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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西北四月的一个夜晚,雨不小心打湿了猫儿他们这个小村庄。

    雨其实并不大,无非像往常一样淅淅沥沥下了个把小时,但就算这样,只要落在今晚,再小也足可以让猫儿赶到寒心了。单调的蛙声断断续续传来,猫儿开始挪动着瘦小的身子一点点往母亲怀里钻,他害怕了,而母亲又睡得太沉。

    猫儿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猫儿看到她美丽的睫毛上挂着两颗透亮晶莹的泪珠,就像早晨出门时经常看到的停在草叶尖上的露珠一样。摇弋着似乎要掉落。他眨巴着灵活的双眼久久凝望,心里有种说不出是苦是甜是酸是辣的滋味。猫儿母亲的脸本来并不滑腻,甚至于有些粗糙,这会在火光朦朦胧胧的影映下却变得像一块温润的美玉。祥和,凄美。

    猫儿伸手摸了摸。母亲不是没有责任心,也不是不爱猫儿,她是太困了。她的确太困。

    猫儿钻到因困乏而熟睡的目前怀里,闻到从母亲双乳间散发出来的体香,渐渐像雪夜归来的

    人喝了姜汤,烤着炭火,慢慢睡着了。

    他睡了很久,睡得很沉,沉到连个梦的影儿都没有。后来像是过了几十年的样子,才隐隐约约听到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在向谁诉说猫儿他爸是为大伙的事死的,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母子俩一个满意的安顿。他还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答应着是是是,从门口飘走了。一束白光直射在他头上,照得他眼睛生疼。天亮了,雨不再下。父亲的灵堂前聚集了大群村邻,男的默默抽烟,女的忙忙碌碌帮着母亲料理早饭。父亲今天要出门了。他想,突然有些不舍的感觉。

    父亲棺材上的雨水,已被干净地拭去,现在显得十分光滑,耀眼,气派。到了中午时分,就被摇摇晃晃抬出村口,母亲牵着猫儿跟在后面,不停垂泪,但一滴也没落下来。这个漂亮女人的眼泪,在三天前的那个下午就落光了。猫儿父亲生前的用物,能瓜分的都被他的兄弟们瓜分了留作纪念,不能瓜分的自然已无使用价值,由几个妇人一件一件丢到火堆中焚烧,很快也随他消失殆尽。猫儿木然看着这一切,也一滴泪都没有,他是流不出来,他不会流泪。等送葬的人们回来,他陪着他们吃了顿像样的晚饭,替母亲从他们手里接过两百三百算是抚恤金或是施舍的钞票,小心翼翼放在母亲常用的一个小盒子里,紧紧压在床头。

    猫儿对于死亡还是一知半解,他一直在想父亲睡够了,会像以前那样抱他,亲他,给他讲个故事。猫儿当然不可能理解太多。

    七岁的孩子能对死亡有多少理解呢?

    猫儿父亲是被一根大梁砸死的,他死的那天天气很好。猫儿父亲是个木匠,许多年后猫儿向不知情的人们提起他父亲,总会随便指着路边的一座白族民居,说这就是我父亲活着时亲手建造的,他是滇西北人所皆知的大木匠。你知道吗,白族民居是能与苏州园林媲美的,这些能与苏州园林媲美的建筑上,融有我父亲多少功劳啊!

    猫儿喜欢把他父亲看成是无所不通的神。

    猫儿父亲活着时拉了一帮兄弟,长年累月在外搞土木工程。猫儿一直在想父亲是个地道的好人,他的队员全是他的难兄难弟,因为他以为这样的钱让别人赚去总不甘心,自己有兄弟呢。他对他们很好,只是要求比谁都严格,看不下就没爹没娘痛骂。就连在死之前的几分钟,他还骂了一个人。猫儿总结他父亲在滇西北的名声大部分是骂出来的,这是他成功的秘诀所在,但也就是这点要了他的命。

