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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镶玉按着邱残月指引的方向,进入了华县县城,华县离榆临七十里,是一个大去处,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十分富庶。天色渐晚,金镶玉找了一个最大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掌柜见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多问了一句:“两位是什么关系呀?”金镶玉眉毛一抬,骂道:“你个死人头没瞧见哪!这是我男人!”掌柜吐了一下舌头,心道:好辣的小姑娘。
邱残月一言不发,仿佛满腹心事,两个人安顿下来,吃过晚饭,已是华灯初上了。金镶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用手指狠扯着被头,嘴里轻轻嘟囔:“我揪你的头,揪你的脸,揪你的鼻子”邱残月拥着剑坐在桌边,也不理她,好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金镶玉停止了动作,瞟着邱残月,转转眼珠子,慢慢走下床来,找掌柜的要了两壶酒,几个冷拼,自己端进屋来。
她把酒菜放在桌子上,亲手倒了两杯,温柔地道:“喂,汉子,别成天像死了爹似的,板着个脸”她话出口,自觉失言,脸上竟也一红。心道这下死木头又要不高兴了,不想这次邱残月竟然破天荒地笑了,这是金镶玉第一次看到他笑,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万年的冰原突然吹来了春风,绽开了鲜花一般,金镶玉竟看得痴了。
邱残月笑道:“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应当对酒高歌,极时行乐才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一翻,道“我们一人一杯,喝个痛快!”金镶玉喜得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容,她腻到邱残月怀里,嘴里轻哼着把自己那杯酒喝了下去。
二人喝个不停,两壶酒喝过,金镶玉已是满面飞春,红潮涌现,醉意冲上来。双手搂住邱残月的脖子,一张小嘴乱亲。邱残月笑道:“你醉了,上床睡吧。”金镶玉“嗯”了一声,眼角瞟着他:“那你呢?”邱残月道:“我去会个朋友,他在此地极有势力,手里有最好的马,另外还可以找他借些银子,好陪你去京城痛痛快快大花一场。”金镶玉笑了,往床上一躺:“快去快回呀”邱残月微笑着为她盖好被子,吹灭了烛火,轻轻出门而去。
邱残月的脚步声刚刚消失,金镶玉腾地从床上跳起来,脸上的醉意一时间全不见了,她的眼睛映射着窗外的灯光,仿佛更亮、更利。
一位矮小客人醉醺醺地晃上楼来,被金镶玉一腿绊倒,倒拖进屋子里。
邱残月慢慢走下楼板,出得门去,此时门口一个闲汉早已注意到他,见他出来,向街角处一招手,一辆马车便笃笃地赶过来,停在邱残月跟前,邱残月问也不问,摸索着上了车。车夫戴着一顶大大的毡帽,毡帽下一双冷酷的眼睛扫了一眼邱残月,也不作声,扬鞭而去。
车子转过几条大街,停在一个镖局门前,邱残月下车,马车继续驰去。门前的趟子手见了邱残月,开了角门,邱残月慢慢走进去。
镖局并不算太大,最里面一间小院里亮着灯,邱残月走进院子,里面树影婆娑,池水映照,十分幽静。台阶上铺着红毯,两名小厮左右而立。
邱残月站定当院,沙着嗓子道:“常公公何在?”屋子里传出一个细如针尖的声音:“邱大侠回来得好快,请进来吧。”邱残月一动不动,道:“请公公出来说话。”里面的人一阵冷笑:“原来邱大侠的胆量也仅仅如此,好吧,咱们就在外面说话,也显得透亮。”
门帘一掀,两个手执拂尘的小太监缓步而出,将一桌一椅摆在阶上,第三个人才慢慢走出来。
这人瘦高个子,一张脸黄惨惨的没有半根胡子,小眼睛一闪一闪的,嘴角微微下垂,让人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这个人,就是曹少钦最得力的干将,常言笑。
邱残月静立院中,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常言笑啜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道:“人呢?”邱残月道:“带来了。”常言笑问:“哪里?”邱残月道:“城中。”常言笑道:“为什么不带来此地?”邱残月不答,反问道:“我要的人呢?”常言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毒:“哦,原来邱大侠怕我们失信,才故意留了一手。”邱残月“哼”了一声:“人在江湖飘,须防背后刀!”
