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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圭凝望平城,从容道:“慕容垂的几个儿子慕容宝、慕容详和慕容麟,表面看去精诚团结、威风八面,其实只是仗着父势,更怕失父宠,所以装出这个样子。事实上人人各为己利,明争暗斗,我早把他们看透。”
燕飞明白他的个性,深谋远虑,早在少年时已着手部署复国的大计,对于一直在暗里支持他的慕容垂,当然是了如指掌。
拓跋圭淡淡道:“慕容宝最擅收买人心,故能在慕容垂的手下重将里赢得良好声誉,也最得慕容垂重视。慕容垂自立为燕王后,便以慕容宝为太子。”
又哑然失笑道:“慕容宝或许是沙场的猛将,不过为人刚愎自用,只顾眼前之利而缺乏远见,最大的缺点更是沉不住气。只要能针对他的弱点,不论其所率之兵如何强大精锐,仍是有可寻之隙。”
燕飞心忖这番对慕容垂儿子们的看法,该一直深藏在拓跋圭心底内,到此刻方找到自己这倾诉的好对象。
拓跋圭也不是兴到闲聊,而是藉与自己谈话,整理好对付慕容垂的全盘战略。知己知彼,始有击败此超级霸主的可能性。
拓跋圭对攻陷平城显然已有周详计划,亦不是因要重温小时乐趣和他到这里看平城的风光,而是在耐心静候。
点头道:“对他们你确下过一番工夫。”
拓跋圭道:“慕容麟狡诈多变,轻情薄义,曾出卖长兄慕容令,累得慕容令兵败惨死,一直不为慕容垂所喜。到淝水之战后,仗点小聪明立下军功,方再得慕容垂重用,被任为抚军大将军。不过其奸诈反复的性格始终难改,现在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但终有一天会成为燕国内争的祸源。”
又微笑道:“至于慕容详,更只是庸才一个,好大喜功,却从不发奋图强,慕容垂远征军去后,天天饮酒行淫,不但不爱惜士民,还刑杀无度,以高压统治平城和雁门,尽失人心。你也有眼看到的,昨天他竟被我以诈兵吓走,更可知他是胆小如鼠之辈,纵然有坚城可持,如何挡我拓跋圭呢?”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是想把他再次吓走,对吗?”
拓跋圭探手搭着他一边肩膊,笑道:“小飞该知我从来是谋定后动的人,自我踏足长城内的一刻,整个争霸天下的行动已告展开,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拓跋圭,即使是慕容垂也办不到。”
燕飞沉声道:“城内是否有你的伏兵?”
拓跋圭答道:“很快便有答案。”
燕飞皱眉道:“朔方帮的人不是已被后燕盟连根拔起了吗?”
拓跋圭冷然道:“岂是如此轻易?朔方帮有数千徒众,经营多年,早在平城、雁门区域落地生根,深得我们被苻坚强徙到这里的族人支持。帮主叔孙锐更是机灵多智的人,我在边荒集回来时早知会他,在慕容垂出征之后,或有不测之祸发生。”
又叹道:“慕容详事实上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燕飞皱眉道:“我不明白!”
拓跋圭道:“道理很简单,慕容垂是识大体的人,故能善待这区域内我族的人民,让他们可安心耕种,供应食粮,且容许朔方帮和我们进行贸易买卖。人民安居乐业,当然不会有异心。可是慕容垂把中山交下予慕容详打理后,他却因恐惧而纵容后燕盟,对我族人民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只有官才可以逼民反,于是人民的心朝向盛乐,否则即使我得到平城又如何?民心不向,早晚会回到慕容详手上,你说我该否感激他?是他逼朔方帮完全投到我这边来的。”
燕飞审视城防的情况,沉声道:“你是否想潜入城内,希望在朔方帮幸存者的协助下,号召城内的族人起义呢?”
拓跋圭没有直接答他,道:“你看有慕容详坐镇的平城防卫多么森严呢?他正军的力量只有二千人,加上后燕盟的乌合之众总人数也不过五千,要形成如此严密的防守必须全体出动,于此不但可见他的胆怯,更可知他的愚蠢,不晓得让手下好好休息,以养精蓄锐。到了天明,没合过眼的防军已成疲惫之师,还如何应付城内城外的突变?”
燕飞道:“他的策略并非完全错误,所持的是长城的驻兵来援,只要他能坚守至那一刻,可不惧你攻城。说不定中山还另有部队在来此的途上,所以他是不容有失。”
拓跋洼冷笑道:“没有两天的时间,长城的驻军休想抵达平城,届时他们会发觉平城已换上我拓跋圭的旗帜,只好黯然逃回中山。平城既失,雁门当然是我囊中之物。”
接着别头朝东面瞧去,道:“来哩!”
