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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衬衫别恋
难道你没有鲜艳的热带花朵——
紫色的生命，给我吗
——艾略特歌
1
方想走了过后很久很久，丁染才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蹑手蹑脚地想去厨房拿一个苹果。
丁染看到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出声地看电视，似乎还没有一点要责备她的意思。这很反常让丁染觉得不舒服，她讨厌弄不清楚别人的想法，讨厌别人明明心里有事还要故做平静。
一个小时之前丁染的心情还跟坐云霄飞车一样高八度，她约了方想在麦当劳吃东西，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买书。方想是丁染读高中以后的新同学，留着平头，总是穿着干净服帖的白衬衫，笑起来有一点酷酷的感觉。丁染偷偷地喜欢他，可是不敢说出来。
两个人从书店出来的时候没地方可去了，8月的上田热得连影子都能给蒸发掉。丁染忽然想到自己家里没人，她就说那不如去我家看碟吧，我家没人，丁染想炫耀一下挂在家里的自己那么多的奖状。
方想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去了，这天气实在热得不像话。
电视上粱朝伟对着缅甸的那个洞说话，两个孩子都在安静柔和地注目细看。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转动钥匙的声音。丁染的心一下沉到了底，心想这下完蛋了。她连忙去推有一点懵的方想，叫他先去自己房间里躲一下。可一切很显然都已经来不及了，丁染的妈妈穿着高级套装，贵妇一般地站在他们面前。
2
丁染的妈妈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做艺术总监，位高权重。因为职业的原因，她始终让人觉得她冷漠难以接近，在丁染的心目中，她的妈妈就远远不如她爸爸来得亲切。
丁染的妈妈察觉背后的丁染，轻言轻语地说道：“小染，你过来。”
丁染这才怯生生走过来，低着头坐在沙发上。
“刚才那男孩是谁？”“我同学。”
“叫什么名字？”“方想。”“他的白衬衫可真白，”
这时候丁染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妈妈，竟不是往常那样严肃没有表情的，她反而觉得妈妈这时候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感觉。
丁染想她可能是太疲惫了，就起身离开回了房间。
3
吃午饭的时候丁染在食堂看到了方想，仍然穿着白衬衫，隔着走道在跟同学说话。丁染想方想那白得眩目的白衬衫可真好看，混着阳光的味道，像是从mv走下来一样，叫人着迷。
方想大咧咧凑过来：“你老盯着我干吗？”
丁染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笑嘻嘻不说话。
“对了，昨天你妈那没什么吧？”方想咬了口馒头，找了个空位坐下。
“说来有点奇怪，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悬着一颗心呢。”
“哦。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嘛。”方想埋头吃起饭来。
“不过有件事她跟我的观点到是很一致。”
“恩，什么？”方想抬起头来，望着丁染。
“她说你的白衬衫可真好看。”
“哦？我每天都有洗的。”方想说这句话的时候丁染的左眼小小地跳了一下，可是她并没有在意，她心里已经装满了眼前的白衣服少年。
4
放学的时候，丁染没想到来接自己的会是几乎从来都没来过学校的妈妈。她穿着宝蓝色套装，头发披散开来，显得年轻了很多。她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倒是丁染一下子认出了他。
“今天老爸怎么没来？”丁染上去挽住妈妈的胳臂，故意装做很自然，虽然心其实还是忐忑不安的。
她们两个没说了几句，妈妈忽然径直走开，等到丁染发现，她妈妈已经站在对街在跟一个男孩子说话。
那男孩子穿着雪白的衬衫，是方想。
丁染有点怕，不敢走过去。她看到张想的眉头越来越纠结，最后是用力的摇头，慢慢往后退去，径直跑开。
丁染几乎要喊出声来，可到底还是没发一言。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着，丁染在生气，而她妈妈的心情似乎也怎么太好。
5
方想整整迟到了2节课才面色苍白地赶来学校，而丁染的心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如热锅蚂蚁。一下课，丁染就跑去找方想，方想双眼无神，坐在那直发愣。
丁染问：“昨天我妈找你了吧？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方想一楞，面色更加难看，说：“没，没说多么。”
“是不是说了你什么？你别在意啊。”
“恩。”方想支吾了一声，起身离开到操场去了。
丁染想妈妈一定是伤到了这个孩子，她到底还是如此残忍。
6