常言笑小眼睛闪了一下,笑道:“来人哪,把周公子带到这里,让邱大侠看看,看是不是全须全影的。”一个小厮应了一声,转身而去,不一会儿,跟来四个人,中间押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脸血污,似是挨过不少苦头,脚步也踉踉跄跄地极是不稳,邱残月听到了,眉头猛一皱,喝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常言笑一阵阴笑,道:“放心,他就只是破了点儿皮。”
邱残月叫了一声:“淮安!”那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头扑到邱残月怀里,哽咽道:“邱叔叔”邱残月急问:“淮安,你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疼得厉害吗?”那少年道:“不疼”邱残月心疼地拥住少年。
常言笑问道:“你的人给你了,我要的人呢?”邱残月咬牙道:“安然客栈!”常言笑脸上笑容可掬,微微点头:“好,很好。”话音方落,邱残月怀中那少年突然手肘一沉,掌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插入邱残月小腹里去。邱残月全身猛然一缩,随后仰天一声狂吼,猛一转身,将那少年摔了出去,同时子母剑已然出鞘,一剑挥出。
那少年飞摔丈外,一个云里翻,头上脚下刚要站定,却猛然发现,自己只有一半身子飞了出来,腰以下的另一半还站在那里。
邱残月一剑,已将这人断为两截。好快的剑!
邱残月小腹剧痛,他稳住身子,戟指前方,沉声怒喝:“他他不是周淮安!”常言笑一阵阴笑:“他是千面人屠,你想见周淮安,去阴曹地府吧!”说着他一拂袖子,慢慢站起走进屋子里。而院内的伏兵则群起而至。屋顶上、树干中、土层内,池塘里都钻出了人影,行动极为敏捷,一看便知都是好手。
邱残月小腹重伤,如同一只断爪的老虎,这些人急于立功,不顾死活地围攻上来。邱残月大喝一声,直冲向屋子里,看样子想要擒贼擒王。众人吃了一惊,齐齐飞扑上来,堵住了屋子的门。邱残月趁这个机会身子倒射向院外。
众人齐叫:“休走了这厮!”邱残月刚到院外,耳边马蹄声急,四匹健马直踏上来,马背上刀光乱闪,没头没脑地剁下。邱残月眼睛不便,只得行险,一个虎跃从马腹下蹿过去,回身一脚,踢在马肋骨上。这一脚好刚猛,健马惊嘶,将边上的两匹马也一齐撞倒。邱残月单手一搭,跃上最后那匹马,子母剑横格在骑士的咽喉上:“快去安然客栈,不然让你人头落地,快走!”那骑士吓得连头也不敢点,生怕割破气管,双腿一夹,那马跳出镖局,奔腾而去。
后面马蹄声大作,众人纷纷跨马而来。华县城中顿时大乱。
邱残月挟持着这人纵马飞奔,不一时已到安然客栈,他手腕一翻,结果了这人的性命,脚尖在马背上一点,整个身子飞扑上二楼,撞得窗棂碎屑四下乱飞,客栈大乱。
邱残月哪儿有工夫理会这些,顺手捉住一个人,问道:“人字三号房在哪里,快带我去!”那人战战兢兢地带他来到金镶玉的门前,哆哆嗦嗦地道:“这这里就是”邱残月甩手将那人扔出去,一脚踢开房门,蹿进屋子,大叫道:“金镶玉,金镶玉快逃”他摸到床前一掀床帘,向里一探,竟摸了个空。
金镶玉竟不在屋子里。邱残月猛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说东厂的人早来一步,已把她抓走了?突然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窗齐碎,数十人拥进屋子里,有人大叫:“在这里了,连那小丫头也一并捉住!”邱残月心中一宽:毕竟他们还没有抓到金镶玉。
