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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豪显然并不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他潇酒地站在平台前,毫无畏缩或不安之意。
身为仲裁主席的卢大方,虽有心要袒护杜英豪,他也知道杜英豪必然是胸有成竹,才会如此坦然地承认下来,但心中仍不免为杜英豪担了一份心。站在公正人的立场,他又不能不问下去,只得继续地询问道:“杜大侠,你说的不相信是什么意思?”
“我不相信那是三丰仙师的神位。”
凌云道长忍不住怒道:“贫道到黄真那儿去过了,确实看见那是祖师真人的神位,供在神龛中。”
杜英豪从容地道:“道长,我要请教几个问题?”
“杜施主但请指教,贫道会尽量使施主满意。”
此人相当老练,说话都先留余地,绝不把话说满;但又表现得很有风度及诚意,看不出他的虚伪来。
可是,他遇上了杜英豪却倒大霉。杜英豪是市井混大的,从小就进衙门挨板子,跟公差斗嘴,跟人讲歪理,逞嘴皮子。他的书读的不多但历世经验极丰,下九流社会中形形色色他都精通,又岂是这个老道士斗得了的。
凌云道长理直气壮地扬首待询,杜英豪则笑看问:“首先我想知道,那位黄老师父是台真为武当门下弟子?”
凌云立时一怔。这是他最怕触及的问题,因为黄真的年纪比他远大,武艺功夫却泛泛而已,只会几手粗浅的入门拳脚,也没有经过严格的审核考较,尤其后来闹出的那些事,更是丢人。
若是承认下来,这与武当的颜面有关。很早以前,已经有人为此提出过异议了,凌云以身份硬压了下来;今天又被人当面提出,凌云知道一定是本门中人的底,但也有硬看头皮认了道:“他是贫道的记名弟子。”
杜英豪笑问:“只是记名弟子,并未正式列入门墙。”
凌云怒道:“我们在讨论施主对本门始祖真人之侮渎,并不是在讨论本门的弟子资格。”
杜英豪道:“但杜某的这个问题很重要。他若是正式列入门户,他的行为就该由贵派负责;他若是仅在道长门下列个名,贵派门人弟子中并没有他的隶籍,则他的行为就要由道长一人负责了。”
凌云突然感到不妙。杜英豪好像是在转移注意力,要把重心转到门籍上去,弄成是私人的事件,把武当撇开,自己就将独力去面对杜英豪了;因此这答话必须要十分慎重才行。
卢大方觉得杜英豪果然很聪明,提出了这个问题,忙加以催促道:“道长,杜英豪提的这个问题的确非常重要,因为事情是发生在黄真的道馆内,因此黄真的身份必须先加以确定才能谈到以后。”
凌云一咬牙道:“记名弟子虽未列入门户,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贫道弟子;他有什么不端行为,只要施主提出,贫道绝不会偏袒。”
杜英豪道:“道长这样说了,在下就请教第二个问题了;武当真武上下院,都设有三丰真人神位吧!”
“不错,本门弟子对始祖真人一向极为尊敬。”
杜英豪道:“一个门户的开山始祖,就像一般人家的祖先一样,设下牌位,供奉神主,早晚清香叩拜;这不但是尊敬先人,也有思源怀德之意,道长可同意这个说法呢?”
这是推不倒的事实,凌云点头道:“贫道同意。”
“神圣的地位,有的专建祠堂来安放,有的则供在堂屋中央以示尊崇,绝没有放在大门口的,相信贵派也没有将三丰祖师真人的神位在观院门口吧!”
这一说将凌云问住了,也把所有武当的人问住了。黄真将神龛建在道馆门外,原是有炫耀和自壮门楣的意思,武当弟子也有认为此举太过招摇而反对,却没有想到地位的不当。
但是被杜英豪这一提出,还当真是大大的不妥。一般家户门口也有设神龛的,那只是祭奉街坊土地或门神守护神之类,聊备一格,敬而不恭,而且是家中有祭典时,顺便举上一柱香。
黄真此举,也构成了重大的冒渎。
凌云蹩了半天才道:“他此举容或有不当之处,他却是一番恭敬之心,尚可原谅,而施主对始祖真人之侮辱,却大不应该。”
杜英豪笑道:“说到我冒渎仙师,只是骑马直闯而入,没有照黄真的吩咐下马而已。”
凌云怒道:“施主虽非本门弟子,但武当亦属武林一脉,且历史久远,敝门祖师也是施主的前辈吧!”
