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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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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大叔把一位理发师请进了大院。据说这个理发师把一个人的头发理好,包括刮胡须在内,只收五分钱。与大街上的理发店相比,足足少收了一半,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乐坏了大院内一帮穷哥们。

    理发师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脸上光光的泛着红晕,看上去早已陈旧的白衬衣很干净,早已退了色的军用裤子左膝补了一个显眼的蓝色补丁,肩上挂一个那个时代特有的黄挂包。

    麻大叔从就近一户人家端出一条高凳子放在坝中,首先坐了上去。

    就近那户人家的主人倒来一杯开水,送到理发师手中。理发师道了声谢,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了它。他从挂包里拿出一把推刀,一把刮刀,一把小梳子,一把剪刀,一把小毛刷,把它们一一放在临近的石板上,最后从包里拿出一条白色围裙,挂在麻大叔颈项上,用带子拴好,手拿推刀熟练地干开了。

    穷哥们陆续来到坝子。女人们也赶来凑趣:有的端上洗衣盆;有的抱着乳娃,有的理菜。小孩子也在大人堆里捉迷藏,有碍了大人做事的,免不了会挨大人一巴掌。一向冷清的坝子一时热闹了起来。

    没多久,麻大叔的头发就被理整齐,脸上的胡须也刮了。理发师把白围布慢慢解开,用毛刷把落入颈项的头发仔细扫去,一声“好了”算是完结。麻大叔顺声站起,摸摸头,拍拍衣上的毛,有人送来一面小镜,麻大叔一照,乐了!说:“好!好!手艺比理发店的好!”众哥们都看着他的头,伸出拇指说:“好手艺!好手艺!”理发师红着脸收下了第一个顾客的钱,放入裤口袋,又抖抖围裙上的头发,把它挂在了下一个人的颈上。

    一个一个,一轮一轮,大人小孩秩序井然,直到黄昏,人陆续归去。最后剩下就近那户人家,理完发付钱时,那户人家的主人问理发师:“我还理两个人头发,可不可以少收点钱?”年青的理发师和蔼地说:“已经比外面少一半了,还要便宜多少?”麻大叔恰巧又来到坝中,大声说:“小师傅,便宜点吧,这家人真的付不起钱!”小师傅望了望窘迫的主人和他身后的一串孩子,爽快地说:“好,坐上去吧,不收钱。”那家主人喜出望外。那家小弟娃已经爬上凳子坐好。不一会,短短的小平头理了出来。

    从此理发师每月定期来一次。隔上一个月,最后为那户人家免费理完发走了。

    有一次,理发师红着脸带来了一个俊俏的小媳妇。他进院门就从挂包里抓出一大包糖,大人小孩每人都分吃一个。大人们都向他们讲一些吉祥的话,逗他开心。他的脸更放光芒,从来不多言不多语的他话也多了一点。小媳妇被女人们围着打趣,她羞涩地低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捏着衣角,抿着嘴笑。每人在付钱时都自觉多付五分钱作为贺礼。他却惟独不多收那户人家给的贺礼。他说:“你跟别人家不一样,孩子又多又小,五分钱用在别的地方更能派上用场。”他推回那家主人的手说:“我也是穷人家的儿子,穷帮穷这个道理,比别人更懂得。” 

    这样过了两年。

    第三年春,他竟然有两个月没上门理发了。院内的哥们都摸着长长的头发聚到坝子,互相询问理发师的行踪。最后穷哥们推麻大叔去打听消息。麻大叔带着众人的重托去了。回来后神秘兮兮地对人讲他看到的情景:理发师正在单位受批判!穷哥们都长吁短叹,不敢言多的,只在时时盼他背上黄挂包出现在院子,都说怪想他的。

    有人偶然遇到他,带去大家对他的怀念。他又一次冒险来到大院。

    理发师的变化让众人惊异:浑身上下不修边幅,脸色苍白又瘦削,头发又长又乱,精神大不如先前,人看上去仿佛经历了十年。众人都小心问话,他开始闭口不谈,只是眼圈红红的,最后终于开了口。原来他出来理发的事被单位发觉,被列为走资本主义加以重点批判。众哥们都觉得对不起他,他也不怪众人,脸上带着勉强地笑,话渐渐多了起来。

    黄昏,理发师收拾好工具与众人告别。众人一长溜人自愿送行。理发师一次一次要大家回去。有心善的女人首先发出呜咽声。顷刻,大片人都吁欷不已。理发师也含着泪向众人拱手,哽咽着说:“承蒙大家瞧得起我,我永远都会记着你们的。”众人说:“你以后要小心啊!”理发师说:“你们也要保重。”他挥挥手,神情悒然,依依不舍辞别了众人。

    理发师一走竟没有再回来过。

    众人都说他这一去凶多吉少。

    有人后来去他单位打听,回来说理发师被遣回了农村。

    前几年又传说,在某城市看到了理发师,他开了一个高级发廊。他身边有一个与他当年一样大小的健壮青年当他的帮手,那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