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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春实实悄声的进到云索居,来到雷青云的床前,见他紧闭双目,显然睡熟了。
瞅着他的睡容,她露出了平日不会显露的神情,不屑以及惋惜。
穿越至今已八年了,为求生存,她学会了谨小慎微,学会了绝不轻易泄露自己真实的情绪,以免不小心让人得知自己不是春实实的秘密。
再来就是,雷府人口众多,各房主子为了争权夺利,暗地里斗得凶,她好不容易讨得老太太欢心才在雷府有舒心的日子过,并不想轻易卷入恶斗,成为他人相斗的工具,破坏自己的好日子。
况且,当年真正的春实实为何会落水也是一团谜,她暗地里打探过,春实实不谙水性,怎么会独自跑到水池去抓青蛙,最后还莫名其妙的落水了?
她怀疑春实实生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教人谋害了,但她不敢明着查,只敢暗访,还刻意彰显自己落水后失去记忆,特别是对人的面貌记不起来,救活后得重新认人,兴许就是这样,这些年才能平安无事,可仍担心曾想置春实实于死地的人还在暗地里盯着自己,这教她如芒刺在背,不得不时时提防再次受人暗算。
基于种种理由,她平日更加小心不让任何人猜中她的心思,当然也休想她对任何事情表现出太多情绪。
然此刻无旁人在,雷青云又已熟睡,她无了顾忌,就显出真性情来了。
这小子相貌堂堂,记得八年前初见他时,就对他的聪颖之姿留下深刻印象,怎知几年后他会变成膏粱子弟,俨然成为雷家的麻烦人物。
真是可惜啊,照她观察,雷家五个儿子里,他和老二雷青堂都算是颇有才情的,可好好一个人怎就不学好?浪费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这人要作践自己,他人也没办法,这几年他若正经干些事,也许他还有几分希望争得家主之位,现在却搞得腿都被打断了,要是瘸了腿,那才是真的与家主之位彻底绝缘了。
难怪老太太每每瞧着他,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又无可奈何,不过疼孙子的心情还是不能抹灭的,这会不就差她来看他的脚,虽然郎中说他的右腿废了,但老太太哪里肯甘心,便让她再走一趟确定他的腿到底还有没有救。
老太太认为她这几年潜心研究药材与医理颇有收获,殊不知她这些知识可是从二十一世纪带过来的,只是装得认真求知才习得一些比其他人要精益的药学,老太太也因此对她的聪明伶俐、好学另眼相待。
春实实掀开覆在雷青云腿上的丝被,仔细瞧他的腿伤,骨头归位后,那伤口仍然极为肿胀,这伤势确实严重,郎中说的没错,这右腿应该没指望了。
她摇着头,伸手触碰他的伤口,动作老练,就像是老爸在为人看诊一样的自信表情。
其实再瞧清楚些,这腿也不是没救
“瞧得这般认真,还爱不释手的抚着我的腿,真让四少爷感到不好意思了,我还不知原来你对我有好感。”不知何时雷青云竟然醒了,还露出一脸油嘴滑舌相。
她一惊,马上收起轻松的表情,下一刻神态变得拘谨了。“四少爷说笑了,奴婢不过是奉老太太之命前来探望您的。”她不住暗恼起这家伙根本是花花大少,争花魁的事件还没落幕,这会竟就调戏到她头上来了!
他瞧见她神色变化极快,心下讶然,这丫鬟瞧似两面人
事实上,他在她进屋时就醒了,只是懒得动,也明白她定是祖母派来看他伤势的,遂随她伫着观察他。
只是,她专注审视他的腿,他也偷偷睁眼在打量她。这丫鬟是祖母跟前的红人,他对她当然熟识,印象中她是个严肃谨慎的人,且因为行事太过一丝不苟,让人觉得她非大器之人,他对她委实也起不了兴趣多看一眼,可方才他分明见到她眼神、表情千变万化,精明慧黠,哪有一丝呆板?
只不过当他一出声,她马上又恢复局促拘束的模样,这丫鬟有点古怪。
“若是探够了,这被子能否替四少爷盖上,这八月天入夜后就转凉了,别让我瘸腿还染了风寒,那可是倒霉到家了。”
“四少爷不用担心,奴婢方才进来时已将门房关紧,没透风进来,您不会染上风寒的。”她替他盖上被子,态度木讷恭敬,与平日无异。
他盯着她,兴味的弯起唇来。“我说这腿你也瞧了,可以回去禀告祖母,就说我终生瘸了,还请祖母以后能多多垂怜,千万别不管我这不肖孙子。”他语带讥诮。
她听了实在很想给他一拳,这小子养尊处优惯了,完全不在乎瘸腿吗?