“当然,在下说过,敝人对三丰仙长一向很尊敬。”
“那施主为何还要纵骑闯驾了?”
“敝人是去找黄真麻烦去的,因为敝人已经得到热心朋友的暗中警告,知道他跟焦雄暗中串通,要不利于我;对这样一个人,在下总不必太客气吧!”
“那仅是他个人行为,施主却连敝门祖师真人也都衔恨报复在内了,敝门岂能够容忍这种事?”
杜英豪笑道:“道长不要危言耸听,乱加罪名;黄真在庄外设了一个牌子只有“止马”
两个字。”
黄真急道:“那是为了再向前就是祖师的神位。”
杜英豪笑问凌云道:“道长最近到过黄家没有?”
凌云道:“去过。在施主大显威风之后,贫道特地去看了一遍。”
“道长也是在牌子处就下马了。”
“当然,贫道怎敢对始祖真人不敬。”
“道长有没有一步一拜一直拜进去?”
凌云一怔道:“那做什么?”
“表示敬意呀!很多人烧香还愿时都是如此的。”
凌云道:“礼须有节,不可逾越。”
杜英豪道:“那也是牌子上写着的,道长何不遵行。”
凌云忽然道:“施主因何知道牌子上有那些字的。”
杜英豪笑道:“是我叫人写的,我当然知道。”
黄真立刻叫道:“好!原来那些字是你叫人写上去的,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这也是表示尊敬之意呀!”
凌云怒道:“施主凭什么胡乱作主张。”
“黄真能叫人下马,我为什么不能叫人一步一拜地拜进去呢?这也是我对三丰真人的敬意呀!道长究竟有没有一步一拜地拜进去呢?”
凌云怒道:“没有。”
“连道长对三丰真人都不知恭敬,又何能要求我呢?”
凌云道:“施主此举近乎儿戏。一个规矩,并不是随便设块牌子就能成立的。”
“好!黄真那块牌是否由贵派知会天下武林同道,一律要遵从呢?”
凌云语为之塞,而四下却一片寂然。每个人都为杜英豪精彩的折辩而大为倾服。
卢大方面露微笑,心中着实佩服。原来这小伙子还留看这一手,难怪他敢理直气壮地踉武当到黄鹤楼来订约会了;这等于就在人家的大门口,却能漂亮的给对方一巴掌,而打得对方无法还手。
再想到自己也被他整过一次,不仅又有点难堪和幸运,幸好没再让事态扩大下去,而且还跟他交成了朋友;否则,不知道要丢多大的人呢?这小伙子武功不去说了,光是那心眼儿,也够叫人害怕的。
这时楼中又出来一人,却是最小的傲云。他朝凌云一稽首道:“师兄,小弟奉掌门师兄令谕,说黄真设牌要人下马之举失当;而且祖师灵位,也不得由门下弟子用作招标,着令即予撤除,并请师兄将黄真的记名弟子的身份也取消掉,以后不得再以武当门下自称。”
凌云大感意外的道:“掌门师兄此举,不是向杜英豪屈服认错吗?”
傲云道:“掌门师兄说了,我们不是向谁认错,而是向道理认错。理屈在我,万不可再强词夺理,贻人笑柄,进而招致门户之羞。”
凌云脸色大变。这等于是当众打了他一记耳光了,但是他却无法违抗,只有低头退过一边。
傲云却对杜英豪道:“杜施主,前次种种冒犯,贫道奉掌门师兄之谕,同施主道歉。”
虽然是傲云出头,但却代表紫云的名义。这个面子已经给得够了,但杜英豪却似乎还不太满意,笑看问道:“贵派的意思是否事情就此算了?”
卢大方皱皱眉头,认为杜英豪可以见好就收了,因此正准备开口劝说他,那知傲云去抢先开了:“不,贫道还有一件事要请施主赐答。”
杜英豪一笑道:“我早就知道贵派不会如此轻松放过我的;还有什么事,道长请直接了当地说了吧!”
卢大方总算下了到口的话没说出来,心中对杜英豪更佩服,也对武当的狡猾颇不以为然。
傲云道:“大当家作主,要为施主与黄真调解,请施主在敝祖师神位前行礼致歉。施主却拒绝了,是否有这同事?”杜英豪点头道:“有的。”
傲云又问道:“黄真行止不当,他供奉的始祖真人神位却不假吧!”