燕飞循他目光望去,东面地平起伏处隐见灯火。
暗吃一惊道:“不是敌人的援军吧?”
拓跋圭微笑道:“当然不是,而是每十天一次,从平城东面大城代郡来的商旅大队。”
燕飞讶道:“商旅大队?”
拓跋圭解释道:“我在塞外征讨四方,被击破的残余部落有些避进长城来,不安份的沦为盗贼,联群结党的抢掠到塞上来做买卖的商旅。形势所逼下,商旅为求自保,共同上路,先在代郡集合,每十天便结队西来平城。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城,此为最佳方法。由于人多车多货多,根本查无可查,明白吗?”
燕飞叹道:“你攻城的时间拿捏得很准。”
拓跋圭道:“当商旅大队经过那片疏林时,便是我们找藏身处的良机,凭我们的身手,兼夜色的掩护,该是轻而易举。”
燕飞讶道:“他们因何这么晚才到达平城呢?”
拓跋圭轻描淡写的道:“几个虚张声势的马贼已足可延误他们的行程,明白吗?”
燕飞心中也不由不佩服他的策略,更进一步明白庞义对他恐惧的原因,暗叹一口气,追在他身后去了。
高彦一觉醒来,发觉帐内只剩下他一人,不见燕飞和庞义,忙穿好衣眼,走出帐幕去。
不远处庞义正和拓跋瓢在说话,见到他,两人朝他走过来。
高彦问道:“燕飞呢?”
庞义笑道:“燕小子舍我们而去哩!”
高彦当然晓得他在说笑,询问的目光投向拓跋瓢。
拓跋瓢一身轻甲,其威风处实难令人记起他差点丧命雁门时的狼狈模样。欣然道:“燕飞已随大兄去为攻城一事作预备。我们也要出发哩!”
高彦环目扫视,眼见处的营帐全收拾妥当,他沉睡一晚的安乐窝已有人在动手拆营,所有拓跋族战士全整装待发。
欣然道:“大军是否到了?”
拓跋瓢展现一个神秘的笑容,道:“可以这么说。”
接着大喝道:“马来!”
手下牵来三匹战马,其一是拓跋瓢的坐骑。
三人飞身上马。
拓跋瓢策着坐骑打了一个转,又拉缰令战马前足离地而起,发出嘶鸣,尽展其精湛骑术的功架。笑道:“请两位紧随我左右,我奉大兄之命保护你们。”
大喝一声,策骑朝平城方向驰去。
两人忙追在他身后,接着是以百计的亲兵。
到驰上一座山丘,两人方知二千多名战士早在山坡下结成阵式,蓄势待发。
号角声起,全军发动,潮水般朝进攻的大城涌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裕起床后,依孙无终的指示,没有离开军舍。
军舍的守卫增加了十多人,均为孙无终派来的人,现在任青媞若要潜进来,将没那般容易了。
他在军舍的饭堂吃过早点,与奉命陪他的魏泳之等闲聊几句,再回到宿处发呆。
假设自己没有了边荒集作筹码,刘牢之会否牺牲他呢?对此他没有肯定的答案。
对刘牢之的行事作风,他感到失望,亦开始明白谢玄不挑选他作继承人的道理。
不过谢玄对他的恩宠,亦使他在失去谢玄的支持下立即陷入险境里。
他现在只能看风使舵的过日子。
此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访客来了,竟然是宋悲风。
宋悲风神采如昔,一点没被看出因谢玄过世而来的悲哀,不过从他眼神深处,刘裕捕捉到密藏的忧虑和伤痛。
高手毕竟是高手,尤其宋悲风并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能与任何九品高手媲美的不平凡之辈。
经过重伤而复愈,宋悲风比以前更能深藏不露,双目神藏,显是在剑术修养上大有长进。
魏泳之把他直送入小厅,然后知情识趣地告退。
两人隔几坐下。
刘裕为他斟茶,顺口问道:“宋叔见过参军大人吗?”