    在建筑队里他一般不干重活,只需要大声指挥人,或者比比划划,四处看看。这天他正指挥着一个叫二能的憨小子。二能是他表兄的亲戚。

    二能你楞着干吗,偷懒,没吃饭吗?把大梁给我拉上去。他冲那憨小子说。

    二能其实不是偷懒,他有的是憨力气,只不知道该干什么,一听他这么说就把绳子放下,叫下面的绑了大梁拉上去。心里却不停在回骂他,狗日的叫你妈的头,小心我把大梁砸下来压死你。

    二能这个混帐只敢说说,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砸人。他唰刷拉着大梁,直到伸手能抓住了,才抓住放在另一根横梁上,往下吐了口唾沫转身到一边去了。他想不到他刚才放的大梁根本没放稳,也不知道猫儿父亲已到了他下面看他。他心里还堵着一股气。

    下面的猫儿父亲只见大梁呼地到了眼前,还来不及躲开就倒在地上了。大梁砸在他后脑勺上,砸出一条山脉,大伙一看就知道没救了。有人骂起二能。

    二能我操你妈,你眼睛让狗日瞎了。

    二能你给老子滚下来,老子剥了你的皮。

    二能的亲戚猛地煽了他两巴掌,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二能呆站着,裤裆里热热的,显然是尿。他吓出尿了。

    出事是在上午,到下午猫儿母亲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在二能面前,说二能我求求你,你把他还给我吧,你把我丈夫还给我。之后一声恸哭扑在猫儿父亲身上,昏了过去。猫儿母亲是个重情之人。她与猫儿父亲感情好得要命。

    她认识猫儿父亲时,才十八岁出头,初中毕业回家不久,正是渴望激情的年龄。那时猫儿父亲也还只是一个帮师傅背家伙的小学徒,跟师傅到猫儿母亲家干活,是个不安分的家伙,见了猫儿年轻的母亲,干活自然卖力。有天老师傅开导他说喜欢就行动,到活儿结束了,她就是你的。老师傅是开他的玩笑,他却当真,果然行动,趁她倒水,在后蒙她眼睛。她其实也正有此意,妩媚一笑。此后两人天天偷偷在一起,日久情深,夜夜在没有拆完的一截土墙后约会。朦胧的月光下,她依偎在他怀里,她明亮的眼睛里喷出火似的激情又洋溢着水样的哀怨,总让他无法拒绝,又勇气倍增,就抱住她,在她脸上疯狂亲吻,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猫儿记得父亲说他在母亲家干完活,已是阳春三月了,他回来,就把母亲一次带回来了。但直到很长时间之后说服了外公外婆,才大摆宴席,风风光光举行了一次婚礼。很令人艳羡。

    猫儿父亲是个标准的好男人,娶了猫儿母亲,灵感爆发,一夜间把木匠所要掌握的都领悟了,从此脱离师傅,另立门户,三年五载名声鹊起,就连老师傅也不时向人夸耀说,这小子不简单,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是大家的料。

    猫儿父亲更是个浪漫的男人,住在竹屋里把个破二胡拉得有声有色,凄楚动人。他能拉阿炳的二泉映月,每晚月光如水,凄美的二胡声如歌如泣,总能听得猫儿母亲不断垂泪。

    猫儿母亲虽然伤痛欲绝,但昏了一阵还是要醒过来。她醒过来后又是一句,二能你把我丈夫还给我吧,二能你这狗日的。

    对,二能你这狗日的,你能还她一个丈夫吗?一个这样的丈夫吗?她现在什么都让你毁了。

    你狗日的,二能。

    猫儿回想这段岁月,最深的印象便是他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脸上出现过哪怕一丝半毫笑容。她默默地做着一切,岁月很快就溜到十一月了。

    十一月猫儿他们村里来了一个北方人,自己说是搞民歌收集的艺术家,会摆弄乐器,但识相的一眼看出是个流浪汉。他经常像村里所有好色的男人一样怀着邪恶的心思到猫儿家来,不过猫儿母亲似乎不讨厌他。他坐到猫儿家里,和猫儿胡说八道,从来不敢直勾勾望猫儿母亲,所以猫儿母亲并不讨厌他。有空闲时还给他泡壶茶。渐渐熟了。