杜英豪道:“一块木牌上刻了几个字,无所谓真假。”
傲云道:“那几个字可不是随便刻上的,那是始祖真人名讳,凭这几个字,当得起施主一礼吗?”
杜英豪道:“对三丰仙师,我理应礼敬,可是放在那个地方,杜某绝不愿屈膝,因为那是供土地公的地方,杜某若是将三丰仙长视作土地公,那不是尊敬而是侮辱了;假如贵派认为杜某之说不当,杜某愿意到就近的土地庙里去,找张红纸,写上三丰仙长的名讳,往空处一贴,磕头敬礼。”
傲云也怔住了,他本以为后来提出的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能叫杜英豪认个错,扳回面子的;现在不但没能压住杜英豪,反而叫他给折住了,如果把张三丰的神位设到社公祠里去,武当一脉的数百年盛誉也就扫地了。
但他毕竟是武当七云中较为正直的一个,胸怀谦冲,所以上次被杜英豪抓住了理一激,立即认错不动手了,杜英豪也没有再为难他。
此时他一看自己的道理又被推翻了,不待请示,即已道:“杜施主,贫道设想欠周,致有误会,贫道这就上禀掌门师兄,对门下弟子之行为,当严加注意考核,并对施主指正敝门弟子之缺失,特致谢意。”
他这公开认错,固然将使武当的颜面受损,但是却也博得江湖豪杰一致的推赞。
卢大方很高兴这个结果,连忙道:“名门大派行事毕竟令人敬佩,道长胸怀若谷,可知养住有方,杜老弟,这场误会就此算结束了。”
杜英豪算是大获全胜了,若再不收场,就是不上路了,所以他也很有风度地道:“请上覆贵掌教道长,杜某也有很多不是处,承蒙大度包容,一二日内,杜某当亲访致歉。”
这是场面话,杜英豪已经背了一天,所以此刻说来,不但流利,而且极为得当。
顿时,四周响一片欢呼声,大部份是杜英豪所款待的那些客人,但是在黄鹤楼上,当然也有几个人附和。
那都是武当的俗家门人,居然替外人喝起采,一方面固然可解释为够风度,但另一方面,则也是向凌云表示了他们的不满,因为整个事件,都是凌云惹出来的,所以凌云的脸色很难看。
最后,凌云实在忍不住了,走前一步道:“杜施主,贫道现在以私人的身份,想向施主求教一番。”.傲云一怔道:“师兄,事情已经说开了。”
凌云沉声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是以私人的身份向杜大侠请教。
”傲云刚要说话,凌云却看脸道:“这是私人的行为。胜负生死,与门户无涉。”
杜英豪想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看,笑问道:“道长要如何赐教?”
凌云道:“黄真虽已被武当除名了,但他却是贫道的记名弟子,他的道馆被踢,为施主所赐,小徒道净,上次蒙施主慈悲,已告不治。”
杜英豪道:“这都是他们来找我的。”
凌云道:“是非姑且不谈,他们饱受教训是我这做师父的督促不周,技不如人,殒命受辱,都不能怪人。贫道只是不知道他们与施主之间,究竟差了多少,以及失败在什么地方,尚祈施主赐教。”
杜英豪笑道:“原来道长是要为他们找同过节。”
凌云道:“施主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不过施主可以放心,贫道这次纯以私人的身份请教,生死止于一身;与门户无涉。”
傲云本想阻止,但是他没见楼上的紫云道长作何表示,分明不反对这种行为,所以也不作声了,却歉然地看看杜英豪。
四周来瞧热闯的江湖豪杰们大为兴奋,他们有很多人只是听说杜英豪许多英雄事迹,却没有见过这个年青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有一个菊芳是深知底细的,她也知道凌云在武当七云中,劲力最深,武艺之隹,不逊于掌门的紫云,杜英豪若是根他动手,准输无疑,而且一招之下,就会原形毕露。她乞援地看向柳小英、水青青,希望她们俩能出去挡一下的。那知她们对杜英豪竟是信心十足,睁大眼睛,忘情地为杜英豪鼓掌,叫好助阵。
杜英豪若是在这个场合下打败那个老道,该是何等光采的事。她们相信杜英豪一定可以胜利的。不但他们相信,连杜英豪本人也都是信心十足,大刺刺地走了出去,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
菊旁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一定要设法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