此时的邱残月早已是失血过多,重伤难支,这一路上他未及包扎伤口,血把他的下半个身子都浸透了。邱残月闷哼一声,将深深插入小腹的刀子拔出来,咬在口中,挥剑削下一条床帘,把伤口一裹,点住伤口周围几处穴道,止住流血。这股决绝的气势,令面前的敌人心胆皆寒。
谁不知道邱残月的大名,现在虽然他瞎了眼睛、伤了小腹,却仍旧没有人敢轻撄其锋。
双方正在对峙之时,突然客栈里有人大叫:“火!着火啦”喊声未绝,楼下已冲上来一片火光,夹杂着无数浓烟,直蹿上二楼。
东厂众人齐齐一怔,此时浓烟已经弥漫到眼前,几个人忍不住咳嗽起来。为首的人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先出去,死死围住,不要让姓邱的趁乱走了!”众人怕邱残月攻来,一个个慌忙跃出客栈。
邱残月也没料到客栈失火,一错愕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突然身后一扇窗子被撞开,金镶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来,汉子!”邱残月的眼睛已被呛出了泪水,听了这声音,急忙跃出窗外。
后面是一条小巷子,金镶玉正站在一匹马的背上,见他跃出来,拉了他上马,飞奔出巷口。
客栈前正乱成一团,有人呼号,有人乱跑,有人救火,忙成一锅粥。金镶玉趁乱而走,但东厂的人亦不是寻常之辈,为首的人十分警醒,一瞟眼间看到了他们,大喊:“不要走了这两个!”众人急抖马缰,追了上来。
金镶玉径直奔向北门,邱残月努力辨了一下方向,忍痛道:“不要向北,转向西门”金镶玉此时也已看到北门处横了一彪人马,她一拉马,奔向西门。西门处也有东厂的人,见一匹马奔来,十余名弓箭手拉满了弓弦,为首的太监叫道:“什么人,站住了!”金镶玉马到眼前,一勒缰绳,大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常公公被人围杀,还不去帮忙,在这里挡我做什么!”那太监一错愕间,急问:“此话当真,你是什”话未说完,金镶玉马已到了,钉了铁掌的马蹄如两柄铜锤,重重击在那太监胸前。金镶玉扬鞭大叫,马蹄踏过地上的太监,冲了过去。几名弓箭手想要发箭,眼前寒光闪过,手中弓弦被一齐划断。
金镶玉已冲出西门。此时后面的追兵也到了,那太监还想起身,却被这些人打马冲过,踏做肉泥。
邱残月仰头看了一下天空,天空星月惨淡,地面上倒也不算太黑,他咬着牙,一字字地道:“一直向西,有山。”好在金镶玉身子轻盈,那马背驮两人,倒也不太费力,否则奔不出数里,就要被追上了。
金镶玉头也不回,一直拼命打马,奔过半个时辰,前面果然到了一座山下。但后面追兵渐近,邱残月看了一下山势,道:“进山后向南,去两忘峰。”金镶玉依言,纵马进山。
两忘峰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两座,中间有一条百丈深涧,双峰隔涧相望,仅仅有一条索桥连通。
金镶玉开始还能纵马,后来上得山峰后,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于是二人弃马步行上山。好在弃马处离峰顶已不太远,邱残月虽然伤重,却也能坚持到峰顶。
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峰顶,那里有一片平地,平地的尽头就是索桥,黑暗中看不到那头,仿佛是一条通向地狱的死路。但邱残月知道,这才是活路。
一到索桥头,邱残月指着对面,道:“你快过去”突然金镶玉脚下一勾,将邱残月绊倒在地,她一把按住他的前心,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压住他的咽喉,嘴里狠狠地骂道:“妈的王八蛋,骗我!”