    他来过几次,给猫儿带了把口琴,你一下我一下吹。然后大笑。

    猫儿母亲听了一次,呆了好长时间。他吹的居然是猫儿父亲的拿手好戏梁山伯与祝英台。她不由自主想起猫儿父亲拉二胡的情形,两颗热辣辣的眼泪悄然从眼角滚落,嘴角却挤出一丝甜笑。

    这是猫儿看到的自父亲去世以来母亲的第一次甜笑。这甜笑让屋子变得异常光明。

    猫儿母亲是沉寂太久了,沉寂不是她的特性。丈夫去世后的几个月,这间屋子一直冷清着,而以前这里是何等热闹的一个场所啊!死去的人自然无所谓,可活着的,却需要活着的激情啊!北方人的口琴声犹如春风吹暖了她冰冻的心,她坚强的毅力顿时酥软。她禁不住转头去打量他,刚好与他镜片后透出的柔和目光相碰,心立即慌了。心想猫儿他爸才去世不久呢,自己真贱,很久才定下神来。

    定下神来后她开始向猫儿父亲忏悔,但怎么也按捺不住她那颗二十来岁的女人狂乱不已而又寂寞,渴求被爱的心了。在丈夫去世后的几个月里,不断有村里的野男人狗一样盯着她打主意,都被她以守节为由拒之千里。她其实是个无所顾忌,敢坐敢为的人,只要有真正的幸福摆到她面前,她会义无返顾地抓住,占为己有。几个月来的行为,说是守节,实际是村里的男人没有一个能勾起她的兴趣罢了。在不久的将来,她便破除了守节的规矩,像当年对猫儿父亲一样,把她白鱼似的身子给了北方人。

    北方人一曲终了,和猫儿闲扯些话。在猫儿眼里,北方人和他的一切都给他一种新鲜的兴奋。他盘了腿坐在他面前,开口问,你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你知道多少地方?北方你知道吗?北方人反问。

    知道。他说。就是那边。他指着一个方向,想以此证明他的确是知道北方的。

    北方人开心地大笑。猫儿母亲看到他露出满嘴洁白的牙齿,楞了一下。她想到猫儿父亲的牙齿通年是黄的,有很浓的草烟味,每晚上亲她都害得她也一嘴烟味,怎么能与眼前的这人比呢?

    她的神情让猫儿看在眼里,在稍稍懂事时就想母亲是个朝三暮四,用情不专的人。到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想法对当时的母亲来说,难免苛刻了点。

    那,你怎么到我们村来呢?娶媳妇吗?猫儿仰头,不停的发问。他的可笑问题让在外料理家务的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人家都是来娶媳妇的,不久前还有人娶走阿秀姐呢。猫儿固执着。你胡子都这么长了,该娶一个。他说。

    北方人摸摸他的头,干脆地回答他,不娶。这种干脆几乎让他相信了,如果不是那天他亲眼看见北方人把他那脏嘴压在母亲洁白的额上,又吻了她红艳的嘴唇,他会永远相信下去。他发现了这事实,发了疯似的跑出家门,跑到父亲坟前大哭一场。父亲尸骨未寒,狗娘养的北方人又不是什么亲戚,凭哪门子啃他母亲?他对北方人的憎恨全源于这不禁意间碰见的情景。他在外游荡了一整天,夜里回家把北方人的书撕个粉碎。

    猫儿更英勇的举动,是向他父亲的兄弟们举报了北方人的劣迹。当晚,父亲的兄弟阿光请了几个混混,把北方人骗到村长家揍了一顿。他自己则钻进猫儿母亲的屋里准备陪她压惊。

    猫儿坐在床上,听到阿光在里屋柔声细语安慰母亲。他静静听着,心里即觉得十分解恨,又感到有些不安。阿光的声音小了一会,母亲愤怒的吼声传来。阿光无耻的手玷污了她圣洁的脸蛋,还想摸进她胸口,被她喝住了。

    畜生,不要脸,亏猫儿他爸还把你当兄弟呢。你给我滚出去。她威不可犯,却还是让阿光抱住了,他把她按在床上,伸手在她裤带上摸索。她愤然扭头,看到针线盒放在床头,光亮的剪子诚实地躺在里面,心里闪过一丝狠毒。