雷家生出这种纨裤子孙,才是真正倒霉!
“四少爷是有福气之人,腿养上几日也许能好。”她敛眉眼说话,一副安慰语气。
“是吗?”他瞄着她,见她面容低垂,只见到她的鼻梁,瞧不清她的表情。
“既然四少爷醒了,奴婢就顺便将老太太的话转告给您了,老太太让您到西郊的别庄去养伤,明日就动身,还请您做好准备。”
他皱眉。“西郊别庄,那不是母亲陪嫁庄子吗?祖母让我去那么无聊的地方?”别庄在乡下,一点玩乐之处都没有,让他过去等于把他关起来。
“别庄虽然少了热闹,却是静养的好地方,且明日奴婢也会陪着过去,这段时间老太太吩咐让奴婢随身伺候您。”
“你也去?”这下他真吃惊了,祖母是出了名的疼这丫鬟,怎舍得让她随他去别庄?这安排想必又会让府里的人议论纷纷了。
似乎明白他想什么,她面无表情的道:“奴婢的爹娘三年前让太太派去那别庄管理产业了,老太太恩赐奴婢,让奴婢有名目去探望。”她说得合情合理。
他撇嘴一笑。“这样啊,那好吧,既是祖母的安排,我能说不吗?”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去别庄养伤也不完全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了。
隔日,老太太亲自下达思过令,将雷青云“流放”到别庄去。
众人得到这消息原本还认为老太太公正,他闯了这么大的祸,虽断了腿也不能轻纵,可哪知又闻春实实也随行,这下又有人不服了。
谁不知道这些年来连碧玉、碧雪、碧荷这些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的丫鬟,都没春实实受宠,老太太对春实实比对嫁出去的孙女还要上心,而老太太罚雷青云去别庄思过,一干下人皆不准随行伺候,却让春实实跟去,这摆明是维护而不是惩罚,且仔细再想想,那“流放”的别庄是太太的嫁妆、春实实父母管理的地方,这更坐实了是在护雷青云周全,让他到那养病避风头的。
说到底老太太还是对嫡子偏心!方姨娘不满的在自己屋里砸杯子撒气。
而外头,在老太太的令下,一早雷青云就被送上马车了,全府来送行的只有一个人——水玉兰。
“实实,这四少爷真可怜,要上别庄了,却没人敢来相送,就是太太也只待在自己屋里担心,没敢出来关心两句。”水玉兰这人生得圆脸可爱,比春实实小上一岁,是几年前雷府缺人,赵氏着人透过牙婆买回来的丫鬟。
水玉兰的个性老实纯善,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是颂德园内的粗使丫鬟,因为出身乡野,不太受府里人待见,要不是因着与春实实交好,她连当老太太院里的粗使丫鬟都没资格,只能到仓房去当杂役了。
春实实平日不太和人亲近,总会保持一定距离,可水玉兰却是她唯一不防备的人,是真心喜欢并结交的姑娘。
“四少爷是去思过的,众人懂老太太的意思,哪能高调送行,我想这事四少爷也知,不会介意的。”春实实说。
水玉兰点点头。“嗯,四少爷若能释怀就好,要是放在心上就不好了。”
水玉兰天生颇富同情心,但这马车里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这是自作自受。春实实不想再提他,便岔开话道:“我这一去少说三个月才能回来,你在府里可别呆呆的净得罪人,还有,也别顾着吃就让人牵着走了。”她不放心的嘱咐。
这个兰儿除了个性耿直外,还是出名的好吃鬼,说得夸张些,一块肉干就能将人骗去卖了。
府里人都知道这点,总喜欢拿食物诱骗兰儿,让兰儿替他们干活,累死这傻丫头,当初就是自己看不惯兰儿在仓房被人欺侮,才会想办法将人安插进颂德园,有她看顾,相信旁人再不敢吃定兰儿。
水玉兰小脸微红。“放心啦,你不在还有黎儿帮我,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说起朱黎儿,春实实微微皱了眉,朱黎儿与她一样,爹娘都是赵氏的陪嫁,因为年纪与她和水玉兰相当,三人便走得近些,只是朱黎儿性格娇气,自从三年前自己当上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丫鬟,可待在太太房里的朱黎儿却始终还是二等丫鬟,太太丝毫没有升她上去的意思,从那时候开始,朱黎儿对她的态度便没那么亲热了。
水玉兰见她的反应,叹了一声。“我明白黎儿个性是傲了点,可能还有些妒忌你受老太太重用,等她过些时候也升上一等丫鬟后,就会恢复以前的大方了。”
“你倒关心别人升不升等,你自己呢?就甘愿一直当个粗使丫鬟不求上进?”春实实反问水玉兰。
水玉兰胸无大志惯了,只是干笑也不吱声。
春实实摇摇头,可回头一想,这样的人也好,自己过得快乐自得,不会像府里其他人为了争上位,面目变得可憎不讨喜。
“你是气黎儿没来送行吧?”水玉兰小心的问起。“其实也不能怪她的,她得伺候太太,又怎么能过来?若是能够,她不会不来的,毕竟我们三个是好姐妹。”水玉兰总替朱黎儿说着好话。
她淡笑。“我明白的,怎么会怪她,再说去别庄又不是多远,三个月后就回来了,哪需要人相送。好了,你自己机灵点才是真的,太太那里事多,黎儿平日也忙,可不能老是护着你不受骗。”她提醒水玉兰。
“知道知道,我会学着不那么笨的,而这趟你能见到春管事和春婶应当也很高兴吧?”