邱残月摔得有些重,嘴里咳出了血,但他并没有说话,更没分辩。
金镶玉气得眼睛通红,一膝撞在邱残月的小肚子上,痛得他缩起了身子。金镶玉一抬邱残月的下巴,问道:“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你跟那些人是什么关系?如果不说我就一刀一刀割了你!”
邱残月痛苦地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答应我,听完我的话马上就过桥离开这里,我就说。”金镶玉骂道:“我当然要走,难道还陪你一起死在这里吗?你他妈也配!”邱残月喘息着道:“东厂的人抓了我朋友的儿子,我为了赎出他,只好答应了东厂的条件,骗你出来交给东厂就这些,你走吧。”
金镶玉道:“你朋友的儿子?就是你说的叫什么安的那个吧。”邱残月睁开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金镶玉冷笑:“今天晚上你与我喝酒时,我就觉得你这王八蛋不对劲。于是我假装喝醉,看你想要干什么,你出门后,我换了一个客人的衣服,一直跟在你后面。”
邱残月的眼睛看不到,金镶玉的衣服已换成了男人的。
金镶玉接着道:“你在那院子里与什么常公公的话,我在墙头上都听到了。哼哼,想不到啊,你还真讲义气,为了朋友的儿子,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邱残月惨笑:“只不过却连累了你。”金镶玉松开了刀子,冷笑道:“如果不是看在你拼了老命来客栈救我的份儿上,我方才一刀就结果了你。”
邱残月努力坐起,道:“我说完了,你也该走了吧,东厂的人就要追来了。”金镶玉瞟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中一抛一抛地扔着刀子。邱残月道:“你说过,我不配与你死在一起,现在你只有平安脱险,我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终一死,只求安心。”
金镶玉还是不理他,此时峰下响起了马蹄声、人叫喊声,邱残月有些急了,催促道:“你还不走?等他们追到,我想安心一死都难了。”
金镶玉突然小嘴一扁,竟哭了起来,邱残月道:“你哭什么!”金镶玉哭泣道:“你你这混蛋,你只求自己安心你想过别人的心吗?”邱残月呆住。金镶玉继续哭道:“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只顾及着自己的义气,从不想女孩子的感受,我我恨死你”
邱残月不敢开口,心中越来越是吃惊。
金镶玉停了哭泣,看着深不见底的山涧,嘴里喃喃地道:“你要死了,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你这样的人呢?我知道,就算留住你的命,留住你的人,也终不能留住你的心。你根本就根本就不在乎我”
此时追兵渐近,数十人都执着火把,冲上峰来。邱残月咬牙站起,一把拖起金镶玉,硬扯过索桥。金镶玉像是呆了一般,任他拉扯。
他们刚刚走过索桥,后面的追兵也到了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火把照得两峰间一片通明,敌人中有人纷纷大叫:“在那边,在那边。”众人一拥上桥,便要追来。邱残月拔剑,子母剑在火光中闪过一道厉芒“铮”地一声,将四根桥索斩断了一根。
索桥一歪,追兵大哗,连推带搡地退了回去,谁也不想葬身深涧。
邱残月迎着面前的火光,按剑而立,静静地道:“你还不走?”金镶玉不答,反问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实话实说。”邱残月不耐烦地道:“问!”金镶玉看着对面张牙舞爪的敌人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幽幽地道:“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人?”邱残月一怔,半晌无言,手中剑渐渐垂下,划得钢索叮当直响。
金镶玉笑了。她这次是真的开心笑了:“你有,但不敢说。因为如果没有,你不会回来救我;如果没有,你不会不回答,如果没有,你就真的是一根木头。我说的对不对?”