    她抄手猛然抓住剪子,刺在阿光压着她的腿上。

    阿光呻吟着逃出来,猫儿看到鲜红的血顺着他大腿流下来,染红了灰土布的裤管。猫儿母亲手握剪子望望他的狼狈像,嘴里冷笑着哼了声,旋即转身狠狠煽了猫儿一巴掌,夺门而去。不久扶回被打的北方人。

    跪下。她对猫儿喊。一把将他从床上拉到地上。温柔地让北方人躺下,倒了水给他擦洗伤口,把猫儿凉在一边。

    猫儿实在想不到他的英勇举动的结局,是让母亲把北方人的窝搬到她房间里去了。猫儿在父亲没死的时候,每夜听到母亲悠悠的呻吟响遍了屋子,或偶尔偷看到父亲吻遍了母亲全身,在母亲身上不断抖动,便吃吃好笑。可是现在,他再听到这样的呻吟,就笑不出来了,也没有了偷看的兴致。他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哭了。

    冬天降临云贵高原,滇西北——特别是猫儿他们这块地方,出奇的寒冷。

    北方人舍不得猫儿母亲温暖的被窝,决定留下了,证明的确是个随遇而安的流浪汉。猫儿母亲不嫌弃,每夜猫在他怀里,听他讲讲过去,讲讲未来,吹吹口琴,倒也感觉安稳多了,再不用躲着徘徊屋外的野男人们。

    流浪汉虽然是流浪汉,不过很能持家,也很精明。他让猫儿拿出藏在盒子里的千把块钱,领着猫儿到小镇上买回十来只小山羊,准备趁春季草肥之机养肥了出卖,大赚一笔。

    原本猫儿说什么也不愿拿出那钱,可听说是买羊,就高兴了。他神气得很,自己也有十几只羊了,要母亲加厚棉衣,准备跟他“叔叔”上山牧羊去。一面问,山上冷吗?

    冷,冷死人了。叔叔回答。

    我才不怕呢。冷算什么狗东西。他说,把叔叔和母亲都逗乐了。两人在山上建了个窝棚,让母亲一个星期送一次粮,开始了牧羊生活。

    猫儿起初很乐意,但他低估了山上的寒冷,不到半个月,就让刺骨的山风削去了一半,有些支持不住。母亲再来,他硬要回家,母亲不同意,她说叔叔一个人孤单,你陪他说说话,解闷。

    那我的闷谁解呢?他说。

    你也有闷吗,臭小子?母亲笑笑,说你出去外面望望,我叫你了才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他出去了,母亲迫不及待关上门,压到北方人身上,说你想我吗?我可想死你了。

    他没有回答,只很快解开了她的裤带。他也是人呢,他怎么不想。

    猫儿回家的愿望终于没能实现,母亲好吃的东西更没看到,火气特别大,全算到叔叔头上来了。这天他从冰冷的睡梦中醒来,便跑到外面尿尿。这种冷天尿似乎特别多,猫儿恨透了它。

    他唰唰尿了一阵,看到刚尿下的尿液居然就结成了冰,甚至还没落到地上就结成长长的冰条了,好奇地用脚去踢。冰条发出嘀嘀达达的响声,像母亲散了的珠子落在脸盆里的声音一样好听。他顽皮地咧咧嘴,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马上缩紧脖子很快滚回窝棚里去。

    叔叔起床了,把火烧得很旺,正呼呼吐着火苗,发泄似的猛燃。猫儿有了些暖意,童心里却升腾起一股火气。这来历不明的北方人占了母亲不说,现在又害得他到山上挨冻,真他妈不上算。他想想就气,越想就越气,便伸手从正悠悠烤火的北方人腿上拔了根毫毛,解恨的丢在火堆里,动着鼻子使劲闻闻,确信什么都没有闻到了,才看看北方人。

    北方人也也看他,他的火气就更大了,他气呼呼说,你凭什么占我妈妈便宜?你是什么人?

    北方人目光柔和得像水,他没说什么,从火堆里扒出一大个烧熟的洋芋丢给猫儿。

    猫儿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接过了,说尿尿还结冰呢,你见过没有?