“我这回有一年没见爹娘了,当然!”
“外面的,我这腿被你晾着痛死了,你倒是舍得上路了没?”马车里传来雷青云不耐烦的催促声。
春实实表情一僵,方才请他上马车时,他还昏睡着懒得醒来,后来是让人由床上给抬进马车里的,本来见他还睡死着,这才与好友多聊两句的。
这会他醒来,马上又是一副少爷脾气,她不敢多耽搁,匆匆对水玉兰道:“我走了,你自己万事留心了。”她上了马车,与车夫一道坐在车厢外,马车终于哒哒离开了雷府,往西郊驶去。
车子走了一整天,夜里才抵达别庄,春品贵夫妇得了消息早就候在庄子大门前迎接雷青云。
两夫妇见雷青云断腿的惨相,顾不得与久未见的女儿寒暄,先搀扶雷青云往备好的干净厢房去。
被安置舒适的床上后,雷青云笑着说:“我这是来思过的,春叔与春婶不用特别为我忙什么,就随便吧,只要供我三餐就行了。”
“这怎么成,虽说是来思过,可老太太派人来交代还是得小心照料您的一切。”春品贵一面解释,一面为雷青云断了腿感到难过。这么一个俊挺的人物,将来若真的不良于行,岂不令人惋惜。
雷青云听了春品贵的话,心想祖母待自己真不薄,真心的笑了。
“好了,我明白了,你们都先忙去吧,暂时不用管我了。”他打发春品贵夫妇去忙外头的事,不必理他。
现在正是收租的季节,春品贵夫妇手上的事确实不少,便不再客套先离去了。
别庄不大,人口也不多,除了春品贵夫妇外,只有一个长工和一个粗使婆子,两人负责打理别庄整洁,而春品贵夫妇则是专司管理别庄的佃农,向他们定期收取农地的租金,而得是真正的心腹才能干这份活,要不遇到不老实的,吞了钱主子也不知道,赵氏将别庄交给春品贵夫妇,可见是极为信任的。
春实实送爹娘出屋子,在门口与他们叙了几句,没多久又转回来照看雷青云。
“怎不和春叔、春婶他们多聊几句再进来?”他问。
“奴婢的任务是来照顾四少爷的,叙旧的事等晚上您就寝后再说不迟。”她正经八百的回他。
他睨了她一眼。“这么尽责,难怪祖母疼你。”他这话也不知是赞还是讽。
她没再继续这话题,迳自替他倒了杯水端去。“坐了一天马车,四少爷累了吧,喝杯水后要不先歇会?”她询问。难为他带着腿伤颠了这么一大段路,路上也没听见他抱怨,算是有点骨气,这点令她对他刮目相看。
“也好,你下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若没唤你,不用进来查看。”他语气有点冷然。
她轻挑了眉毛,发现自来到别庄后,他整个人的神态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正经多了,可也让人感到疏离冷淡了。
“是。”虽是疑惑他的转变,她也没打算探究什么。老太太担心他伤了宁王世子会遭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索性让他到别庄治疗腿伤,远离是非,免得节外生枝,而她则是奉老太太之命来替他疗伤的,只要他能走,她就算完成任务了,其余的她不想多介入。
来到别庄已经十天了,春实实固定每日为雷青云医腿,此刻她抱着药箱往他房里去。
她边走边疑惑一件事,最近她发现雷青云越来越沉默了,过去那些浮躁之气几乎完全消失不见。
这虽是好事,但也不禁令人不解他为何变了个人。
莫不是因为自己的腿伤而郁卒?可之前他不是表现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吗?
