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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刚过来打了止痛针,冷旭民躺在病床上,头脑昏沉,见人进来,双眸半眯,挣扎要认清对方,发现是梁检察官,上回曾来探访过;冷旭民安心下来,正想看清他身后的女性,对方忽移步和他面对面,对上视线,她一直瞪着他猛瞧,他完全楞住,好一会儿,没办法有反应。
“冷警官,这位是何检察官。”梁主任跨步走上前,替何昭颖作介绍。
冷旭民顿时有所反应,挣扎想起身,忽牵动身上伤口,又痛又麻,护士小姐正在旁边登记用药状况,见状上前,急说:
“先生,不要动,我帮你就好了。”摇起床尾摇八,垫高他颈后枕头,将病床床头稍微调高。
冷旭民半坐直身,视线正对着何昭颖,那双熟悉美眸仍旧紧盯不放,又冷又利,如闪亮刀锋边缘。
“何检察官?”他迟疑着,眉心微褶,黑眸困惑梭巡她;她美丽如昔,五官冷艳,美眸清澈,淡淡映出聪慧的光芒。
他垂下目光,下一秒,望向梁主任。
“你目前状况可以吗?如果没问题,我们今天就正式录下口供。”梁主任一脸关切。“伤势复原得怎么样?医生有说什么?”
“没什么异样,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他回话同时,轻瞄何昭颖,好像想再度确认她真的存在。这不是梦吧?她深沉安静,樱唇紧抿,冷冷回瞪;他立刻别开目光,她这才熟练打开装备的拉炼,要架设录影器材。
如果不是有梁主任在场,她真想冲上前揍扁他。
等护士小姐离开,房内没有其他人,梁主任走上前将门锁上,才拉张椅子坐下;何昭颖忙着架设摄影机,打开镜头调整角度,ok之后,走近病床,将麦克风别在冷旭民睡衣上。
“说两句话,我测一下声音大小、清晰度。”嗓音冷淡自制,视线也不再接触他的。
可能她靠近的刹那,他闻到再熟悉不过的淡淡香味,冷旭民蓦然想握住她的手,想紧紧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像个小男孩般黑眼珠紧盯何昭颖;她绑了整齐的马尾,露出光滑白晰的颈项;他视线来回研究她颈部柔美的线条,感觉她纤纤玉手在他睡衣胸口移动;轻瞄她唇际紧抿的线条,他知道她正在生闷气、她很不高兴,等一会儿,也许就会发作。
果然,她扬眼狂暴横瞪他,瞟掠他过长头发、漂淡的发色、下颚没刮干净的脏乱胡渣,像个痞子般惹人厌,除了五官熟悉,分明是另外一个男人。
“冷警官,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叫你讲两句话试一下声音大小、清晰度。”
他愣了一下,立刻回神,清一清喉咙,对着小麦克风讲一两句话。
“可以了。”何昭颖按下摄影机的开关,拉来另一张椅子,拿出笔记本准备将案子重点记下。
期间,全由梁主任主导发问,让冷旭民有条不紊将这四、五年卧底的经历说清楚。
他从开头说起。起初,他由酒店泊车小弟做起,里面有个警校、早他几期毕业的学长,负责黑道大哥的日常起居,学长已成功混入组织核心。
冷旭民受学长提拔,成为大哥身边的保镳,四、五年来掌握不少犯罪证据。举凡黑道角头毒品供应链、东南亚走私毒品路线、沿海秘密制毒工厂,贩毒后累积的巨款,有些转向投资酒店、按摩店等**行业,有些非法收购政府土地,违法标建政府各大建案,中部、北部几个重大建案皆扯出官商、黑道互相纠结的弊案。
冷旭民将这些重大弊案叙述得巨细靡遗,除了走私毒品、贩售、违法**行业以外,光政府弊案少说就有五、六起,涉案索贿的官员、立法委员等至少五、六人,难怪梁主任会以大案来形容。
原本冷旭民有意继续埋伏,然而前几天他和学长偷偷侵入财务室管帐的电脑,下载牵涉索贿、收贿官员记录,不小心被发现。
当时引发激烈枪战,冷旭民为了保住学长身分不致曝光,身中两枪,腹部、左大腿各中一枪,情况危急;他身分既然已泄露,只好调请附近警力支持,他上级长官立刻调派警力包围现场。
没多久,大批警力支持,其他人瞬间一哄而散,包括学长为了不让身分曝光,也逃了。警方最后攻坚成功,顺利把他救出;身分一旦暴露,他只能重回警界。
冷旭民前后讲了近两小时,梁主任每一项问题他都答得非常清楚。何昭颖埋头记下笔记,有时起身察看录影机运作情况,整个过程她不发一语,仔细聆听。
其实,好几次何昭颖对他描述的细节感到触目惊心,愈听,面色愈惨白,忍不住深深蹙眉,猛盯着他,没料到他消失期间竟过着如此危险的生活。