你叫方想？
第一次？
你真的还是个孩子。
你为什么？
我喜欢你那么干净单纯的白衬衫。
7
丁染开始觉得有点讨厌这个夏天了，实际上自从方想莫明其妙冷落她之后，她就觉得这也不顺那也不顺，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她知道一定是在妈妈的压力下，方想才刻意地跟她保持距离。两个人在教室里虽然每天都能遇见，可是心跟心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而因为那件事情，丁染跟她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她们彼此都不在提，一个是不屑一个不敢，但都暗藏着，时间越长隔阂变得越难启齿。并且丁染一直也不清楚她跟方想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一定是伤到了方想的自尊心。不然她妈妈不会有那愧疚，不时在物质上给丁染丰厚的补偿，可是就算丁染穿了再漂亮的裙子，方想不再理她，又有什么用呢？
丁染的心被缠绕上可怕的梦魇，出没在每一个寂寞的夜晚。
8
那天丁染本来是要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妈妈前一天给了她世纪剧院的电影票，但丁染觉得有点累，就关了门在家里睡觉。
2点多的时候听见客厅里有动静，这时候妈妈应该在外面应酬，一定是爸爸钓鱼回来了。可是接下来她突然听见方想在说话，方想在她家跟她的妈妈说话。
方想说：“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这样太不正常。”
“不行。你不能离开我。”那是她妈妈的声音。
丁染的心轰然一声，忙告诉自己这定是在做梦，但声音还在继续，先是清晰然后是天旋地转的模糊。
丁染静静站在那两个人的面前，没有说话，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丁染已经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是看到有个人的白衬衫白得那么刺目。她的泪水终于在再也忍不住，跺跺脚夺门而逃。
9
算一算我已经出来三天了。丁染坐在麦当劳里，跟于碧说。于碧是丁染最好的女朋友，这时候正看着丁染无可奈何地笑。
“究竟出了什么事，问你又不肯说，总不能这样死撑着吧？”于碧掏出一点钱，递给丁染。
“于碧，你明天去帮我拿几件衣服，我要去北京找我姑姑。”丁染斩钉截铁地说，于碧一看也不好打岔，点头应了一声，望向窗外，却突然张大嘴巴，满脸惊讶。
透明窗户的外面出现一张疲惫不堪的脸，是丁染的爸爸。 10
故事发生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在云南的边陲小镇上聚集着从全国各地插队来的男女知青。那时候林红椿还是只有16岁的小姑娘，喜欢团里一个叫袁定国的男青年。袁定国沉默寡言，很少笑，在那种亚热带炎热的地带，他始终都穿着干净服帖的白衬衫，与众不同的颜色。
后来两个人偷偷摸摸相爱了，感情迸发在滇南的原始森林。两个人是想携手走下去的，但即将回城的前半个月，袁定国因为私藏了一个小小的收音机被连队的纠察严刑拷打，倔强的袁定国死也不肯说出收音机的出处，到最后竟真的被活活打死。
那时候林红椿吓坏了，整日战战兢兢，不敢承认两个人的关系。直到有一天在村口看到两个人拖着袁定国的尸体去森林里埋葬，她看着自己喜欢的白衬衫，那么白的白衬衫，到处都是血，一滴一滴滴成红线。
那个男人到死都没有说出那收音机是林红椿送他的生日礼物。
11
丁染听的明白，林红椿是她妈妈的名字，而说故事的是她的爸爸。
“可是妈妈她”丁染还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她觉得这太戏剧，跟假的一样。
“所以，小染，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原谅你妈妈。”丁染的爸爸表情严肃：“她其实并不是一个那种会做荒唐事的女人。”
丁染定定在那里想了很久，她试着去理解那个军装军帽哨声飞扬的年代，残酷的青春和被印上血渍的爱情，跟自己一样年纪的母亲，白衬衫的忧愁少年，林红椿和袁定国，袁定国和林红椿，那件那么白的白衬衫，还有方想。
过了很久很久，丁染才开口说话：“爸，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怪她么？”
“孩子，那是整个时代的伤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弥合它。你妈妈跟那男孩子一样，其实还是个孩子。”
“那么，你爱我妈妈吗？”
“我爱。”
“那好，我们回家。”
12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方想已经转学去了城市的另一边。
丁染想，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吧。不见面的好。
现在，这个城市里普通的三口之家，过着比谁都安稳平实的家庭生活。
而那交织了两个年代两个少年的雪白衬衫，都不声不响随着时间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