    这算什么,我们北方更厉害,冰结到小弟弟里面,尿都尿不出来。他夸张地吹嘘,又扒出一个洋芋。

    真的?那带我去看看,猫儿说。他坐了会,见口缸里的水开了,腾腾冒着热气,便抬了往外跑。

    你干什么?

    我看开水能不能结冰。

    北方人跑出去把他抱回窝棚,说别乱跑,没照顾好你怎么对得起你母亲呢。猫儿瞪眼看他,他忙打住,说也许羊棚里又羊冻死了,咱们去拉回来烤吃。猫儿他们羊棚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小羊冻死,冻死了北方人就拿回来剥了皮给猫儿烤吃。

    当时时间已接近中午,太阳慢吞吞的才爬到山腰,吝啬地把微弱的暖意披在霜地上。猫儿他们打开栅栏,真的又看到有只小羊死了,僵直躺在一角。猫儿很高兴,一手提了,急着等叔叔把羊群赶到外面回来剥皮。

    寒冷的天气里羊群都懒得活动,尽数到有阳光的地方躺下来反刍。猫儿听到山羊咬自己骨节发出的嘎嘣嘎嘣声,看着叔叔在一旁剥羊皮,想其实这种狗日的日子也很有趣呢。

    午后还是很早,羊群晒够了太阳,三三两两去找半干的树叶啃吃,无聊的叫三两声。声音传到对面又回过来,变成四五声,五六声,即而一大片。

    猫儿听着,就在这时看到两只饿狼站在后面。

    叔叔——他尖叫一声——你看这是什么东西。猫儿想不到这里还会跑出狼,狼他只是听父亲说过,是种不要命的动物。

    叔叔转头,楞了秒把钟,他手里正拿着剥羊皮的匕首。他一个箭步窜过来,抱起猫儿甩到身后,猛地就把匕首刺进了一只饿狼的脖子,用力扭了几下,血缓缓而出。但血很快在冷空气中凝固了,这只狼歪着脖子退到一边,另一只却用了恶毒,愤怒,哀伤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人手里血淋淋的匕首,一点离去的意思都没有。狼无疑是最善于用心理战术的动物之一,它那种眼神会让任何强壮的勇士感到害怕,不忍,又无可逃避。

    这次与狼的搏斗让猫儿一直心有余悸,无法忘怀。

    他算不出叔叔与狼对峙了多长时间,狼不动,他也不敢动。渐渐就由体力不支转变为精神的不支。狼趁着这个机会,一纵身跳过来,硬是往匕首上撞,准备付出一只肩膀做代价,把头猛地转向猫儿叔叔,很准确地咬住了他脖子。

    猫儿恐惧和绝望到了极点。叔叔一时间把不出刀来,翻手抱住狼脖子,紧紧箍着不放。狼企图把他甩开,用了几次力没能得逞,但北方人也无法将脖子从狼口中抽出。只好用示意的眼神瞄瞄猫儿。猫儿回过神来,想起窝棚里还有一把砍柴的砍刀,忙奔进去抓起,又猛奔出窝棚。等到狼再想甩,猫儿的砍刀已经落下了。这也许是猫儿一生中最英勇,最疯狂,最成功的一次打斗,他不停的喊着,砍着,只见狼身子一截一截矮下去。这匹母狼几乎被他砍成肉泥。他忘了停,鲜血和碎肉粘到他脸上,手上,衣服上,鼻子上,嘴巴里----直到累了停下,狼的后半身已不见,齐胸到头抱在叔叔怀里。

    冬季的山野,羊群空荡荡的叫声依然不断在山谷中回响,凄厉,充满恐惧,让人毛骨悚然。

    猫儿扶起叔叔,他已说不出话了,他大概想赞扬猫儿几句,喉咙咔嚓咔嚓发不出声音来,只好比画。猫儿心就沉了一下。

    猫儿在他身边第一次大哭。

    猫儿想到了母亲,他不知道母亲看到这样的事实会怎样。在那一刻间他突然觉得他能理解母亲了,即便这种理解微不足道,甚至一点屁作用都没有。

    他摸着叔叔的脸叫了三声。

    叔叔,叔叔。

    最后一声他停了停,最后终于喊成了爸爸。爸爸!

    他看到北方人脸上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深沉地向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