但若不是因为腿伤,这又是为什么?
她沉思着进到屋子里,雷青云仍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不发一语,两眼盯着床顶,等她为他疗伤后离去。
她尽可能的不去破坏这份静默,悄悄地走上前,轻轻掀开他的被子准备为他换药。
“你怎么看我的腿?”他蓦然问起她。
在别庄的日子,他少有讲话的时候,今日总算开口,还关心起自己的腿来了。
“奴婢正尽力医治着。”她不将话说满,维持一贯的慎言。
“这表示没救了吧?哼,也罢,从此我总算有清静的日子可过了。”他不失望反而冷笑的说。
她讶然地的看着他,原来他真的不在乎断腿——
“一个废人多好,就不用担责任了,也不会妨碍了真正有心想要那位置的人。”
她见他今日态度反常,不仅忽然对她说出这么多话,这内容还极为偏激,她不住瞄向他的脸庞,见他肤色泛着不自然的红,额上也有一层薄汗,不由得一惊,忙触摸他的额头。
啊!烫的!
再低头瞧他的腿伤,伤口似乎发炎了。她拧眉,以为他的伤势应该逐渐在复原中,不想竟突然恶化了。
“雷家的产业我一点都不稀罕,谁要给谁!”他撇嘴继续说。曾经他踌躇满志,却在某日听见真相“那人”根本未期望他做的比大哥好,从此冷了心。
她低着头赶紧处理他的伤口,并重新换上新药,他的话压根没听进去,只当他是烧过头在说胡话。
蓦地,他抓住了她忙碌的手。“你不信我说的?”
“我”她教他严肃的面容吓了一跳。
“你可能不知道,断腿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对母亲而言我已经没有争家主的权利了,我可以不用再伪装自己了,不用再伪装了,你懂吗——”他越来越激动。
莫名地,听见这话后,她忽然想起八年前赵氏与许嬷嬷在假山前说的话,以及似乎有其他人的脚步声,莫非当年的那些话是他听见了?
若真听见了,就不难猜出这几年他为何会性情大变,这是教自己的母亲给刺激了。
可怜一个原本充满抱负的少年,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让母亲多关照,还能让父亲注意到他,然而事实不如他所想,他的优秀反而让母亲忧心防范,这怎不让他内心受创。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由一介聪慧少年转变成玩世不恭的纨裤子弟,这几年他伪装自己,只是不想让母亲忧心他有夺去兄长地位的野心。
明白他的想法后,她不禁激起了对他的同情。“再怎么说您也是太太亲生的”明知不该多嘴的,可她控制不住就张口了。
“亲生的又如何?我比不上大哥,他是嫡长子嫡长孙,无论如何就该由他掌家业,这也是母亲的希望,我可不想母亲希望落空了!”他倏地笑得凄冷。
“其实您又何必管旁人怎么想,若真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样委屈自己值吗?”不小心说出这些话,一说出口春实实马上就后悔了,这些话可不是她能说的,她的舌头怎会突然间就失控了?
他像是也颇惊讶她会这么说。“你——”
“对不起,奴婢的娘昨夜和爹呕气,惹得奴婢为这事没睡好,这会精神不济,原本这话是要对奴婢的娘说的,让她别管爹大男人,却不小心对您说出来了,请您别见怪。”她立即修补错误,装出十足的惶然。
他眯眼瞧她,许是发烧的关系,他视线越来越模糊,竟瞧不清她的面容,不知她是何表情。
“你”“四少爷正发着高烧,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退烧的汤药来,您若有话,等喝了药后再对奴婢说吧。”她落下这话,不管他同不同意,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瞪着她的背影,即使视线模糊,仍能清楚的分辨,她到底是“走”出去的,还是“逃”出去的!
傍晚春实实再来探雷青云时,他烧得更厉害了,这事连春品贵夫妇都惊吓到了,雷青云到别庄表面上说是思过,但实际是疗伤,若有闪失,他们怎么向老太太交代?两夫妇为此焦急不已。
春实实心里也有些急躁了,她才对老太太保证定能治好雷青云的腿,如今出状况,还真不知该怎么交代!