宋悲风淡淡道:“循例打个招呼!若我直接来见你,会太惹人注目。”
刘裕心中涌起见到亲人的感觉,假设世上有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将是宋悲风而非燕飞,因为宋悲风对谢家的忠诚是毫无保留的。而因谢玄和他的关系,宋悲风亦将毫无保留地支持他,包括他或许做错了的事。
只寥寥几句话,便知宋悲风在谢玄去世后,一心一意来见他,为的当然是谢家的荣辱盛衰。
他们均清楚谢家正处于前所未遇的危险里,一个不好,势必会造成毁家灭族之恨。
刘裕道:“玄帅他”
尚未说出完整的语句,他的热泪已夺眶而出。
自谢玄的死讯传来,他一直硬把悲伤压下去。可是见到宋悲风,心内的伤痛再不受抑制,岩浆般爆发出来。
宋悲风叹道:“现在是不宜悲苦的时候,我也失去了方寸,三爷更一病不起,看来亦活不了多久,琰少爷则只懂向下人发脾气。老天爷对谢家何其不公平呢?”
刘裕抹掉泪水,强压下波动的情绪,半呜咽的道:“玄帅临死前有什么话说?”
宋悲风道:“他告诉我你会有办法令谢家避过灾劫,着我全力助你。唉!我真不明白大少爷,在目前的情况下,你能保住性命,已相当不错。不过无忌对你很有信心。”
宋悲风口中的三爷是谢安之弟谢石,自谢安去世后,一来因年事已高,又伤痛乃兄的亡殁,一直卧病在床。
无忌是何无忌,谢玄的亲卫头子,刘牢之的外甥,奉谢玄之命扶助刘裕。
琰少爷是谢安的儿子谢琰,为人高傲自负,恃着世家的尊贵身份,看不起寒人,才干德行均远比不上谢玄。
刘裕倏地平静下来。
宋悲风说得对,现在确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身旁一直缺乏一个像宋悲风般的特级高手,有他在旁并肩作战,即使遇上安玉晴父女,仍将有一拚之力。对付起竺法庆,更是如虎添翼。
问题在自己必须让宋悲风清楚自己的处境,否则若令宋悲风对他生疑,自己应否向他透露所有秘密呢?
宋悲风道:“牢之曾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并没有答他,一切待见过你再作决定。你心中有何想法?”
刘裕沉声道:“昨晚太乙教的奉善来找我,想说动我连手去对付竺法庆。”
宋悲风愕然道:“竟有此事?”
刘裕把心一横,将奉善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宋悲风,连王国宝请出楚无暇以与曼妙争宠的猜测也如实道出。
听罢,宋悲风的神色有多凝重便多凝重,呼出一口凉气道:“如王国宝奸谋得逞,以他的狼子野心,不但会毁掉谢家,谢氏子弟的下场还会非常凄惨。”
刘裕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非常的形势下,必须有非常的手段,方可有回天之法。我想告诉宋叔一个秘密,此事我不但瞒着玄帅,且没有告诉燕飞。假如宋叔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宋叔可以放弃我,但请为我保守秘密,否则我只好永远躲到边荒集去。”
宋悲风呆看他片刻,点头道:“我立誓为你保守秘密,有什么事可令你须瞒着大少爷呢?”
刘裕坦然道:“因为我怕玄帅反对我的作法。”
宋悲风道:“说罢!”
刘裕沉声道:“司马曜现在最宠爱的张贵人,真正的身份是逍遥教主任遥的宠姬,也是妖后任青媞的亲姊。”
宋悲风失声道:“什么?你怎会晓得的?”
刘裕道:“是我和燕飞猜出来的,我从边荒集赶回来,正是想把此事亲告玄帅,后来却不得不隐瞒此事,因为我已和任青媞结盟,她的目标是要助我掌权,通过我去为她报孙恩杀任遥的深仇大恨,我则是别无选择,只有让曼妙为我营造诸般有利形势,我方有趁乱崛起的机会。”
说毕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似乎肩上的担子已转移往宋悲风肩上,他再没有任何负担。
又似面临被判刑的重犯,大局已定,是坐牢还是斩头即将揭晓。
宋悲风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晌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长叹道:“到现在我方服了安公品人的目光,如非福缘深厚的人,如何会有此说出来担保没有人相信的际遇。”
刘裕愕然道:“你没有怪我隐瞒玄帅吗?”
宋悲风道:“你和大少爷的不同处,正因你没有名门望族的身分负担,故可以放手而为,从没有生路的局面里打出一条生路。如你是循规蹈矩的人,早被王国宝害掉了你的小命。”
又道:“可是眼前的危机,你又如何应付?一旦被楚无暇迷惑了司马曜那昏君,我们将会一败涂地。”
刘裕平静的道:“杀了那昏君又如何呢?”
宋悲风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再说不出话来,凭他剑手的修养,仍有如此反应,可知这句话对他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