邱残月长吸一口气,冷冷地道:“你问完了,现在可以走了。”金镶玉沉默片刻,缓缓地说:“不,我不走,我要与你死在一起。”邱残月猛然回头,用那双失神的眼睛朝向她,半晌之后,又慢慢转回头去。
金镶玉走过来,站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道:“以前我说过,这双眼睛是你最好看的地方,可我却非常想亲手弄瞎掉它。因为它太美,太美,女孩子看到都会喜欢上它。如果你瞎了,就不会看到别的女孩子,别的女孩子也不会喜欢一个瞎子,但是我喜欢,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我要为你指路,为你烧饭,为你洗衣,为你”
她低下头,将脸靠在邱残月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对面的敌人中起了一阵骚动,有人道:“大人来了,大人”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喝道:“都是一群饭桶,人就在那边,为什么不过去?”众人心中不服,暗道:你也不看看这地势,邱残月一夫当关,谁人敢过?
一个高大的身形站在了最前面,向对面高叫道:“邱老弟,是你吗?”邱残月手一紧,将金镶玉掩到身后,回应道:“正是,来的是关兄吧。”关梦龙哈哈一笑,道:“邱老弟,这次咱们在龙门客栈合作得不错,可为什么你要袭击常公公啊?”邱残月也是一笑,道:“小弟也知道错了,不如关兄过来,咱们谈谈,看有没有一条活路给兄弟走。”说着,他手中的剑已背在肘后,只要关梦龙一上索桥,他就斩断铁索。
谁料关梦龙哈哈大笑:“好,既然兄弟看得起我,那愚兄就过来与你谈谈。”关梦龙说着,举步上桥。邱残月将金镶玉慢慢向后推,同时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只等关梦龙走到桥心,就斩断铁索。
关梦龙走了几步,突然停步不前,他翻翻眼睛,笑道:“邱老弟,你弄到这个地步,无非是为了周尽忠的儿子,但现在此子死活你尚不知晓,不如你过桥来,我告诉你。”邱残月身子一震,冷冷地道:“常言笑说,他已经死了,你还要骗我吗?”关梦龙笑道:“那是因为你背叛了他,他很生气,所以故意这样说,乱你心神。你过来,我告诉你真实的情况。”邱残月沉默着,手中剑光亦闪烁不定。
金镶玉哼了一声:“这种把戏,骗鬼呀!人肯定早死了,他不敢过来,所以这么讲。”邱残月突然长剑一摆,一步步向前走去。金镶玉猛一跺脚,伸手拉住他:“你这笨蛋,他在骗你”邱残月回手一指,封住了她的穴道,他没有转身,轻轻道:“我的性命已不长了,关梦龙虽不得已投靠东厂,但还不至于骗一个将死之人。如果能在死前听到我所关心的,从此再无遗憾。这穴道我封得不重,片刻之后会自然解开,你不会有事,没有人能来加害于你。我死之后,东厂的人会绕路来抓你,你一定要快走,回到大漠去,在那里,你才是王者,智者,中原,不是你来的地方。”他慢慢向前走去,走上了摇摇晃晃的索桥,关梦龙面带笑容,站在桥头看着他。
金镶玉恨道:“你你个呆子笨猪蠢驴”却偏偏不能动一下。
邱残月将要走到桥心,突然停住,以指弹剑,昂首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金镶玉听着这悲壮的歌声,眼睛里忍不住流出了泪水。关梦龙负手向天,脸上阴晴不定。
邱残月歌罢,不再停留,径直走到桥头,面对着关梦龙。二人相隔不到一丈,关梦龙冷笑:“邱兄果然够本色。其实你只要斩断铁索,我便再拿你不着,为何放弃生的机会而来就死?”邱残月也冷笑:“人生自古谁无死?于谦大人功高盖世,不也被人诬陷致死?死一个邱残月,又算得什么!只恨我没死在鞑子手中,却死在汉人刀下。”关梦龙一拍掌:“好一个邱残月,好一个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能从容就死,我很佩服,我关梦龙也不骗一个将死之人。”