有些经历相当脏秽不堪,除了角头拥枪互斗,还有**、毒品泛滥等问题。冷旭民倒是神色平静,不以为意;他那双黑眸太深沉,表面已看不出他对这类案件有何看法,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假如是别人的遭遇,卧底探员以身涉险,只为瓦解黑道恶势力,何昭颖绝对对他佩服不已;偏是冷旭民,她对他仍旧又气又恨,陷入矛盾情结。
这次,检方目的要先瓦解贩毒组织,冷旭民握有多项证据,已列为检方重要证人,至于其它牵连甚广的案件,将会一一分它案进行,包括揭发官员涉及的弊案。
最后,询问告一段落,梁主任松口气,说:“冷警官,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昭颖,东西收一收,我在外面等你,先抽根烟透口气。”
何昭颖浅颔首,关掉录影机,默默收拾仪器。此时病房里只剩他们俩独处,刚讲太多话,冷旭民真的累了,他侧过身要拿水杯,动作迟缓许多。
几步上前,何昭颖拿起水杯递给他,他接了过去,低声称谢。
她没吭声,美眸半掩,静静偷觑几眼。他看来变壮不少,神色疲倦憔悴。
她内心气也好、恨也好,见他这受伤模样还是会不忍心,一时消气,却难掩惆怅。
她顺手取下冷旭民胸口的麦克风,手指卷起电线;他伸手悄悄轻触她手臂,她怔了一下,目光轻浅移向他,很短暂,他收回手。
四面白墙,静悄悄无声息,只有他们轻柔的呼吸、闪熠不定的视线,空气仿佛微微振动,隔了一会儿,他低嗓划破静寂:
“昭颖,你还好吗?”
“你记得我?”唇边有抹冷嘲微笑,冷淡回应,收起麦克风,将电线卷成一团后,放进包包里。
冷旭民黑眸深邃,唇角微扬,自讨没趣地无奈笑了一下。
见他没出声,何昭颖垂眼轻瞄指间订婚钻戒,忽抬眼,凝视他说:“我订婚了。”
说完,她忽然好想哭,克制着,强忍一阵鼻酸,转身背对他。
“喔。”轻应了一声,他表情没有显示错愕。倒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回来后总是那么沧桑疲惫,对现实缺乏适当反应,表情空茫迟钝,好久,才终究回了一声:“那恭喜了。”
不说其实也就是心酸而已,那声恭喜害她开始生闷气,下一秒,她忽然转身,很野蛮地横瞪他一眼。
“恭喜什么?你毁了一切,我恨你!还敢跟我恭喜?!我才要向你恭喜,一个人破这么多案,冷警官,你很厉害,该叫你大英雄,不是吗?”
她冷言讥讽,他黑眸冷缩一下,俊颜深沉,没出声回应。气氛一度僵滞,后来,她收拾好东西,连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
挡风玻璃映照窗外台北夏日街景,白日的阳光金灿耀眼,高楼、路树、马路全令他感到陌生。
这几年来他很少在这时段活动,接触的事物和他人日常生活截然不同,他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纸醉金迷的夜生活,藏污纳垢,那里让他像沟渠的老鼠,黑暗肮脏。
下车之后,冷旭民身后跟着两名员警保护,他戴着警帽,身穿警官制服,拄着拐杖,徐缓走上法院阶梯。
离开医院两个月,前两天,他才终于去理发院剪掉过长的头发,还把发色染回来,重新回到利落短发。卧底期间,他的发型过度花稍。
冷旭民进入刑事法庭内部,随即看见梁主任和何昭颖站在走廊上等候他,他立刻走上前。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跛脚,神情冷艳自制,害他有些紧张。
“等一下轮到你作证出席,别紧张,就照你之前据实作答就可以了。”梁主任目光平稳,轻拍他肩膀。
冷旭民试着放松心情,徐缓深吸气,轻轻颔首。
后来,出席作证过程堪称顺利,对方律师并没有出言刁难,法官一度不断询问他身分来历,他如实说了好几遍。
他们这批卧底干员都很年轻,单身、没家累,而且曾受过半年特训,家庭背景相较其他警官复杂,相对的容易深入黑社会生活。
这些内容何昭颖采证过程听他说过一遍,再听一遍,她还是不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同意接受这危险的任务。
后来,离开证人席,冷旭民在警方护送下步出法院;目前他依旧住在饭店内,等这些案子告一段落,他会先被分发到警务内勤的工作,按照规定接受心理治疗,通过程序检查后,他才能申请调派外勤单位。