是以她更专心治疗他的腿伤,且为了就近照顾他,夜里就待在他的屋子里打盹,方便观察他的状况,这样熬了两日,雷青云才总算退了烧,可她仍不敢大意,继续守着,但守久了毕竟枯燥无聊,见他睡得熟了,她原本规矩端坐的身子逐渐走了样,舒适的跷起二郎腿,后背瘫进椅子里,小嘴轻轻哼起歌曲来。
唱的是穿越前,台湾与大陆最火红的电视剧“兰陵王”的主题曲手掌心,越唱越有劲,这般哼哼哈哈唱了大半夜,自得其乐,也省得自己频打瞌睡,无法看顾病人。
忽然两只蚂蚁爬过茶几桌面,她收了破嗓,盯向他们,两只蚂蚁一大一小,争相上前,这态势就像在竞走,她双目倏地产生霹雳火花来。
“有意思小右加油,别让粗壮的小左赶上了,冲啊!”她本来就不是沉静的人,可因为到了古代,为自保只能压抑原来的个性,强迫自己当个死气沉沉的人,这会玩兴起了,自动为两只蚂蚁取名,在右边的叫小右,左边的自然叫小左,自己还选边站了,小右体型看起来比小左小只,她素来同情弱者,当然支持小一号的小右。
可小右腿比小左短,明显落后小左,她看了心急,伸出一指挡了小左的路,要让小右有时间向前冲,可想不到小左爬过她的手指后,又追上小右。
“王八蛋,你不知道姑奶奶可以轻易的捏死你吗?竟敢跟我对着干,你不想活了——”
“谁不想活了?”
当这道声音响起,春实实背脊一阵凉,几秒后手轻轻一拨,将两只蚂蚁拨到桌底下,重新端坐好,镇定的转过身来。“四少爷听错了,奴婢没说过这种话。”她这是睁眼说瞎话。
雷青云刚转醒,瞧来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无力地瞥向她。“是吗?那你刚才说了什么?”
“奴婢方才一直坐着,什么话也没说,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没出声?”他似乎很惊讶。
“是的,四少爷病了几天,刚醒来难免会出现幻听或幻想若您在病时听见什么或看见什么都不用在意,这些都是正常的,等病好了自然会康复,不用担心。”她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像是真会如此。
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模样极为不舒服。“我是听过高烧过度会有这样的症状发生,难道我也患上了这毛病?”
她望着他,虽然没有搭话,但表现得十分同情。
“我腿痛了,可有止痛的药丹?”从她表情看出答案,他又问她。
“有的,奴婢这就去取。”她从容的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雷青云原本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好个大胆的丫鬟!表话连篇,竟连主子都敢耍弄!
本以为她是祖母的人,自己当可信任,可见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后,他已然明白她的骨子里完全不是平日见到的恭顺,她没有所有人想象的单纯。
不过,她方才唱的是什么地方的歌?
他凭着记忆逐字念出听见的歌曲——“一寸光阴一寸心,一朵昙花一朵云,一朵雪花一朵梦境,一一捧在手掌心,一颗尘埃一菩提,一颗流星一个你,一心一意捧在手掌心,七世夫妇只是神话的魔镜,第七夕只能再等一世纪,你是天地,你是风雨你是晴,你是温柔的叛逆,逆转我的一年四季”
非常特别的曲调与歌词,而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过
“您都已经退烧了,怎么还需要奴婢进房守夜?这不好吧”主子发烧时,她守房是一回事,如今退烧了她若还留在他屋里,可就会引来闲言闲语的。春实实略略皱眉。
病床上的雷青云虚弱的瞧着她。“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不是的,奴婢是想若要周全的照料您,不如让奴婢的爹来,爹是男人,伺候您也方便些。”
他为难的望着她。“让春叔照顾固然是好,可我担心自己这幻想又幻听的病症万一又发作,岂不吓坏春叔?想来想去,还是让懂医的你来照料最万无一失。”
她脸色一僵,想不到瞎掰的话竟坑到了自己,顿时有口难言。“这这”“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腿也废了,又被流放至此,一个没前途的人,任谁也不会想理吧”他一副万念俱灰、了无生气的模样。
春实实本来就同情他的处境,让自己母亲给伤了心才自暴自弃,再加上其他庶兄弟对家产的虎视眈眈,看似风光的家庭其实一点亲情温暖都没有,这下又见他如此,那莫名的母爱突然涌现了,便咬牙道:“四少爷别这么说,奴婢留下就是。”
她同意了,反正别庄人口少,离雷府又远,她爹娘自是不可能胡说,另外的长工及婆子只要叮咛两句也不会到外头说三道四,如此应该不会有不好的话传出去而坏了她的名节吧。
“多谢了,你真是个好人!”他状似感激的笑,可内心却冷然,等着揪出她表里不一的尾巴,他可是很期待与她“开心见诚”的那一刻到来。
“四少爷,您有访客。”春品贵这时走进屋里禀报。
“访客?老太太禁止雷府任何人前来打扰四少爷思过,这是谁来了?”她讶然的问。
“来的不是雷府里的人,而这人是谁我也不清楚,他一来就送上帖子,说是来拜访四少爷的。”春品贵道。
“帖子呢?”雷青云问。
“在这呢。”春品贵赶紧送上去给他。
他仅瞧了上头的落款一眼便道:“我腿不方便,无法出去见客,劳春叔请他进来我屋里吧。”
“是。”春品贵应声。
春实实两道眉毛轻扭,该不会是他在祁州的那些狐群狗党又找来了吧?
