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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利地进入了初中,哥哥也几经风雨,终在别人的冷眼里考上一所热门省属重点中专学校,在哥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天,一家人都为哥的成功而欢喜,哥哥也为能在乡亲们面前露脸而兴奋。但当看到通知书上那笔学费时,爸爸的脸就显得那样沉静,那样让我猜不透的莫名地担心。前几年为母亲治病和母亲去逝花去了爸爸一生的积蓄,最后还是贷了款才把母亲送上了山。如今,这张滚烫的纸片,这张打开我们乡通往外面世界的通行证,这张改写一个家庭、一个人命运的薄薄的纸片却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让父亲不堪重负,那样的让我们一家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和压力,几乎让这个乡村为此窒息。
学费不必说是昂贵的,单是那笔路费也得让我们一家人几个月不吃不喝。父亲一生很少求过人,但为了给哥哥办户口迁移、筹措全国通用粮票和借学费,在那几天几夜里,父亲都是奔波中度过,也几无着落。当哥和我们都几乎失去希望时,父亲却是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儿啊,如果上不起学,我们也要到学校去看看。”临走那天晚上,一个远房大伯读过私孰,一个叔公在外闯过码头,见过世面,听说我哥考了“老爷”(他们说考学相当于旧时考“老爷”)没钱去报名时,便组织起村里同族开家长会,会上他们率先捐了些钱,其他人也捐了些,终于凑齐了哥哥的学费,但路费却再也没有着落,父子俩于是自己带上干粮上了路。他们一路上的艰辛我不能知道,但终于哥哥上了学,父亲也在半个月里回到了家。
后来,父亲告诉我,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很多好人,他们为父亲有这样一个争气的儿子而羡慕,慷慨以助;也为哥哥的刻苦学习为父争光而感叹,并给予帮助;他们并不因父子俩的穷困而鄙夷,也不为哥哥的成功而妒忌,而是用真诚和帮助把哥哥送到了他理想的彼岸。便在那时,我便相信,在我们的周围总有一道用爱筑起的城,我们生活在城中,只是缺少那一点感受。直至今日,当我与哥谈到那一段故事时,他仍是那样虔诚地信奉于爱就在所有人的身上。在他的记忆深处,除了家乡的父老乡亲外,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都记着他们的名字,即使有的并未留下姓名,他也能说出是在某时某地某情景之下。所以,他的事业取得很大的成功。
哥哥去了远方上学,家中的一切开销都得围绕哥哥的学业。我的初中生活也开始了艰难之旅。新年到来,我们都盼哥哥能回家过年,想他顺便说说外面的世界,但那笔路费可以当哥哥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的。果然,哥在信中说他决定不回家了,过了年,家中的农活就开始落在了我和姐姐的肩上,父亲为了给哥哥筹钱,日夜操劳,而在信中则要我给哥说,家中一切安好,要他不必担心,那个年哥哥说是在他的班主任家过的,叫我们不必担心,他过得很开心。
作为一个初中生的我,本来写信并非难事,可我每每提笔却总是无言,除了父亲要我说的事外,我自己的事从来未肯向哥说过。作为一个农村孩子来说,哥关心的并不是我们生活的苦,他知道并深深地感受着这样的苦,苦难并不是人生的唯一,想法摆脱苦难才是我们一家人要做的事。所以,哥关心的是我的学习,但贪玩的我又怎能把自己的过错让哥来承担呢?就在初一结束那个暑假,哥哥说他想就在学校附近找点事做,挣点钱补贴家用,我也决定自己不再上学,帮家里干活,父亲听了我的决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自己的路自己选择,免得今后怪别人。我没告诉哥,那一年,我学会了耕田犁地,插秧除草,也真正尝到了作为农民的生活的辛酸与苦楚,淳朴里的无奈与悲戚;也感受到了一个没有知识和文化的农民在用“知识文化”武装到牙齿的某些官面前,一切显得是那样的卑贱,那样的猥琐,那样的微不足道。于是,我坚决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条背叛农民生活的路,一路坎坷的我终于过完了苦涩的初中生活,哥也用他的坚强和毅力,优异的成绩艰难的走完了那条长满荆棘的求学路。
当我看到我辛勤挣得的中考成绩时,成绩册上的总分竟与县重点中学招生分数线少了二十多分,我的心猛然地撕裂了,我的梦顿时破灭了。然而我不死的心又将我拉回到现实,我把各分科成绩抄下来重新再加之后,我获得了新的希望与力量。我得到了各单科之和与成绩册上总分相差四十分!四十分,意味着我就无缘进入到县重点中学,我的大学梦就破灭了,我又要回到那条我曾走过一段的路上去。“我要去查分!”我对老校长和我的老师说,他们说:“明天上午是最后时间了,这儿又不通车,你赶得到吗?”
