年已经离去,成长贯穿着他们的生命,黑夜和迷途会给他们打上坚强和隐忍的印记。少年们明白,他们就像是他们守护着的那些芭蕉树一样,惧怕秋冬的霜冻,也更渴望成长,与丰硕。
于是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在夜晚出来守夜。或许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可以在乡村黑暗的野径上,独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