他压低了声音,道:“周淮安年纪虽不大,却是人中之杰,他凭一已之力,冲过东厂数道关卡,已逃出京城,目前东厂还没有追拿到他。另外有消息说,周淮安还救了你的女儿,逃得不知去向。这下你可以安心了。”邱残月沉默良久,朝天一拱手,叹道:“忠良之后,幸免于死,此乃上天眷顾。”说完,他横剑立在桥头,道:“来吧,你我终究要有一个了断。”关梦龙沉声道:“不错,多年的恩怨,此时应当有一个了局了。”他一面大步向前,迎向邱残月,一面用手在身背后一招,告诉他手下人,只要他一缠住邱残月,这些人就夺桥而上,去捉金镶玉,斩草除根。
邱残月突然笑了起来,他不理会走来的关梦龙,转身朝着桥对面金镶玉的方向,叫了一声:“金镶玉,你听好了,我心里有你!”说完,他挥剑如风“铮铮”两声,斩断了两条铁索,那索桥只有四条铁索连接,此时已断去三条,只剩下一条连着,使得整座桥一下子翻转过来。
关梦龙大叫一声:“不要让他毁桥”说着纵身而上,双拳带着风雷之音,击向邱残月,本来他的拳可以无声无息,但他故意使拳风大作,目的是使邱残月听到,好回头招架,这样他就可以缠住邱残月的剑,使他不敢斩断索桥。但他想简单了,邱残月根本不理会他的攻击,子母剑最后一次挥出,那条唯一的铁索应声而断,整座索桥发出一阵轰响,坠下深涧。
而与此同时,关梦龙的双拳已打中邱残月,邱残月虽然身受重伤,但本来可以躲过这一击,但他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根本不想闪避,竟然一转身,用胸膛迎向双拳。风雷声中,邱残月的前胸塌陷下去。
关梦龙一击得手,竟没多少得意,他的注意力大都在那索桥上。曹少钦的命令是将龙门客栈的人斩草除根,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镶玉,却抓不着。他忽略了邱残月,以他的经验,中了这两拳的人,只能像金铁风夫妇一般,闭目待死,可是邱残月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的一双拳头竟然被吸在邱残月胸膛上,一时拔不出来。
邱残月双臂一圈,抱住关梦龙,面对着金镶玉,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那边金镶玉的穴道已开了,她站在不见了索桥的桥头,看着邱残月,听到他笑,金镶玉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容,继而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艳,终于笑出声来。
最后她也随着邱残月一起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狂放,那么狂野,那么狂热。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只要心里有对方,生离何苦,死别何惧!
两个人相对大笑,笑声中,邱残月仰头高歌:
“喝罢了酒呀来堂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哥”他只唱出两句,便唱不下去了,血从他的嘴里狂喷而出,毕竟那两拳不是好受的。
他没有唱,但歌声并没有停止,金镶玉接了下去:“我的小丫头片子呀,爱哥哥我的小丫头片子呀,爱哥哥我的小丫头片子呀,爱哥哥…”
歌声中,邱残月抱着关梦龙,一齐向深涧堕去。
金镶玉的歌声停了,她呆呆地站在桥头,看着脚下无边的黑暗,想再看一眼邱残月那张脸,却再也看不到了。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回响着那一句:“金镶玉,我心里有你!”
“金镶玉,我心里有你!”
有你!
对面的东厂众人一片纷乱,而金镶玉的脑海里却始终回响着这个声音,她的眼前,也仿佛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客栈中的初见,大漠中的奔驰,龙门湖中的旖旎,华县城中的对饮,索桥边的生死
这些场景一齐涌上心头,在她稍嫌稚嫩的心灵中刻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金镶玉抬起头,天空中云开雾散,一弯新月显了出来,在金镶玉看来,它就像邱残月的眼睛,永远在她触及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