我离开家,已是下午六点过。走百多里山路到区教育委员会办公室(现已撤销)恐怕别人早已进入了梦乡。但明天就是查分的最后一天了,我的大学梦啊,就在这一刻如那快要落山的太阳,几乎就将成为我生命里的一段梦幻,最后成为邻居们的笑谈。不过,即使黑夜贪婪地吞没了那最后的金黄,月儿总不会也害怕黑夜的张狂,星星也会怜悯我这孤独的魂灵吧,虽然我走在这阳光的尽头,黑夜悄然袭来,但我的双眼总能捕捉到月儿与星星留给我的希望。
一路上,我甩下鸟兽凄厉的鸣叫,丢去黑夜留下的神秘的恐惧,在荒山野草里寻觅前人踩出的小道,在山里人家的指示下,我看到了为我而燃烧着的灯光,虽无霓虹灯的华彩,但在我这被黑暗包围着的人来说,无疑是最美丽最华彩最富有诗意最富于情感的光了,就如开在这小镇的花朵。我奔向它,奔向它所指引的那座楼,第四楼右边那间,敲开了房门,一位中年妇女带着疑惑和惊诧的眼光把看了一遍。“你找谁啊?”带着一丝母性的温柔和和蔼。“阿姨,我——我找蒋校长”我有些嗫嚅。“他去县城了,你找他有事吗?进来说吧。”“我想找他帮我查一下分,他们给我总分加错了。”“那只有明天去县城找他,听说只有明天上午半天了。”“我明天坐早班车下去,来得及吗?我去那里找他呢?”“我想是来得及,你下车就着那座桥走,过那座桥就可以看到教委了,查分在那座楼的顶楼。”当我起身告辞时,阿姨说:“你一个孩子大晚上了能去哪里啊,不如就住我们家,我儿子也去县城了,你就住他那间吧。”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此时此刻一种家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一种久违了的对母亲依念之情从我心头涌起。那一晚,我睡得很安稳,也做了一个美好的梦。睡梦中,母亲来到我的床边,轻轻地呼唤我起床,当我睁开眼,屋里亮着灯,天还没有全亮,母亲已消逝,但阿姨却给我倒好了洗脸水,并告诉我早班车就要走了,我洗脸时,嘴里有些咸咸和心里一些酸,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渍。
一路顺风。
下了车,在我置身于城市高楼林立之间,隐隐从高楼缝隙间见到那座大桥时,我想,这座桥或许就是改变我人生的标志。匆忙间奔向那座大桥,却绕了一个大弯,过了桥回首看我走的路,令人哑然失笑,桥与车站垂直距离不过二十米,从那幢高耸的房子底楼,下几十级台阶便到了桥头,而我却绕了几百米的大圈。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就如生活中许多东西,我们苦苦寻觅于天涯海角之后才发现原来就在眼前;人生中的许多道理,在我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才明白原来是那么简单。
就在锁门人即将上锁的刹那间,我赶到了。蒋校长看到我满脸汗水,并未追问我迟到的原因,默默地看了我的准考证并把那将封闭的档案袋打开,轻轻地抽出成绩册,小心地轻翻了起来,终于找到了。锁门人与另外的领导看到我那错出的总分,也不由地自言:“怎么会少加四十多分呢?”我并不想探究出错的原因,只想把它改成该成为的东西和一张决定我能进入重点中学的(全县唯一一所普通高中)盖着鲜红印章的证明或是通知书。我拿到了那张纸,虽是一纸证明,但我却明白,此生我将由此站立,从此不悔。站在大桥上,任凭江风掀起我破烂的衣衫,也任凭江水淘去我途中的酸甜,我高呼,我为我的自由我的理想,再艰难我也绝不回头。
高中报名虽经波折,往返于县教委与学校之间十几回,那距离不过咫尺,在此后的岁月里,除了那场几乎令我不再呼吸的伤寒病外,在我记忆中已然没了困难的说辞。高中生活在我人生大书里留下了重彩一笔,与我同甘苦共患难的同学帮助我筑起了那道围在我周围的爱的城墙;引领我徜徉于知识的原野,伴舟于理想的海洋,翔游于自由的天空的老师们,总在我那道爱的城墙将塌的时候用他们独有的方式给予支撑和构筑,扶着我走进象牙塔。
一路而来,他们开着朵朵溢着清香的鲜花,在我的人生旅途上洒下缕缕馨香,我便在这馨香里寻芳而来,无论它是普通的路边小花,还是开在园林里的名花,也不管它是有名还是无名,我都记住它们曾放出过馨香于我人生之旅途。
我也愿做这样一朵小花,哪怕是在旷野里,深山中,抑或是在悬崖上,沟边,甚至于人们的脚下,我亦不悔。
朋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