她心里不悦,总希望他能脱离那些人,他们于他没有帮助,只会为他惹麻烦而已,可以她的身分这些话又说不得,只能听吩咐与春品贵一起出去领人进来。
不过,到了外头她立刻问春品贵:“爹,那落款上写的是什么人?”
春品贵摇首。“爹只知姓谢,其余也没有细瞧。”
“谢?祁州城里的富户有两个谢家,这两家的公子平日都游手好闲,只会吃喝玩乐,不会是其中哪一个得知四少爷来别庄,就跑到这来找四少爷胡闹的吧?”
“这就算真是如此,也只能看四少爷自己怎么想了,若真摆脱不了这些损友,咱们身为下人的也说不上话。”春品贵一脸无奈。
春实实沉下脸来,话是没错,但她觉得雷青云不是个庸才,只要肯上进绝对有前途,人生若轻易葬送在这群损友上,实在可惜。
她瞪着雷青云的房门。“爹,您尽管去将人带过来,那之后若庄里有什么动静,您别紧张,不会有事的。”她告诉春品贵。
“你想做什么吗?”春品贵吃惊。
“没什么的。”她笑得有些顽皮。
他见女儿如此调皮的一面,不禁怔了怔,自八年前她落水获救醒来后,原本内向的性情变得更拘谨了,态度小心翼翼到老成的地步,而今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她脸上有相符年龄的笑容。
“爹,爹,您怎么了?”她见春品贵愣住,不解的唤他。
他一瞬间回神。“没事,爹去请人了,你千万别太胡闹,这人毕竟是四少爷的客人,得罪了咱们担待不起。”他提醒她。
“我明白的,爹尽管放心。”她又恢复沉着的语气。
春品贵看她一眼,女儿行事向来谨慎,才能一路得老太太提拔至一等丫鬟,自己实在不须穷担心才是。
思及此,他便放心去请客人到雷青云屋里去了。
然而,客人才进屋不久,外头就传来春实实大喊声音。“四少爷,不好了!您厢房前的院子起火了!”她脸上带着黑灰,跑进屋里对着屋内的人道。
“怎会起火的——”雷青云倒是未见慌张,仍沉稳的问。
可他身边的客人就有几分不安了。
“详细原因还来不及细查,爹正在灭火,为了安全起见,得请客人先回去了,至于四少爷,婆子正去后院唤长工,一会背您暂且离开避一避。”她说。
他点头。“二哥,你先回去吧,咱们的事改天再聊。”他对客人道。
谢晋元颔首。“也好,你这正乱着,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我改天再登门拜访,你自己也小心点。”说完立刻起身走了。
春实实盯着客人离去,发觉这人年约二十多岁,且并非祁州那两个姓谢的纨绔公子,她不禁一呆,这人是谁?她恶作剧错了对象?
只不过
雷青云的朋友少有正经人,想必这人也一样,赶走一个是一个!
想着,她嘴角隐隐扬了起来。
雷青云正为突然失火之事而疑心,扭头时刚好瞥见她那似有若无的笑,当下脸一沉,察觉有异。
果然,之后这场火灭得极快,只烧掉院子前的一棵矮树而已。
他咬了牙,这丫鬟越来越大胆了,连放火赶他的客人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看来自己真是小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